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营中的帐子从外面看着都是差不多,几片厚实的毛毡高高堆起,几扇窗,又留着一道宽大的门。
无忧顺着士兵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陈庆的军帐,挑手掀开了帐帘,入目的先是一柄雕花瓷板插屏,插屏后满地遍铺着素色羊绒长毯,一张质朴的木制镂花床并着一方小榻,榻的不远处放着套红木桌椅,整个内室布置的大方又简洁。
“大哥在军中的住处还是可以的呀,这当了军官品味都不一样了”无忧放下了手中的食盘,脱了鞋,在羊绒长毯上又跑又跳着。
陈庆年长无忧几岁,他刚进营时每次得了饷第一件事就是买些衣料首饰给无忧送去,用陈庆的话讲就是无忧跟个公猴子没甚区别,成日里穿着身素色短打上蹿下跳,身上的衣裳也不见个新鲜色,太不够女儿了,这长大了是要嫁不出去的。
小姑娘收到兄长的东西哪个不开开心心呢,无忧每每拿到了陈庆送的物件儿,一双杏眼也均是红彤彤的,倒不是因为感动,她是被气的。
那大红绣绿竹,大绿绣红牡丹的料子就算了,陈庆还大言不惭的拿着大紫绣金元宝的布料告诉无忧,这叫紫气东来,金银满盘,用这些新鲜色裁成衣裳穿在无忧身上一准好看,到时候,他这妹子肯定是这北疆女儿中最靓眼的。
无忧每每捧着这些料子,觉着这园子里的戏子在戏台上唱大戏也不是个这样的穿法,她想如果这人不是从小就护着她的大哥,她一定会一脚把他飞到那昆山顶上去的。
她也曾拒绝过这些新鲜的色儿,不过陈庆每每总会变着法儿的淘换来更新鲜的东西,现在想起来,那些年每月的发饷日,简直就是无忧的噩梦,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心惊胆战。不过好在大哥现在的品味愈加好了,瞧瞧这内室,当真素雅的很。
无忧抬脸又在那羊绒毯上蹭了蹭,暖烘烘的,真是舒服呀。
滚够了也跳够了,她抬手打着哈欠爬到床上,落了帐子睡觉,今天还真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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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月到中天,营室中的饮酒作乐声才渐渐安歇下来。
宋燎恩面色微红着单掌撑起头,慵懒的斜靠在椅榻上,凤眸微合,打量着榻下众人。
帐中军士早就半甲已退,这当兵的男人性格本就直爽些,一通的烈酒喝下,行事也就愈发的随意。美酒酣畅佳人在怀,又赶着醉意上头,便越发的控制不住心性,环着美人的芊芊细腰,动作愈加大胆起来,更有醉的厉害的早就大声嚷嚷着要与那怀中美人亲嘴儿睡觉。
宋燎面容淡然,又瞧了瞧远处坐着的陈庆,面色虽红,衣裳到还是齐整着,是个有定力的。颜济那小子他倒不用上心,千杯不倒的浪荡子,吃够了酒他自有他的去处。
宋燎恩稍抬起凤眸,沉声道:“这酒也吃的差不多了,众将散了吧。”低沉暗哑的声音透着股不同于白日的慵懒劲儿。
营帐中生着炭火燥热的很,侍宴了半夜的尤姬早已是轻纱半退,露出了莹白的双肩,她贴身坐靠在宋燎恩的腿边,闻言轻抬起了绝美的面庞,一双美眸隐含春色,朱唇轻启,语调娇柔的仿佛能溺出一捧春水来,“将军醉了,奴今夜来服侍将军入帐就寝。”
宋燎恩轻挑双眼瞧着腿旁身姿玲珑的女人,嘴角的一双梨涡幽深起来,轻笑道:“美人儿倒是想怎么个法子服侍本将军入寝?”
