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言情小说 > 青云台 > 第 206 章 第二零六章
  “这就全部……”

  老太傅说到最后,语气摇摇欲坠的,“这就洗襟台坍塌的全部因由……雨太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昭王殿下受伤自责,一病数年,其实洗襟台塌,原本与您无的。”

  然殿中无人应。

  老太傅的话语像落入一片苍茫里,谢容与闭上眼,殿中的其他人也仿佛重温了那场噩梦,连赵疏的目『色』静默的。

  天早就黑尽了,只有宫灯照彻大殿,可那灯『色』太明亮,明亮得让人觉得仓惶,倒不如那一片片暗影令人安。sxynkj.ċöm

  “这些……先生怎么知道的?”这时,张远岫哑问道。

  这个问题刑部尚书已经问过一次了,眼下被张远岫再度提起,却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意味,似乎他从老太傅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旁人觉察不到的、被坍塌的断岩遮的秘密。

  张远岫老太傅教养长大的,有些事他一直觉得异样。

  老太傅从来个恪尽职守的人,那年洗襟台塌先帝病重,他非但没有扛起朝政的重担,反一回京就请辞,搬庆明的山庄长住,乃至于后来大权旁落,新帝在风雨飘摇中登基,他也不曾『露』过面。

  几个士子的前途他尚且愿意不遗余力挽救,看着新帝与小昭王深陷水火,他为何不曾出手相帮呢?壹趣妏敩

  那几年老太傅的病情并不算严重,多少还能长住京中的,他为何要避居庆明不见人,仅仅因为自责自己拿登台名额做了交易?

  张远岫想起他十八岁那年,老太傅为他赐字忘尘,张远岫曾问,“太傅为哥哥赐字忆襟,为何却要我忘尘?”

  老太傅沉默许久,说:“其实,你哥哥也希望你能放下。”

  ……哥哥?

  那时张清过世两年了,老太傅怎么知道哥哥的愿景的?

  张远岫的目光惶然,中的念头简直令他生怖,“哥哥早就不在了,他最后做的这些事,先生如何知道的?”

  老太傅他们兄弟人给予厚望,从来盼着他们考取功名,洗襟台坍塌后,他却改教张远岫作画,说什么功名利禄不过云烟。

  每每张远岫提及“柏杨山中,见高台入云”的愿,老太傅却要劝他山川辽阔不如放空境,忘诸琐事寄情山水。

  张远岫想起来,昭化十三年洗襟台坍塌后,他跟着老太傅最早一批赶到柏杨山的,的人太多,州尹魏升早就失了阵脚,山中一片繁『乱』,他听说哥哥陷在楼台下,徒手搬开『乱』石,自顾自在废墟下寻找张清的生息,那几日他几乎睡在了废墟之上,老太傅自到了柏杨山便避于深帐之中,直至御驾赶到,数日不曾『露』面。

  张远岫本以为,彼时的老太傅和他一样,太过伤所以不愿见人。

  今细想却不尽然,张清生不明,老太傅如何不寻找呢?他不最哥哥了吗?

  张远岫想起来,一直到柏杨山那场防止瘟疫的大火燃起,他不曾找到张清的尸身,有人和他说,可能陷得太深,他的兄长埋入了山体里,没法往下挖了,所以京郊立了五年的丘冢下,埋的一直一袭衣冠。

  张远岫最后想起,太傅府的屋坐北朝南温暖干燥,老太傅既然畏寒,在屋住着即可,府中的仆从为何要往东厢送炭盆。更或者,那个门窗紧闭的东厢,究竟给谁住的呢?

  张远岫的音几乎支离破碎的,“我哥哥他……哥哥他……”

  老太傅磕下头,“官家,今日进宫请罪的,除了老臣,还有一人。”

  四更时分,风像被浓稠的夜『色』扼住了喉咙,发出细微的呜咽,一个罩着宽大斗篷的人入得殿中,他的兜帽压得低,叫人看不清他的脸,跟从前在流亡的青唯像,但他的姿态又与青唯不同,青唯不能见人,他不敢见人。

  他与赵疏跪下见礼,撑在上的双手嶙峋又苍,“官家。”

  然后他静了许久,终于掀开兜帽,望向张远岫,唤了一,“岫弟……”

  张远岫定定看着张清,适才神情中的仓惶、难以置信全不见了,只余下一片空。

  张清似乎不忍见张远岫这样失措,微微抬手,想要向他靠近一些,又唤一,“岫弟。”

  张远岫却蓦惊退一步。

  他们本来最亲的兄弟,这世上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时隔多年再见,张远岫的眸中一欣喜也没有,他的眼神陌生的,仿佛眼前这个“复生”的人他根本不认识。

  其实张清的样子并没有太大变化,只瘦了许多,眼中再没有从前的意气了。

  今想想,张清能够活着,在场诸人一也不意。

  七月初九张清父亲的忌日,洗襟台沾上尘埃,他不希望士子们在忌日登台,自己怎会踏上那青云之阶?洗襟台在士人登台至一半时坍塌的,张清本就缀在最末,何况他知悉名额买卖的事由,又连夜驱走了通渠劳工,他会比所有人更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小昭王活了下来,他怎么会活不下来呢?

