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0
叶雨时从图书馆走出来，和其他小组成员一一告别。
他出门的时候跟贺炎发了消息，现在就坐在图书馆附近的长椅上乖乖等贺炎来接他。
周六的图书馆没有什么人，环境十分清幽。
将背轻轻靠在长椅上，开阔的视野里现出一条细细的河流。
叫做江安河，算是C大的一个小景观。
秋风一吹，整个河流都是波光鳞动的，大片大片饱满的阳光碎在了河里。
叶雨时从兜里摸出一个小橘子来，这是他从家里拿的。
一瓣一瓣地剥开，露出白色的脉络和肥美多汁的果肉。
“小时。”
倏地，刚剥好的橘子从手中脱落，圆滚滚地掉在了草地上。
这个声音遥远又熟悉，从童年的噩梦中钻出来扼住他的脖子。
响起的一瞬间便令他毛骨悚然，浑身发冷。
叶雨时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的，唇瓣不禁颤抖，梗着脖子一点也不敢回头。
这个声音不应该再响起，永远不该。
“小时，怎么听不出爸爸的声音了？”男人粗粝难听的声音伴随着脚步越来越近。
叶雨时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白皙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被封锁在柜里的记忆随着叶光坤的脚步和声音一点一点往外漏，越来越快的，一股脑地挤在他的眼前。
碰撞声、尖叫声、哭喊声……
全都在他耳旁响起，令他浑身战栗不休，心脏几乎骤停。
掉在地上的小橘子被人一脚踩扁，黄色的果汁瞬间爆了出来，溅了一地，男人又走近一步。
浅色瞳孔里倒映出一张丑陋的脸来。
叶光坤瘦了很多，也老了很多。
身形却依旧高大，脸上的颧骨凸了出来，黑眼圈很重。
他咧着嘴笑，扯动了脸上狰狞的刀疤：“小时，这些年来有没有想爸爸？”
跑。
快跑。
可双腿是虚软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地蜷缩起来，睫毛在风里颤抖，像惊惧欲飞的蝴蝶。
不要打我。
叶光坤扯住了他的一只手，像是恶鬼：“监狱里伙食不好，环境也不好，爸爸在那里受了不少伤。”
说着他便强拉着叶雨时的手去摸他脸上的伤疤，叶雨时狠命甩开他的手，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跑了一截，踩到一滩软泥后摔倒在地。
他感知不到膝盖和手肘处的疼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叶光坤狞笑着走近。
“小时你现在倒是过得好哇，平时是不是都没有想过爸爸？”
男人一只衣袖下是空荡荡的，另一只手却拿着一节钢管，拖在地上留下一道痕迹。
“我还是想不通，老子教训儿子有什么不对。太不公平了，小时，一起来陪爸爸吧。”
叶雨时眼睁睁地看着钢管被抬起，下意识的动作并不是逃跑或者反抗，而是像儿时被虐待的无数次一样，只会抬手护住自己的头。
疼痛并没有降临。
叶光坤被一双手臂拖拽着掀翻，轰然砸在地上，摔出一阵闷响。
叶雨时惊恐茫然地抬头。
下一瞬，他被拉到了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叶雨时本能地挣扎着，直到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挣扎的动作一顿，他仰起苍白的小脸，颤着声音问：“贺炎？”
贺炎身上还穿着黑西装，左手箍着他的腰将他搂紧了几分，微凉的唇亲了亲的发顶。www.sxynkj.ċöm
温柔安抚道：“别怕，我在。”
眸光却刺向叶光坤，那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
叶光坤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清贺炎的脸后诡异地笑出声：“你也长大了啊。”
说着他便猛地扑过来，贺炎单手揪住他的衣领，重重甩到了地上。
然后走过去，提着他的脑袋狠狠地往地上撞了十来下。
刚开始叶光坤还试着反抗，到后面完全就算躺在地上挨打。
叶光坤的脸已经青肿起来，吐出一颗和着血的碎牙齿，嘴里还在骂：“你他妈……”
贺炎一脚踹在了他的肚子上，叶光坤在地上翻了几个滚。
这时候，周围已经积聚了不少人，还有些人拿出手机正录视频。
叶雨时猛地反应过来，去扯贺炎的袖子：“可以了，别打了。”
学校的保安也匆匆跑过来想拉开地上撕打的两人，但贺炎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地抬起脚狠狠地往叶光坤的脸上踩，还顺手甩翻了一个缠住他手臂的保安。
看着贺炎疯癫魔怔的架势，叶雨时冲过去抱住他的腰：“别打了别打了，贺炎……我没事的。”
贺炎这才停下动作。