尤姬听出了面前男人的调笑之意,面上的姿态便越发的娇羞起来,她不住心想,原以为被调任的新将是个半老不中用的,哪成想却这样年轻俊美,瞧着年岁也不过二十七八,正是男人血气方刚的时候,如果能依附上他,那她尤姬这辈子便是锦衣玉食,人上之人了,男人么,无非都是贪酒好色之徒,做这些事她倒是信手拈来
如此这般想着,尤姬更是提起了胸脯大胆的向前贴靠去,娇吟道,“奴今夜是大将军的人,大将军想如何那便如何。”m.sxynkj.ċöm
一阵微风吹进营帐,灯芯轻摇,烛光倒影在尤姬精绝的面庞上,明明灭灭,这营内的气氛愈加旖旎。
宋燎恩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挑起尤姬那尖俏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倒还真是个美人,”
尤姬素手轻扶着宋燎恩的膝,丰满有致的上半身紧贴着他的腿,香肩微露,抬起勾人的眼眸仰望着眼前男人,神情愈发的炽热。
“不过怕是要拂了佳人的美意,本将军今夜饮了酒,倒是没什么兴致,长夜漫漫,美人儿倒不如寻个良人去共度春宵。”
宋燎恩抬腿顶开身上的尤物,起身,面无表情的阔步离去
尤姬先是一愣,柔弱无骨的上身失了依仗当即便被掀翻在了桌旁,朱唇被冰冷的桌角磕出了丝丝甜腥,她忍痛缓慢支起了身子,瞧着宋燎恩离去的背影,美眸崩裂,这还是她第一次被男人狠心推出了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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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已入后夜,北风渐起,狂欢了一夜的营地内愈显得冷寂。宋燎恩酒量本是不错,只是今夜宴上的酒倒是辛辣的很,多喝了几杯,他这头也有些晕痛起来
他轻扶着额头,阔步走进了自己的帐内直奔净室,大掌一挥脱下了身上穿着的袍子,又找身新寝衣换上。打了热水,在盆中拿着皂荚反复的搓洗双手,这满身满手的浓厚脂粉味,闻起来胃里恶心的难受
直至搓洗的双手都泛起红了方才作罢,取了丝帕擦着手上的水渍,坐回室内的圈椅上。帐内的蜡烛早已燃尽了,漆黑的内室只剩下火盆里的银碳散发着微弱的光
借着碳光,他看到了桌上食盘里放着的几个鲍螺和一碗醒酒汤,触手摸了摸碗,因着食盆下垫着暖炉这汤还是温热的。平日里他是不愿意喝这醒酒汤的,醒酒汤么或咸或苦的,喝到嘴巴里难受的紧,只是,今夜喝多了这北疆的烈酒,头越发晕疼起来,这碗温热的汤倒是送来的正事时候
汤水入喉,并没有记忆中的苦涩,是微微泛着蜜糖的甘甜,送汤来的灶厨有心了
宋燎恩放下了汤碗,顺手拿起了一个带骨鲍螺送入口中。外皮焦香酥脆,内里绵软细腻,又带着淡淡乳香,甜而不腻正好缓解了腹中燃着的烈酒。他闭起了双眼细细品着口中的鲍螺,随着那甜津细密的触感滑入喉咙,常年征战于沙场周身那盛气凌人的气势也渐弱了几分,整个人愈加的安逸柔和了。他想起,自己幼时也曾是那般的喜吃甜食
宋燎恩自幼便极为聪慧,三岁能诗四岁能武,也因着这股子聪慧劲儿,便入了圣上的眼,小小年纪被赐予了个皇子伴读的身份。个头不过桌高的奶娃子,自此便寅时而起,寒来暑往的每日折返于王府与宫中。本就是个娃娃,即使再聪慧心性又能成熟到哪里去?整日这般辛苦,终是有那撒懒不愿的时候
晨日里小小的一团躲在锦被中哭喊着,任婢女嬷嬷们轮番叫了个遍也不肯伸出头。知子莫若父,还是那瑞王有法子,亲自端了甜酪来,香甜带着淡淡乳香的气息一入室,那小团子便不哭了,立即从被中探出了头,眼巴巴的瞧着自家父亲手中的甜酪。端王慈爱的向小团子招招手,这小团子便快步下床稳身坐在桌旁
