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李富贵父子习惯性地坐在院子里喝茶乘凉。此时已是季夏，却是天气最热的时候。
夏蝉在不远处的那棵老酸梅树上起了调，蟋蟀在四周的草丛里开始应和着蝉唱。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花猫艰难地挪动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土狗大黄在舔自己的身子。
“爸，你那头黄牛越来越古怪了。”李建业说道。
“嗯？”
“你看它，最近老喜欢待在外面，天都黑了他也不回牛棚。我们在这喝茶聊天，仿佛它也听得懂，要一起似的。”
我真想告诉李建业，我都听得懂！但从我的牛嘴里发出的声音只是一声“哞”。
马克从屋里走出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李建业给他倒了一杯茶。
马克的鼻子耸了耸，端起茶闻了闻。“好香！”说着便一口把茶吞了。“嘶~有点烫。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能再给我来一杯吗？”
李建业古怪地看着马克，给他的杯子续上。“你们外国人说话做事都是这么直接吗？”m.sxynkj.ċöm
马克吹了吹茶汤，听了李建业的问题，疑惑道：“什么意思？”
李建业给爸爸和大哥添了茶，自己端起喝了小口，方才说道：“我们中国人会把空杯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不会主动讨要。”
马克皱眉，“这有什么不对吗？想要就是想要，不是吗？”
李爱国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移到马克的脸上，说道：“你之前说你喜欢中国的文化，那你应该知道中国人讲究‘委婉’。这是一种礼貌。”
马克说：“可我刚刚是请求，不是要求，这也是礼貌，不是吗？”
李建业说：“这是你们西方的礼貌，不是我们中国的礼貌。你要是想在中国定居，还是要讲我们中国的礼貌。”
马克笑道：“你们兄妹有些不同。”
李爱国问道：“哪里不同？”
马克把已经空了的茶杯放到身前的桌上，对着李建业笑了笑，再向李爱国解释道：“巧巧从来没有让我变成了一个中国人。”
李爱国沉默。
李建业给马克的空杯子续上茶汤。
张舒梦走出来，坐在李建业的身边。她应该是李家除了李巧巧外，对马克最友好的人。这大概与她的工作有关系，听李建业聊天时说起，张舒梦从去年开始做跨境电商。
当时我听不懂，李富贵也不懂。李建业解释说，就是把茶叶卖到国外去。
张舒梦问马克，“你和巧巧是怎么认识的？”
李富贵父子，还有我，都竖起了耳朵。我们也很好奇，只是李富贵父子因为马克是外国人的关系，一直闹情绪，没有问过细节。
马克微微张嘴，望了望夜空的星辰，脸上的笑意似乎要溢出他那张白净瘦削的脸。
“缘分，真的是缘分。”马克说道，“那是一个周末，我想去美术馆，刚出地铁口，看见了被雨困住了的巧巧。我就问她想去哪，她说去会展中心。我就说好巧，我也是，我送你。巧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外面不大不小的雨，同意了。我和她从美术馆门口走过，一直走到另一端的会展中心。期间她还问我，‘什么样的男人会在大太阳的日子出门带伞？’我说，‘当然是等着与有缘人共撑一伞的男人咯。’我们就这样成了朋友，然后又成了爱人……”www.sxynkj.ċöm
“行了行了，”李建业打断了马克的讲述，“再说下去，我怕你说些少儿不宜的内容出来。”
张舒梦拍了下李建业，嗔怒道，“瞎说什么呢。”
马克倒是没生气，对着众人笑了笑。
李富贵突然问道：“你买房了吗？”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李富贵是在问谁。大家齐齐看向马克，显然都很期待他的回答。
马克不愧是在中国待了八年，瞬间就明白了李富贵的意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房价太高，我还买不起。”
“啊？你们外教的工资都买不起吗？”李巧巧惊讶道。
“外教的工资也不高的，英语是我的母语，但并没什么优势。中国太多人才了，论教英语，中国的老师不会比我差的……”
李富贵打断了马克的话，“没房子，结婚后住哪？”
“加州，洛杉矶。”马克不假思索的答道。
“啥？哪？”李富贵提高了几分音量。
马克方才察觉，自己的答案，恐怕不是未来的老丈人李富贵想要听到的。“我和巧巧准备到美国加州……”
“没门！”李富贵一拍椅子扶手，“我的女儿只能住在中国！”
马克闻言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众人一愣，完全不明白这又是闹哪出，还以为他是被李富贵阻挠给刺激到了。
李建业起身扶住马克的肩膀，说道：“你先别激动，事情还……”
马克伸手将李建业的手握住，“二哥，我怎么能不激动！”然后马克对着李富贵鞠了一躬。
“我还没死呢！”李富贵生气道。
马克连忙说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感谢。”
“嗯？”
马克笑道：“谢谢爸爸成全！”
李爱国听不下去了，摆摆手，对马克说道：“你先别急着感谢。刚才你还喊他‘二哥’？”李爱国指了指李建业。
“是的，大哥。”马克应道。
“别，你别急着套近乎。”李爱国皱皱眉，眼睛一跳一跳。“我们不同意巧巧跟你回美国，你咋还高兴呢？”
“大哥，你还没反应过来呢？”一旁的张舒梦也笑了，“马克高兴，是爸说他要巧巧待在中国。言下之意，不就是只要待在中国，爸就同意巧巧嫁给马克么？”
“二嫂说的是。”马克笑着对张舒梦点点头。
“看来我是误解你了，你已经很像我们中国人，学到了不少精髓。”李建业坐回了椅子上，拿起水壶给茶壶续上。
“二哥是在夸我？”马克问道。
“如果‘不要脸’是夸奖的话，你就当他是在夸你。”李爱国摇摇头，但脸色并没有不悦。
庭院里安静下来。
正侧躺着身子在呼呼大睡的土狗大黄，似是察觉到催眠曲般的谈话声停了，抬起头好奇地瞧了瞧众人。它似乎不理解这些主人为什么都不说话，又或者它以为这些主人都中了法术，突然吠了一声。
李富贵伸出一只脚掌踩在大黄的肚皮上，来来回回地摩擦。
大黄努力的把头转向李富贵，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停地拍着地面。
李建国的女儿李丝言从屋里跑了出来，来到李富贵的身边，甜甜地说道：“阿公，阿婆叫你去呢。”
李富贵赶忙起身回屋。土狗大黄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李丝言又对李爱国说道：“爸爸，妈妈问你，你屁股是不是长在椅子上了？”
李爱国看着众人尴尬地笑笑，摸了摸李丝言的头。李丝言却嘟着嘴，把李爱国的手从头上推开了。
“阿花，我们进屋去。”李丝言对花猫喊道。
“喵~”花猫回应了小主人，脚步却难以跟上。李丝言想抱起花猫，但花猫实在太重了，只好作罢。
花猫慢慢往前挪，所过之处，地面都干净了不少。
“我们也回屋吧。”张舒梦说道。
庭院里只剩下马克，还有我这头老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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