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业被送去医院，家里只能让张舒梦一人随去，其他人实在抽不开身。李爱国找来了李文忠，在与罗庆春竞争的时候，李文忠出卖过李建业，但此时也只能拜托他到医院照看一二。
李文忠也不推辞，二话不说开上车就追着救护车去了。
罗小宝在罗永贵和孙招娣的陪同下，带着那根木柴也去了医院。他在被我撞飞摔倒的瞬间，那根木柴先杵在了地上，一端翘起正好撞在他的左眼上。木柴锋利的边角直接划裂了他的眼睛，至于能不能保住那只眼，恐怕只能看天意了。
“抱歉，我来得晚了些。我让你不要动手，可没想到你弟弟性子这么刚。”张金歉然地对李爱国说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会调查清楚，到时候双方的责任也会厘定。不过现在重要的是救治你弟弟，还有令堂……节哀顺变。”
李爱国给张金和范长生一人一条崭新的毛巾，一小截红绳，他神色哀戚难以言表。“今天实在无法招待二位了，你们自便吧。”
鞭炮已经放过了，很多李姓族人已经收到了消息，纷纷赶来。李富贵的家，客厅很深，此时已经设好了灵堂。在客厅的最里边，靠墙放着一张灵床，帷幔落下挡住了罗文英枯瘦且因伤心而扭曲的脸。李富贵坐在灵床旁边一言不发，他的目光穿过帷幔落在罗文英的身上。偶有风吹进客厅，吹动了帷幔，可那帷幔始终不曾掀开，躺在灵床上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抬起手，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谁让这头牛进来的？快赶出去！畜生也跑进来。”有李富贵家的房亲骂道。那人骂的自然是我。我只是进来与罗文英道别，屈膝对着灵床跪下，低首对她哀悼。
她是一个不错的女主人，给了我极大的礼遇，我那宽阔明亮而又舒适干净的牛棚，是她的馈赠。李富贵是一家之主，可真正有力量的人是罗文英。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她哪天说一句“想吃牛肉”，那么我大概是活不了的。可她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村里大多数人对李富贵是敬三分畏七分，而对罗文英，没有人会畏她，但人人心里都会敬她几分。她从不与人起争执，如果争执不可避免，她总会主动退让。哪怕是尖嘴婆那样刻薄尖酸的人，也从不说罗文英的坏话。尖嘴婆敢骂李富贵，敢骂他的李爱国、李建业，但提起罗文英，也只会说她不幸嫁了个不好的男人，或者说她的儿子不像她，学坏了。
李彩燕跪坐在灵床的一旁，轻声地念着经文。她已经念了很久很久，那篇经文似乎没有结尾，经声仿佛没有尽头。她手上的念珠不停地转动，一轮又一轮，明明是同一串念珠，可每一轮回到指尖的那一颗似乎都是不同的。
宗族里操办白事的各房执事已经到齐，左右礼生搬过来一张祭桌，召集了主家近亲属。这些近亲属按血缘的远近以男左女右分站两边，李爱国为长子，站在最前，李建业在医院不能参加。李传福站在李爱国身后，再往后是一些堂兄弟子侄。右边最前是钱秀秀，张舒梦随李建业去了医院，李巧巧远在国外。李丝言和李思琪站在钱秀秀身后，其他堂姑姐妹侄女等站在更往后的位置。除了孝子贤孙，其他近亲属并无强求，可参加可不参加。
左右两位礼生分站祭桌的左右，锣鼓开始奏乐，成服仪式开始。左右礼生不停喊话，分派的执事根据礼生的指示将准备的物品交给主家的孝子贤孙，孝子贤孙依据礼生的指示行祭奠礼。
此一过程大致是这样的：
左礼生喊：“执事者各事其事，主奠孝男、孝孙等就位，为灵举哀（恸哭）。跪！叩首（孝子贤孙、近亲属跪下叩首）！”
右礼生喊：“起（孝子贤孙、近亲属等起身）！行献帛礼。”
左礼生喊：“跪！上香，初献酒，初献羹，初献牲（执事将东西给到孝子贤孙，礼毕再交回给执事放回祭桌），叩首。”
右礼生喊：“起！”
左礼生喊：“跪！”此时会在灵前诵读奠章。读毕。“叩首！”www.sxynkj.ċöm
右礼生喊：“起！”
左礼生喊：“跪！亚献酒，亚献羹，亚献牲，叩首！”
右礼生喊：“起！”
左礼生喊：“跪！三献酒，三献羹，三献牲，叩首！”
右礼生喊：“起！”
左礼生喊：“跪！叩首！”
右礼生喊：“起！”
左礼生喊：“焚哀章。”将诵读完的奠章放火盆烧掉。“礼成！跪！叩首！”
右礼生喊：“起！”
左礼生喊：“孝子贤孙谢礼！”
成服仪式之后，孝子贤孙就会穿上孝服。按血缘的远近，服孝穿着的孝服也由轻到重分为五等。血缘最远者最轻为缌麻，其后依次是小功、大功、齐哀、斩哀。孝服都是麻布制成，不同之处仅在于剪裁。轻服的孝服剪裁好，重服如孝子的孝服则只有简单的裁剪，连边角都不曾修饰，以显示孝子“哀伤已极”。
算命先生小半仙来了，他还是穿着灰色的中山装，脸上多了一副墨镜，手上多了一根拐杖，走起路来竟有些跛。一直呆坐在罗文英灵体旁的李富贵终于有了反应，起身将小半仙领进了房间。小半仙此次来是为罗文英测算吉时和吉壤，李富贵对此也是格外郑重。
村里有个别老人给自己建了“生基”，就是生前为自己先建好坟墓。李富贵和罗文英都没有这种计划，哪怕他们想，大概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此时只能先选定一个吉壤安葬，以后儿孙若有想法，再请先生选择吉日吉壤另修风水大墓。m.sxynkj.ċöm
小半仙与李富贵在房间里待了小半天，出来时，李富贵手上拿着一张红纸。他将红纸递给李爱国，李爱国打开看了看，找执事商量去了。
李富贵送小半仙出门，很多来帮忙的房亲刚见到李富贵，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慰问。小半仙站在门口，望着门坪外那颗酸梅树。树上的果子已经所剩不多，青果已经被村民们采摘拿去腌制酸梅汤了，剩下的一些果子已经变黄，在绿叶间掩映着。
“富贵啊，上次我就提醒过你了，唉，可惜，到底是天意不可违背。我们也是老交情了，你也别怪我不帮你，很多事我也是无能为力。”小半仙摘下墨镜，望着酸梅树叹声道。
“这都是命！只是苦了她，该是我的。”李富贵说道。
小半仙回头看了看李富贵，把墨镜重新戴上。“把那棵酸梅树砍了吧，还有那头老黄牛也别留了。畜生就是畜生，活得太久与人离得近，沾了人气成了精了，就要与人抢气运了。”
李富贵扭头看了看我，我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如冬日寒风般凛冽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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