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贩子们没有在李建业这里得到想要的结果，七十五的价格他们根本承受不了，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如李建业所说，他们最好去别的村碰碰运气。
李建业来不及和张舒梦争吵，赶紧飞奔出门，他得亲自去确认一下。张舒梦也无心经营网店，坐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不多时，李建业耷拉着脑袋回家来，不用说话，张舒梦已经能想象到情况了。
张舒梦苦笑道：“你现在还那么自信满满吗？”李建业不说话，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像是一条打斗输了不敢回家的土狗。
“谁出的这么高的价格？”张舒梦问。其实不必问，她必然已经想到了答案。
李建业头也没抬，回道：“庆春堂。”
张舒梦说：“他和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总是跟我们过不去？”李建业不忿地说：“他是把我们当蚂蚁呢，高兴就踩一脚。”
“我们现在怎么办？”张舒梦独自坐了这许久，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李建业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说：“拼价格我们肯定拼不赢，可要是讲情分，呵呵，这年头情分哪有钱好？！”
张舒梦问：“你提前预定的那几家怎么说？”
李建业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像是疯了一般。突然之间，笑声又戛然而止。“我找了五个人预订，其中四个人见了我一个劲地道歉，说老婆瞒着自己跟庆春堂签了合同。另外一个说能卖给我们一百斤，可真好啊！他家能生产一千斤左右，匀了十分之一给我们。”
张舒梦怨道：“你之前干嘛不跟他们签合同！”
李建业懊恼道：“农村人什么时候会讲究这个？难不成用纸写着的就是承诺，用嘴说出来的就是放屁吗？”
“你跟我拽文有什么用？你跟他们拽去啊！”张舒梦的刚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涌起来了，“没有白纸黑字，人家翻脸不认你又能怎样？”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特么怎么知道人说话会像放屁一样。”李建业背过了身去。他们几乎不吵架，以至于真吵起来的时候，两人的技巧都很生疏。
我见过一些常年吵架的夫妻，李家村就有很多，他们张嘴就是“国粹”，数落起对方就像点燃的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明明对方有那么多的缺点和不是，宁愿日复一日地数落也不愿意离开，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李富贵刚进门，见到两人的模样，瞬间就感觉到了异常。张舒梦起身喊了声“爸”，李建业却还是歪着头，一脸的阴郁。李富贵说：“我看到很多人扛着茶叶去庆春堂，之前以为那就是个空壳子，没想到会来真的。”
张舒梦问：“人很多吗？”
李富贵点了点头，说：“排了很长的队，几台地秤，一边秤一边往楼上搬。”
李建业说：“您早不说，这时候说还有什么用？”
李富贵向来不爱听李建业说茶叶的事，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大概以为自己说的是个好消息，庆春堂要收购茶叶，自家不正好卖茶叶吗？
张舒梦对李富贵解释道：“爸，我们今年卖出去不少茶叶，自家采的已经不够卖了，要找村里人买一些。”
李富贵说：“那要抓紧了，我看那架势，慢了就买不到了。”
李建业没好气地说：“您是真的一无所知。”
李富贵双目一瞪，就想要训斥。张舒梦忙说道：“爸，您别生气。罗庆春把价格涨到了七十五，涨得太高了。我们在网上卖九十九元一斤，原本就是想薄利多销，要是进货要七十五元，加上包装之类的成本，我们基本算是白忙活了。”www.sxynkj.ċöm
“那就卖贵一点嘛。”李富贵说。
张舒梦苦笑道：“预售的价格是不能更改的，别人已经付了钱了。况且现在还不一定买得到，如果我们出更高的价格，就算买到了茶叶，那也只是赔钱。”