他慢慢地转过头，眼尾染着一抹鲜红，紧紧盯着叶雨时的脸：“还疼吗，宝宝？”
“不疼。”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生怕刺激到贺炎，轻声安抚道：“真的不疼。”
贺炎看了他好一会，才抿着唇，低低道：“嗯。”
这时叶光坤已经被保安扶了起来，但他还是死性不改要去拿钢管，被贺炎一脚踩住了手。
“我们是正当防卫，是这个人冲过来先打我的。”叶雨时慌忙地对着保安队长解释道。
贺炎冷冷地抬眼睨了那队长一眼，说道：“先把他关起来。”
然后收回脚，理了理自己的西装和领带，再牵起叶雨时的手，往外走。
人群为他俩让出一条道，贺炎牵着叶雨时往前走，也没人阻难。
叶雨时还很懵：“我们不用留下来吗？你认识那个保安队长吗？”
贺炎没有说话，他的眉眼依旧笼了一层寒霜，一言不发地拉着叶雨时上了车。
“要去哪？”叶雨时轻声问道，他觉得现在的贺炎很不对劲。
贺炎言简意赅：“医院。”
“不用的，我没事的。”现在的叶雨时已经缓了过来，当时主要是太害怕了。
其实从贺炎出现的那一刻起，施加在他身上的精神压迫就泯灭了，他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叶雨时轻颤着睫毛，看到贺炎握在方向盘的那双手上还沾着点点血迹。
怎么看。
都是贺炎更像那个有事的人吧？
车厢里一阵沉寂。
贺炎眼底一片冷色，薄唇抿着锋利的弧度，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到了医院后。
叶雨时才知道自己确实是受了伤的，不过很轻，就是膝盖和手肘处的一些擦伤，大抵是他逃跑时不小心摔在地上蹭破的。
别的，倒是没什么。
“都是小伤。”医生处理完伤口时，看着贺炎那模样，忍不住说道。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的朋友断手断腿了呢，神情那么凝重吓人。
叶雨时也有点不自在，扯着贺炎的衣摆，小声道：“真的不疼。”
怎么会不疼？
贺炎想起了那个十岁小孩浑身血污地躺在地上的模样。
奄奄一息的，连呼救都做不到。
怎么会不疼？
明明全身都是伤，明明玻璃碎片已经插进了骨缝。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踹开铁门，看到的是怎样一番惨象。
好多血，满地都是酒瓶的玻璃碎渣。
他的小玫瑰就静静躺在那片红色的泥沼之中，无声无息的。
就像他的妈妈一样。
闭着眼从阁楼上跳下，像是蝴蝶一般的女人。
安安静静地躺在一片血污之中。
心脏一阵一阵尖锐地疼痛，贺炎抬手按了按眉心，动作粗鲁地解开自己的黑领带，深深地喘着气。
他的脑海中一会闪过小孩单纯可爱的笑容，一会闪过小孩颤抖哭泣的模样。
一会听到有人在奶声奶气地叫他“哥哥”，一会听到嘶声力竭的哭闹。
一会是长大后的叶雨时，一会是小时候的叶雨时。
他全身的暴虐因子都在沸腾。
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叶光坤。
没有人能伤害他的宝贝。
“贺炎？”叶雨时蹙着眉，提高音调，又唤了一声。
贺炎这才缓慢地抬起眼。
瞳孔有了聚焦，他深深地看着叶雨时，漆黑的凤眸里燃着一种狂热的光。
随即他抬起双手，捧着叶雨时的头，俯身亲了下去。
还没有走远的医生回头看到这一幕，心中一颤。
然后了然，怪不得那么宝贝呢，原来是男朋友。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
懂事的医生带上了门。
这是一个极深的吻。
疯狂地近似撕咬啃噬。
像是末日前最后的激吻。
叶雨时受不了地推拒着贺炎，却被牢牢地桎梏着，不能撼动一分一毫。
就像是被野兽叼在嘴里即将撕碎入腹的小猎物。
这个猎物柔软漂亮，是一朵湿漉漉的小玫瑰，可惜他的王子此刻彻底撕下了伪装的面具，现出尖利的獠牙，成了一个被滔天欲念驱纵的怪物。
叶雨时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疯狂地挣扎着，挥动的手碰翻了病床上的玻璃药瓶。
很清脆的声音。
惊醒了野兽。
他从高热的温度中、从淬毒的香气中慢慢清醒。
他的动作停了，连同呼吸，浑身喷薄的侵略气息转瞬间消失。
他僵硬地松开叶雨时：“我弄疼你了吗？”
声音又轻又飘渺。
叶雨时的眼圈隐隐发红，微喘着气。
确实不舒服，但是贺炎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太不对劲了。
他抬手攀着贺炎的肩，主动凑近。
“没有，一点都不疼。”
“我爱你，贺炎，所以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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