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注意到了我。
毕竟开阔的庭院里，肉眼可见的生物，只有他和我这头老黄牛。
马克向我走过来。
我并不怕它，也不讨厌它。我能感觉到，它是一个好人，它对李巧巧的感情也是真挚的。你若问我，一头黄牛如何知道这些，我只能告诉你全凭感觉。
动物的感觉往往很准。就像你们人类的直觉，一定要在回归本性的时候才准，比如危险将至时。平时人模人样，受各种物质与精神的束缚，想要感受什么，通常都是不准确的。因为不纯粹了嘛。
马克摸了摸我的头，又摸了摸的角。
“在我小时候，最喜欢去乡下爷爷的农场玩，很多动物，有羊有马也有牛。不过不是你这样的牛，是奶牛。你嘛……”马克装作歪头看了看我的某个部位，我觉得他笑得很可恶。
“后来爷爷把农场传给了爸爸，爸爸又想把农场传给我。可我只是喜欢动物，不喜欢当农场主的生活，所以我逃到了中国。这一逃就是八年。”
我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马克笑道：“看来你听得懂我说的话。”
我点了点头。
“你说，他们会祝福我和巧巧吗？”
“会！”
这话不是我说的。
李巧巧悄然来到了马克身后。
马克微笑着转身，轻轻地拥抱李巧巧。
“爸已经同意了，但前提是你要住在中国。”
李巧巧伸手把鬓发挽在耳后，轻柔而有些伤感地说道：“我已经说服妈妈了。”
“对不起。”马克说道。
李巧巧摇摇头。“你不要总说‘对不起’，不要让我觉得更内疚。”
“好。”
我觉得我很多余，我应该回我的牛棚去。
“妈妈没事吧？”马克问。
眼泪从李巧巧的脸上滑落。“妈妈怕再也见不到我了。”
“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妈妈。”
“我答应你，等到孩子出生，我们就回中国来。”
“嗯。”
……
李富贵请来了小半仙，要为李巧巧和马克的婚事选个日子。
马克和李巧巧要回美国去成婚，而在此之前，李富贵要求先举行一个仪式，并且宴请一些亲朋好友。这么做，一方面是告慰天地神明与先祖，女儿已大喜，祈望神明与先祖保佑。另一方面则是向亲朋好友昭示，让女儿得到更多的祝福。
看见小半仙从车里下来，李建业很不高兴。
我也不喜欢小半仙，疯女到现在都不知所踪，生死未卜，全是因为小半仙的一句胡言乱语。
小半仙对众人笑笑，谁也看不出他真实的喜怒。
在我小时候，我们黄牛的前辈就跟我说过，人类是很复杂的物种，千万不要招惹。就算是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人类，也不要去招惹。倒不是因为人类善变，而是善于伪装。你无法知道自己看见的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类真实的模样，可能他脸上还挂着笑容，而他藏在衣兜里的手里正握着能割断喉咙的利刃。
小半仙要了李巧巧的生辰八字。李富贵不知道马克的生辰，叫来马克。
小半仙见是个外国人，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笑容。他问李富贵，“这是位洋大人？”
李富贵未及说话，马克却先说道：“你可以说我是‘外国友人’，但不要叫我‘洋大人’，这很不礼貌。”
“哦？还是个能说中国话的洋大人。噢~抱歉，是我不好，是外国友人。”小半仙边说边笑，似乎认为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李富贵怕他们再说下去闹出别扭来，便问马克：“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马克一脸懵懂。“什么是生辰八字？”
李富贵说：“就是出生年月日和时辰。”
“噢，我是1988年6月……”
李富贵打断了马克，“不是这个。”
马克更糊涂了。
