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上京在破晓的一缕光中苏醒过来,场雪过后，连着多日都是晴天，明净的天光让人的心境也跟着敞亮,整个城都是热闹的,流水巷乎里里外外全是人，吆喝声、叫卖声,自晨起就络绎不绝,城门口排着出入城的长龙，好在案将结,已经不必查得那么严了。www.sxynkj.ċöm
德荣将一盒留记的糕酥交顾逢音手上，“天儿听说义父爱吃家的点心,一早特地赶去流水巷买,他难得细心一回,义父拿着路上填肚子。等京中的铺子的账算好了,我让人连账本带余下货物,一并捎去劼北。”
顾逢音本来把上京的铺子交给德荣点的,但是德荣说，他今后可能不会久留京中，顾逢音只好把铺面关了。
青唯让朝天将『毛』毡、身新制的厚袄交给随行管家,对顾逢音道：“行了，顾叔,天冷，您路上多加小心,我就不远送了。”
顾逢音眼下已经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了,闻言受宠若惊道：“少夫人当真客了，其实老朽不是一回去北边，劳您亲自为老朽添置么多东西。”
青唯莞尔：“顾叔了劼北记得来信。”
顾逢音是临决定去劼北的,墩子死了，他留给墩子的那一份家业没人接手，京中的铺子德荣和朝天又不要，顾逢音些天反复思量，心道罢了，自己老归老，所幸身子骨还经得住折腾，从他收养遗孤，把劼绸运中州，再从中州贩向周各地，以为样就是帮了劼北，今，尚有做得不位的地方，半生攒下许多积蓄，临头了他再拼一把，从他是把劼北的货物贩向他乡，今后他要把他乡的货物带去劼北。
人在城门外说了一会儿话，趁着日头还早，顾逢音很快启程了。德荣牵来马车，“少夫人，回家吗？”
周遭的日『色』鲜亮极了，青唯了说：“不回，四处走走。”
她穿着御寒的斗篷，但是斗篷没带兜帽，所以她一张脸就么干干净净地『露』在外头。她生得很好看，叫人见之不忘，一旁有官兵路过，似乎认出了她，但官兵什么都没说，驱马离开了。虽然朝廷最终的判决还没下，京中的官员似乎达了某种默契，已不再有人对海捕文书上的温氏女喊喊杀了。
许多年，青唯从没有像眼下样不避不藏地走在街上。
朝天小心翼翼地请示：“少夫人，城东新开了间兵器铺子，小的去看看。”
“行。”青唯不假思索地点头，“瞧一眼去。”
城中有一种别样的宁静，种宁静不是安静无声，是糅杂在热闹里的，让人心安的祥和。
其实那日谢容与携三司，宫门口诉明果的过程并不算顺利，有人听一半已然激奋不已，有人甚至要求朝廷立刻处斩所有嫌犯，直最后所有的真相揭开，人们的愤懑虽然平息了，取代之的却是茫然。
有的事是样，捕风捉影最易让人义愤填膺，真相是难以承受的庞然巨物，摊开来摆在眼，直要压得人缄默无声。
人们久久聚在宫门，从天明再度等天将暗，一回，他们却不知道究竟在等什么，直黄昏风起，不知是哪个士子嗫嚅着说：“都散了吧。”人群才陆续散去。
然不知为何，那一天过后，一切都好了起来，人们开始耐心等待朝廷的审判，有士子三五群去宫门口看有无新的告示张贴，他们已不再聚集闹事了。
与同，朝廷各部衙司忙碌得不可开交，章鹤书、老太傅、张正清等人俱已入狱，曹昆德也被拘禁在宫中，随着审讯的进行，地方涉案人等也被陆续押解上京，信函雪片似地往来京中与各地，银台的官员乎是轮轴转。所幸在期间，不是没有好消息的，今早陵川八百里加急送来一封急函，说章庭醒了。
不知道是不是孽缘，章庭是在曲茂东安的当天彻底苏醒的。
为曲不惟，曲茂今有了心结，去陵川的一路上噩梦连连，没有一日睡好的。他本来着章庭与自己同病相怜，或许有法子开解自己，然等他赶官邸一看，章庭他老子都快没了，章庭依旧睡得不省人事，曲茂忽然觉得，章兰若原来不过如。
从小，章庭样样都比曲茂强点，眼下曲茂好不容易占了上风，不知怎么，心境也随之一宽，浮在心上的霾散去稍许，满腹困乏之意趁虚入，曲茂觉得眼皮渐重，伏在章庭的床头就起瞌睡来。
屋中小厮见曲五爷在床守着，放心地去『药』房煎『药』了。
也是不巧，章庭恰在候醒来。
其实章庭早就有苏醒之相了，近两日也睁过一回眼，不过他太乏了，很快又睡了过去。眼下章庭却再合不了眼了——曲茂的呼噜震天响，吵得他根本睡不着！
章庭哑着嗓子喊了声“水”，曲茂睡得云里雾里，压根听不见。
章庭只好强忍着怒火等小厮回来。
得知小章人醒了，小厮很快请来了夫、侍从，连齐文柏、宋长吏等人也从州府赶来了，屋中络绎不绝的脚步声、说话声终把曲茂从睡梦中唤醒，曲茂睁开惺忪的睡眼，抻懒腰，刚好偏小厮喂『药』的手。