李建业突然一激灵，着急忙慌地对张舒梦说：“赶紧把预售停了！”张舒梦一愣，可能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拿出手机，屏幕变幻着五彩的颜色，将她的脸也照出不同的色彩。
“预售出去多少？”李建业紧张地问。要是以前，他会很兴奋，数字越大越兴奋。可现在他很害怕，数字越大越害怕。
张舒梦把手机屏幕对着李建业，屏幕的色彩照着李建业的脸，可他的脸却没有五彩的颜色，只有一片雪一般的白。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预售了很多吗？”李富贵问。
张舒梦点了点头，“差不多两万斤。”
听到这个数字，饶是李富贵也吃了一惊！李建业拥有李家村规模最大的茶园，但产量最好的春茶也只有六千斤左右。其他村民最多的有两千来斤的，大多都是几百到一千多斤。
“现在还差多少？”李富贵平复了内心的惊讶，神色凝重地问道。
张舒梦说：“我们自家应该能采四千斤。”
“托您的福，天赐山那两千斤化成了灰。”李建业讥讽道。他这般无礼，换了平时早被李富贵训斥了，可眼下李富贵没有与他计较。正月扫墓时李胜利的一个烟花引发山火，烧掉了一片茶园。李富贵自作主张说了不追究赔偿，这损失却要李建业来承担。
李富贵问：“已经买回来多少了？”
张舒梦沉默下来，她说不出口。不是不能说，而是说出来就觉得心里难受。她看了看李建业。李建业说：“你就不要看我了，我错了行不？”他面对李富贵说道：“我先谈好的几个人都反悔了，现在一两都没买到。”
李富贵沉默。他没有指责那些人不讲信用，也没有咒骂罗庆春不讲规矩，只是陪着儿子儿媳一起沉默。他是这个村的村长，可他没有办法阻止一场你情我愿的自由买卖。
门外有三轮车的声响，是李老三夫妇二人。他们帮李建业采茶，采完了还用自家的三轮车载回来。
李老三走进来，见了李富贵忙喊道：“老主任好。”李富贵点了点头，招呼他喝茶。整个李家村，李富贵真心瞧得上的人没几个，两手便能数得过来，而李老三就是其中之一。李老三没什么文化，仅仅是识字，要说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便是他身上那没有丝毫作假的老实吧。
李老三笑着说：“等下再来喝噢，茶叶还在三轮车上。”他对李建业夫妇说：“老板，老板娘，先开下茶厂的门咯，我把茶叶给搬到里面去。”
李建业起身出门，张舒梦也跟了上去。三嫂子坐在三轮车上，对二人笑了笑。李老三启动三轮车，轰鸣声像是一阵凌乱的鼓点。李建业想要自己动手搬茶叶，李老三伸手拦住了他。“我收了你的工钱是来干活的，你把我的活干了，我岂不是要退钱给你？”sxynkj.ċöm
三嫂子听了也是笑了笑。她的个头不高，和张舒梦差不多，而皮肤则要黝黑许多。她那瘦弱的身体里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几十斤一包的茶青被她轻松地提起来。那种举重若轻的模样，让一旁的张舒梦看得有些出神。
“总共是四百六十七斤。”三嫂子说。李建业拿出笔在手臂上写下“467”，对李老三和三嫂子说道：“今天辛苦了，明天还要麻烦二位。”
李老三笑着说：“你们读书人就是客气，这句话你每天都要说一遍。”
李建业笑笑，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实在想不出什么寒暄的话，只好重复用一句来应付。“还有件事想麻烦三哥和三嫂。”
李老三说：“不麻烦，你说。”
李建业说：“我想请你们帮我在村里留意一下，看看谁家的春茶有剩或者想卖的，帮我买下来。不过，不要说是我要。”
李老三是老实人，可他并不笨。他笑道：“村里人都知道我买不起那么多茶叶。”他的话里有话，村里人肯定会知道他是替别人买的，而最后总会猜到李建业，那与李建业自己去买也就没有区别了。
李建业说：“你只要帮我问问就行，有人肯卖那更好，买不到也没关系。”
李建业的请求并不难做到，也没有什么强制性，所以李老三也不再多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他问道：“你出什么价？”
李建业想了想，说：“七十六。”
李老三看着李建业的脸，随后他先笑了笑，李建业只好也跟着笑了笑。李老三说：“我帮你这一次。”
李建业双手抱拳，诚心诚意地对李老三夫妇说道：“谢谢。”
三轮车远去了，鼓点般的轰鸣声像一阵风从耳边吹过，吹向了远方渐不可闻，好像一首乐曲演奏到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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