小半仙笑着说道：“这个也行。”他表现得似乎很大度，也很从容。他对李富贵说道：“我估计他们外国人没有咱们中国的生辰八字说法，不过有这个出生日期，我也能算出来他的八字。”
马克便把自己的出生日期说了。
小半仙皱了眉。“什么时辰？”
马克不懂。
李富贵解释道：“就是几点钟。”
马克说：“这我不知道呀。”
李富贵急道：“那谁知道？”
马克有些不确定。“可能，我爸妈知道，就算他们也忘了，应该还留着我的出生证明。”
一个电话从李家村拨出，越过大洋，在彼岸的美国被接通。
但电话刚接通，瞬间就被挂断了。
马克尴尬地说道：“我爸不想和我说话。”
李巧巧握住马克的一只手，温柔地说道：“再试试。”
电话再一次被接通，马克飞速地说着什么，但他说的是英语，我完全听不懂。
“他们想和你说话。”马克把手机递给李巧巧，“我把我们的事跟他们说了。”
“啊？”李巧巧有些着慌。“你……他们找我？我该说什么？”她从马克手上接过手机。
第一次“见”公婆，还是外国的公婆，虽然是隔着手机，只用说话，但李巧巧还是有些紧张。她的英语说得很好，一开始说得还不是很流利，说着说着就顺起来了，还有说有笑。
李富贵父子却傻眼了。李爱国和李建业虽是大学生，英语却没学到家，一句话只听懂几个单词。李富贵就不用说了，普通话都说不标准，听英语就像听鸟语。
唯独张舒梦在微笑，这里除了马克和李巧巧，也就她的英语比较好。李建业问她，那边到底在说什么，张舒梦却只是笑，不说话。
“哎呀，我的好梦梦，快给翻译翻译。”李建业竟然握住张舒梦的手，当众撒娇道。sxynkj.ċöm
张舒梦惊得瞬间把李建业的手甩开，脸上倏地红了。她偷偷看了眼李富贵，见李富贵沉着脸看着李巧巧跟未来的洋人公公婆婆讲电话，没注意到她这边，才松了口气。
“你要死啊。”张舒梦嗔道。
李建业耸耸肩。“谁让你‘吃独食’。”
“平时我说什么你都当耳边风，这会儿你又想听我说话了？”张舒梦笑言。
李建业的脸上堆起了笑容，贱贱的，有点像看着李富贵的大黄。他讨好地说道：“我的老婆大人，以前是我错了，以后我都听你说话，行了不？快告诉我，他们说了啥？”
张舒梦道：“也没什么，马克的爸妈在问一些马克的事情。马克很多年没回家，也很少联系家里人，他爸妈都不太了解他这几年的情况。”
“就这？”李爱过突然插嘴问道。
“嗯。”张舒梦应道。
“没说彩礼啥的吗？”李建业问道。
张舒梦眉头一皱。“这叫什么话！”
李建业撇撇嘴。“我就是开个玩笑，好奇他们外国人有没有给彩礼的习惯，会不会给很多美金。”
“我们没有彩礼。”马克走过来，“我在中国待了几年，认识了不少中国的朋友，知道你们说的彩礼是什么。虽然我们那边没有这东西，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按你们说的准备的。”壹趣妏敩
马克的态度非常诚恳，看样子他是把李建业刚才的话当真了。
张舒梦赶紧劝慰马克。“马克，你别听他胡说。我们没要你准备什么彩礼。就算要，也不会算来的。你放心好了。”
“是的是的，我们不会乱来。”李建业也笑着解释。
但马克看李建业的目光，显露出他是不相信的。
李巧巧走过来，把手机给回马克。
“挂了？”马克问道。
李巧巧点点头。“爸妈还不想和你说话，等你回去再说。”
马克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时间问到了吗？”马克问道。
李巧巧说：“问到了，已经告诉爸爸了。”
小半仙算命未必准，但根据出生时间他还是可以计算出马克的生辰八字的。问题是，中国人的这一套用在外国人身上，就算算出来了，真的能管用吗？
以我漫长的十几年的牛生，无法判断。恐怕整个李家村的人也无法判断，毕竟马克这位洋女婿是李家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位。
小半仙选定的日子，是八月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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