一场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秦佑年四人甩干斗笠蓑衣上的雨水,叠好放在马背行囊里,出门在外难免不会遇见屋漏偏逢连夜雨,准备充足至少不会像前几次那般落难苦不堪言,迫不得已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
继续往前行了二十里路程,一路平坦。
华阳郡是出青州地界最后一座城池,而距离华阳郡十里的地方有一处掌湖,掌湖不大,可撑几叶扁舟,水清见底,两边柳树成荫。
掌湖上有一座湖心亭名为归来,是华阳郡的父母官为送别壮士行千里路,皆断腕客死他乡,为了能让他们魂归故里,不辞辛劳亲手搭建。每逢腊月,正月,掌湖两边的黄纸,香火不断,要持续烧上两个月。
秦佑年虽然是初次来华阳郡,熟背过《地理史记》的他,知道掌湖的由来,归来亭正对木桥的两根圆木柱上有金字刻写形容大秦的诗句,用到此处却是恰到好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地理史记》上对掌湖的记载多过两百年内改城池名三次的华阳郡,归来亭上刻诗寥寥三十字,却凄婉激烈,风骨情景,种种具备。
秦佑年凝眸望去,归来亭里相对坐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皆身着白色儒衫,木钗挽发于顶,抚须笑容似春风拂面。夹了夹马肚向掌湖慢行而去,轻声道:“如果柳山褚在华阳郡外杀不了我,再踏浩然天下时,他们的头颅将会当作盛酒的器皿来祭天。”
归来亭内两位老者老前辈看的一清二楚,当下皱眉说道:“和柳山褚对弈的那老头气度不凡,武道修为竟是半步真武境!本大爷在小卧山修身养性五十年,再现江湖时,半步真武境成了路边野草,随处可见?”
剑痴摇头道:“前辈勿要多虑,秦公子是否活着离开青州地界,关乎浩然天下生死存亡,半步真武境花大代价也能请来一尊。”
王鼎鼎沉吟,眉头越皱越深,半晌后悠悠道:“和柳山褚老王八蛋下棋的那老头,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秦佑年面色阴沉,没有多问。
距离归来亭还有三里,
秦佑年抬手,示意李阴山,王鼎鼎,许素素停下。他,老前辈,剑痴三人骑马前去,在通往归来亭的木桥边勒停身下马匹。
望着秦佑年的背影,王鼎鼎抽出腰间墨蟒,青鸾双刀,安放身侧,皱眉凝望,前所未有的认真注视。
李阴山缓缓取下腰间弯刀,拿袖口轻轻擦拭刀身,若有不测,少主还小,未能大展宏图,面对半步真武挡不住一根手指的他,死战!
许素素撩起车窗帘子,轻轻呢喃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的话。
归来亭内,
手执白子的柳山褚一直观棋盘布局,久久未落子,转头望去,笑道:“秦公子不妨进亭一叙,太阳快落山了。”
话语一落,白子落下,提黑子八颗。
端坐柳山褚对面的老者,不慌不忙落下黑子紧气。
不错,天还亮着,能在归来亭内如老友闲聊,
等太阳落山,
月黑风高,杀人夜!
秦佑年翻身下马率先走上木桥,老前辈双手踹进袖口,居中东看看,西望望。
剑痴在最后。
走进归来亭,对面老人挥了挥手,说道:“贵客来了,品茶最好。”
眼见能屠掉黑子一条大龙的柳山褚摇头苦笑,说了声明日再战,便撤掉石桌上的棋盘,摆出一套茶具。
秦佑年,老前辈相对坐下,剑痴怀里抱刀,背靠圆木柱,目光落在那半步真武境的老人身上。
柳山褚一边泡茶,一边对秦佑年轻声道:“秦公子在御神机当过差,可曾见过御神机的太上长老?”
秦佑年看了看面色红润,气质淡然出尘的老者一眼,笑道:“柳真人见笑了,我一个走卒哪能见到太上长老那等仙人!今日托了柳真人的福,此地风景不错,也让我见到御神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上长老。浩然天下当真是大手笔,我这点微末道行可担不起柳真人送来的好事成双,殊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路走断了,往前一步是天堑,退后一步是深渊。”
听闻秦佑年一番话,御神机太上长老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没有出言。
柳山褚泡好茶,挨个请茶,手握茶杯不急不缓道:“这是老夫从山上带下来的二十年春尖,去年采摘,只有三两。”
品茶之后,柳山褚转头对秦佑年眯眼说道:“秦公子亦是如此,让老夫见到了小卧山的老神仙,礼尚往来,我们谁也不吃亏。”
二十年春尖比十年春尖多了一丝甘甜韵味,在口中久留不散。秦佑年微微一笑,放下茶杯,老前辈却是一口喷出嘴里茶水,不绕弯子瞪眼道:“柳山褚老儿,见了本大爷就用这清寡之水待客?信不信本大爷不等晚上,现在就让剑痴杀了你个老王八蛋,玄观子那老儿见了本大爷都是毕恭毕敬,怎么的,你在玉鼎宫比玄观子还大?在本大爷面前故作清高,在玉鼎宫小葱拌豆腐吃多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一顶帽子扣下来,加上老前辈口中损人谩骂,柳山褚谦和笑着,淡然接住,摇摇头轻声道:“老前辈说笑了,老夫得知老前辈来了,让老前辈吃不惯山下的菜肴,特意从山上把玉鼎宫的厨子请了过来。”
柳山褚拍拍手,湖面划来一叶扁舟,上面两个浩然天下弟子端来好酒好菜,之后躬身离去,泛舟湖上。柳山褚做了个请的手势,抚须笑道:“老前辈,如何?”