之后的日子,婢女们便总能看到的一幕,一大一小眉眼极为相似的两个男人于晨曦中吃着酪,大的神情淡然,小的眉开眼笑
宋燎恩觉着那甜酪的气息与这口中的鲍螺有着几分相似,淡淡的甘,不似常日里灶厨间做的那些子点心,甜到发腻,须要伴着茶才能入口
茶,他也是多年不曾吃过了
宋燎恩猛然睁开双眼,安逸的气息霎时间消失殆尽,原本温雅的面庞也逐渐冰冷起来,他忆起了皇帝的那一杯清茶
当年他不过十七八岁,却早已跟随大司马南征北战的立下了赫赫战功。端王嫡子,少年将军,身份贵重不说他那将相之才更是越发的耀眼,朝堂之上均道这宋擎苍便是那大司马的首位接班人,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那时圣上年岁渐长,又于秋后突然身染恶疾,身子越发的坏了,宫内的皇子们便不安分起来。整个官场中风云模辩。端王本就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不去掺和朝堂中的事儿,宋燎恩也不欲站队,谁坐这天下和他没太大的关系,他只想冲锋陷阵当一名大将军。却不曾想树欲静而风不止,一杯清茶,乱了这一汪平静的湖水。
宋燎恩眼中的寒气更甚,嘴角荡起一抹弧度,唇边的两只梨涡在幽光中若隐若现,面如神佛,状如恶鬼
祥妃的四皇子与他同就读于春堂中,因着是众皇子的伴读,两人少时来往也甚是频繁。只是这四皇子天资不足,心性又是狭隘,祥妃的母家虽是当朝宰相根基颇深,圣上也不曾动过立储的心思。可人算不如天算。圣上重病,众皇子夺位之心渐起,这祥妃外表柔弱内心却极为狠辣,不声不响联合着母家便料理了多位皇子
又值正月十五的宫宴,四皇子打着年少的情分,私下约见了宋燎恩
少年将军重义讲情,年少轻狂不晓得这高墙内的旖旎之事,宴毕后微醉着寻到了四皇子宫中。那四皇子未在,只是命宫人上了清茶让他在殿中稍候
殿中燃着的熏香本是寻常之物,可偏偏在他喝下了那杯清茶后,这香味便愈发的浓郁起来,似乎置身于梨花园中,周身燥热难耐
宋燎恩是在内室的床榻上清醒过来的,他赤着身子覆在一低声哭泣的女子身上,榻上一片狼藉,满室浓郁的檀麝气。
还未待他晃过神,那四皇子便入了内室,睁圆了眸子,表妹,瑶儿的乱叫着。那时宋燎恩便知晓了,于世俗而言堂堂端王世子趁酒醉奸污宰相的嫡亲孙女李文瑶,这要是传出去那就是这京城中天大的笑话,他这拼死夺来的赫赫战功,经此一事便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端王未曾说什么,只是望向宋燎恩的眼神中有着那么一抹他似乎也读不懂的哀伤,“也罢,宰相嫡孙女倒也是配的上你的身份,娶回来当做你院中的掌家主母罢。”
一纸婚书,十里红妆,李文瑶入了府。当年八月李氏受惊,早产下一子,十五至中秋仅怀身八个月,那孩子出生时宋燎恩曾看过,却是生的壮实的很。外人皆说他宋燎恩娶得娇妻又喜得贵子,可无人知这一对母子早成了锤入他心中的重拳,无从躲避,入骨生痛
宋燎恩丢了手中的螺,面容癫狂,失声哑笑着,皇帝这对狗母子,终有一日他宋燎恩要一枪穿透他们的心肝
“大哥,这都半夜了,你抽的哪里的疯?还要不要忧娘睡觉了。”软糯着带着浓浓睡意的呢喃声从床帐内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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