小厮一个趔趄，一碗『药』汤半碗灌进章庭喉咙里，半碗泼在章庭脸上，章兰若梦初醒不知今夕何夕的神志终被彻底拽回人间，他怒不可遏地骂：“曲停岚，我真是……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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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人说，小章人的身子已无碍，只是病初愈，尚需静养日，小章人本来一醒来就要奏帖说明当日脂溪山中事的，齐人做主，给拦着了。”
刑部尚书接急函，与理寺卿一起面圣说道。
赵疏道：“事不急，你代朕去信一封，叮嘱章兰若养病为重。”
“另外……”刑部尚书迟疑了片刻，“官家，张二公子五日离开京城了。”
玄鹰司并着三司连胜了章鹤书、老太傅等人多日，张远岫有罪无罪尚在两可之间，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从未真正加害过任何人。『药』商之死在他的意料之外；帮曹昆德养隼传信，也非罪恶极；教唆士子聚集宫门的人是曹昆德，他虽知情不报，所幸朝廷处理得当，并未酿任何恶果。所以张远岫被关押了数日后，刑部尚书亲自开牢门，对他说：“走吧。”
张远岫抬起眼，安静地问：“朝廷不治我的罪吗？”
刑部尚书没有回答他。
张远岫了，什么都没再问，无声地离开了。
他没有回城西草庐，是去了太傅府，那个他和张正清曾经长的地方。
太傅府养的都是有情人，饶是眼下老太傅、张正清双双落狱，府里的仆从也一个没走，张远岫独自在他从小学书学画的书斋坐了三天三夜，然后对泉道：“我们走吧。”
马车是五天的早上离京的，车就挂着“张”字牌子，城门的守卫虽然瞧见了，然他们不知受了谁的托付，居然不曾相阻。
刑部尚书道：“马车是往南走的，看样子张二公子往陵川去了。”
他说着，蓦地跪下，“官家，臣罪该万死。”
照理眼下张远岫的身份是万万不能离京的，其中若没有人斡旋，他怕是连城门都迈不出。有本事让他平安离开的，除了皇帝，只有位手握重权的臣了。
老太傅桃李满天下，刑部尚书虽不曾受教他，早年位尚书人仕途坎坷，幸得老太傅爱惜人才，多番向朝廷举荐，他才有了今日。
老太傅垂垂老矣，生命与仕途都走末路，唯一一个心愿，便是希望张忘尘能够彻底忘尘，饶是深陷牢狱，老太傅也只是反复恳求刑部尚书：“告诉忘尘，他尚没有行远，他还有回头路可走……”
刑部尚书是，既然张远岫有罪无罪在两可之间，那么就让他擅自做一回主，也算报了老太傅的恩情了。
赵疏看着跪在殿请罪的刑部尚书，缓声说道：“朕记得朕作为皇帝的一回廷议，位将军跟章、何二位人争吵不休，朕就么干坐在龙椅上，连句话都『插』不进，像个无关紧要的看客，末了，还是理寺的孙艾，和个翰林的文士站出来，问，‘官家的意思呢’。之后的两三年，每廷议了，孙艾他们个都会问‘官家的意思呢’，虽然朕的答案在当并不重要。老太傅总说，朕继位后，他不曾帮扶过朕，但朕知道，孙艾与那个文士，都是他的学生。”
个年轻的皇帝在经一案后显得愈发沉稳，“爱卿平身吧，朕不怪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说律法严苛，不得逾越，但是纵观案，没有谁是不曾有私心的，那个画画的生没有吗，上京告御状的书生没有吗，朕觉得，或许在法度之内，该要给情留寸许余地，才能真正长治久安。”
刑部尚书依言起身，“多谢官家宽宥。”
“只是，”赵疏叹了一声，“张氏父子三人的执拗是一脉相承的，朝廷宽恕了张忘尘，张忘尘自己能否放过自己，难说了。”
赵疏点为止，随后问：“你们适才说案中有人不好定罪是何故？”
“是样，”理寺卿接过话头，“曲不惟、封原等人自是重惩不论，难就难在章鹤书。虽然曲不惟、老太傅都指认章鹤书参与了名额买卖的事实，章鹤书自己也招了，可是，没有实证。”
换言之，没有证物。
唯一能证明章鹤书参与名额买卖的证物就是他伪造的空士子名牌，谢容与虽然查了制造名牌的匠人，无奈匠人一年就过世了，玄鹰司从庆明空手归。
如果是寻常案子，所有罪犯的供词一致并且完整，嫌犯本人也招了，那么就足以定罪，可是洗襟台之案牵连甚广，章鹤书的罪名小，直接关系老太傅、张正清等人的处置结果，如果连一个物证都没有，待告昭天下了，总是难以让人信服。m.sxynkj.ċöm
“物证还是其一，其二么……”理寺卿迟疑许久，“章鹤书他，底是国丈。”
仿佛就为了应答句话似的，一名小黄门亟赶宣室殿外，在殿门口跪下，“官家，您快去元德殿看看吧，皇后娘娘她……她请出了凤冠与袆衣，说要将贵物归还皇祠。”
将婚的凤冠与袆衣归还皇祠，是废后才有的礼制。
章元嘉是……要自请废后？
刑部尚书与理寺卿听了话，连忙退开一旁。
赵疏脸『色』也变了，下了陛台，疾步朝元德殿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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