老前辈眼珠子一转,点点头嗯了一声,先喝一口酒润润喉,再啃一个鸡腿,吐出鸡骨头在地上,淡淡瞟了眼柳山褚说道:“准备是挺周全,让人挑不出毛病,但也不妨碍本大爷杀你。”壹趣妏敩
“要杀要剐,等老前辈吃饱喝足后,老夫听之任之。”柳山褚气定神闲,主动给老前辈夹了一块色泽红亮,入口即化的红烧肉。
老前辈淡淡看了眼,本想推开,想了想,天下唯有女子和美食不可辜负。
秦佑年看在眼里,不禁暗叹柳山褚这老儿当真是好阴沉的城府,离开前,玉清真人认真嘱咐了不下八遍,提及柳山褚时没有一句好话,今日一见,当真如此。柳山褚若是入朝为官,做那背后拨动风云的文弱臣子,定是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搅屎棍。
秦佑年不客气,拿起筷子大块朵颐,不忘招呼剑痴也来吃点。剑痴摇头拒绝,武道修为至一品通玄境界后能短时间辟谷,喝些清水就足以。
柳山褚看了眼在浩然天下住下有十余年的外来剑客,轻声笑道:“悬壶瀑布道友可曾住的习惯?那座草庐老夫一直给道友留着,浩然天下的大门永远为道友敞开。”
剑痴皱眉,摇摇头淡淡道:“大可不必,我和浩然天下并无瓜葛,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柳山褚神色如常,低头品茶,眼中精光流转,没有再说话。
老前辈左手伸到桌下抠脚丫子,右手抓着鸡腿就啃,满嘴流油,没个吃相,吃的倒是不亦乐乎。
秦佑年见怪不怪,早已习惯。
柳山褚全当没看见,上心的给老前辈又夹了一块鲜美野鹿肉。
御神机太上长老端坐凳子上,没动筷子,缓缓出言道:“刑道友纵横江湖一辈子,你我都到了耄耋之年蹦哒不了多久了,老夫一直听闻刑道友的食剑九千九,一剑出,万剑威风,今日可以如常所愿了。”
老前辈吐出嘴里的鸡骨头,淡淡瞟了眼御神机太上长老,讥讽道:“卫无骇,不说别的,就说你个老匹夫皇权特许掌管御神机,连夜幕十剑都护不住,还能觍着个大脸在本大爷面前耀武扬威!观音山的牧老鬼把你吓成缩头乌龟,就好好在御神机当你的万年王八,非得跑来让本大爷啪啪打你脸才心满意足,三招之内老匹夫你若是不败,本大爷的食剑九千九你才有资格受下,也只有一剑。”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卫无骇不但没生气,反而拢拢双袖,轻声笑道:“老夫倾尽全力,定当撑过刑道友三招,见识食剑九千九,莫问神仙指明路。”
卫无骇文绉绉的模样看着眼睛不舒服,看多了怕是连鸟都飞不起来,老前辈赶紧摆了摆手,懒得理会,继续埋头苦吃。
桌上菜肴一扫而空,柳山褚见老前辈意犹未尽,便吩咐轻泛湖上的一叶扁舟端来好酒好菜。老前辈眨眨眼心如明镜,柳山褚这老儿笼络人心的手段要比玉鼎宫那三个老家伙高明不少,反正该吃吃,该喝喝,该拿拿一点也不要含糊,不吃不喝不拿就是傻蛋一个,比如怀里抱剑的剑痴!
老前辈眉开眼笑,让柳山褚老儿笼络去吧。
秦佑年吃饱喝足,擦干净嘴边油腻,端起酒杯浅抿一口笑道:“若是孙阙真人,玉泉真人有柳真人这般待客之道,晚辈也不至于一直待在大卧山吃不好睡不着。时辰过的真快,太阳已经落山,听闻柳真人习得一手拈花指,弹指间劲风似滚滚混元劲柱,穿金透石轻而易举,可否让我开开眼?”
柳山褚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剑痴,摇头温和道:“秦公子抬举老夫了,论丹青笔墨老夫尚且有拿的出手的诗句画卷,武道修为却是三脚猫的功夫上不得台面,出了丑岂不让秦公子看了笑话,老夫丢脸无所谓,浩然天下的颜面不能丢。”
手握钩花双斧的彪形大汉被杀,张阳张银两兄弟知趣退走,柳山褚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对秦佑年出手,一品通玄境的剑痴能稳稳压柳山褚一头,不出三招便能让他命丧黄泉。
柳山褚压得住脾性,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深知一点,赢了,秦佑年说杀也就杀了,黄九勇自然有人去收拾。若是输了,秦佑年暂时不会杀他。
秦佑年放下酒杯,轻飘飘的说了句,“天黑了”,像似在提醒归来亭里的几人。
果不其然,
剑痴突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不怒自威,站在秦佑年身后,一柄生铁剑杵地,右手单握,左手负在身后。
柳山褚往炭炉里加了块碳,等会儿掌湖上的风浪较大,炭炉不能熄了。
月上云稍,白色月光洒落湖面,风吹起涟漪,湖面波光嶙峋,两边景物依旧清晰可见。
掌湖上的几叶扁舟悄然退走。
掌湖静悄悄,
“时辰到了,刑道友,老夫先行一步。”
静候老前辈抹完嘴边油腻的卫无骇负手起身,从归来亭内掠出,衣袂飘飘,平稳落下,脚下轻点湖面如履平地缓步掌湖中央,抬起右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湖面上,一人静立,
不握刀剑,却胜似一柄绝世好剑。
白色儒士长衫随风摆动,
“刑道友,请。”
老前辈挠挠头,对秦佑年咧嘴笑道:“秦小子,借剑一用,斩一臂。”
官方吐槽:(唉,头疼啊,不行了,不行了,我需要小姐姐,小姐姐是我的救命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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