  只在苏醒过后,他开始渐渐明自己背上了怎样的罪孽,从再也无法面。

  纵然洗襟台的坍塌不他一人之过,在之后的每一个日夜里,张清在在想,倘若他肯稍稍退让一步,又或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出妥协,这一切何至于此。

  老太傅跪向赵疏解释,说自己当年如何救下了张清,听他说明所作所为后,又如何自私他生还的消息瞒了下来。张清伤得太重,那一年身子不好,加之添了畏寒的『毛』病,一直在生边缘徘徊,所以他带他了庆明山庄。

  老太傅说,他们本无意相瞒这么久,只最初,他们也费解的,不明洗襟台为何就这么塌了,等他们理明一切后,先帝大限至朝政已『乱』,任何一风吹草动会动摇之根本,再后来,他们眼睁睁看着张远岫循着执念越越远,担这样的真相会令他彻底崩塌,彼时张清亦病得厉害,身上的疾症次要的,要命的疾。他害怕见光,不敢见人,不断回溯涌现的噩梦让他活在混沌之中,他一年间甚至有大半时日不清醒的。他陷在无尽的惊惶里,却又不敢以赎罪,因为他生,无法面人间,,无颜面逝者。

  饶眼下他跪在殿中的一片阴影里,额间、手背已然渗出了大量的汗『液』,只这么一会儿,他脸上的血『色』褪尽,连唇『色』发青了。

  这样的病症众人再熟悉不过了,那和谢容与一样的疾,因不堪背负的过往生,真实的梦魇攫人的呼吸,无以复加的自责里滋长出恐惧、惊悸、甚至幻觉,『逼』着人失神志。

  唯一的不同,谢容与无辜的,所以他最终慢慢走了出来,张清有罪,于他病入膏肓。

  张清颤与赵疏求情:“官家,这一切皆罪人之过,罪人早该站出来。罪人愿意承担一切责罚,也愿意真相说与宫门等候的百姓,还请官家……还请官家宽恕岫弟。岫弟他虽然做错了一些事,但他的本『性』善良的,无年带宁州的百姓上京,还,还与曹昆德合谋,他从没想过害人,也从没有害过人,他只太想修筑洗襟台了,他太想念我们的父亲,故……”

  张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远岫一阵暗哑的笑打断了。

  “父亲?”张远岫的音充满讥诮的冷意,“我早就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了,把我养大的人你!教给我‘洗襟无垢’四个字的人你!我重筑的这个洗襟台为了父亲吗?不,为了我骨血相连的兄长,为了完成他的夙愿!可你却,你却……”

  如果说老太傅提及张清为了把登台的日子延后,连夜驱走通渠劳工时,支撑张远岫多年的信念已经破碎。

  那么张清出现在大殿之上,那座早已重筑在他中,无垢的洗襟台彻底崩塌腐坏。

  “原来忘尘竟这样的意思,你想让我忘却的不沧浪洗襟的过往前尘,洗襟台的残垣断壁下沾着罪孽的烟尘,你连让我忘尘自私的,诉诸你自己的悔恨!”

  张远岫寒质问,“既然如此……既然你早就知道了先生拿名额救了士子,既然你早就打算不在登台之日登台,甚至不惜驱走劳工令水渠淤堵,你最后一次离开时,为何要告诉我‘故人已逝,前人之志今人承之’,为何还要说‘洗襟无垢,志亦弥坚’?!”

  张清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什么说不出口,的确他一念之差,才让张远岫在这一条路上走了太远。

  后来宁州百姓请愿致使『药』商被害,脂溪矿山爆炸张远岫取走罪证,乃或今日士子义愤百姓围堵宫门,他重蹈他的覆辙。

  张清说:“岫弟,你听我说,所有的一切皆我一人之过,你只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走得远了一些,我听先生说了,你从来不曾害人,甚至救过人,帮过人,那个姓薛的工匠,还有温阡之女,他们得你相助才活了下来,你还能够回头,你……”

  不等张清说完,张远岫闭上眼。

  “太晚了……”他说,“太晚了。”

  种树人伐树,过河人沉桨,筑高台者亲手拆底柱,夙愿被彻底焚毁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昨日种种变得荒唐可笑,张远岫随后睁开眼,狠毒又慈悲以渡说:“你当初不如了。”

  -

  大殿再度归于寂静。

  许久,唐主事问:“官家,眼下可要发告示告昭天下?”

  殿中无人回答。

  浓夜过了,天『色』即破晓,然,饶一切水落石出,真相却这样无奈。

  它越过洗襟,跨向青云的每一步,从先帝、老太傅开始,再延升往下,其中每一个人或罪该万,或情有可原,不无辜的。这样的真相说出,谁不会知道世人会作何反应。

  只,殿中的诸人想,与其让青云累积于高台聚沙成塔,直至最后不堪重负,时候该有一只手来拂尘埃了。

  刑部尚书先一步上前,“官家,臣愿意前往宫门,解释洗襟台坍塌的前因后果。”

  大理寺卿亦道:“官家,臣愿随刑部同往。”

  赵疏看向余下人等:“其余爱卿的意思呢?”

  徐姓大员迟疑了一会儿:“如实说……吧?”

  唐主事道:“那就说。”

  谢容与缓缓了头。

  一直守在殿殿前司禁卫于单膝跪下,“官家,末昨日午前已派人北大营调集全数殿前司士,眼下他们俱已赶到紫霄城,末等一定严加防范,力保百姓安危,京中必不会生『乱』。”

  赵疏重回龙案:“刑部、大理寺听令,朕命你人随昭王前往宫门向围堵在此百姓如实解释洗襟台坍塌的全部因果,包括长渡河一役朝廷主战主和的取舍,劼北遗民安置的功过,并携太傅、罪人张清同往;御史台,立即草拟相告示张贴城门,并说明有洗襟台一案嫌犯的处置结果,待此案审结后,朝廷再发告示昭告天下,另——”

  赵疏移目,看向殿单膝待命的禁卫:“殿前司。”

  “末在。”

  “整军。”

  随着最后两个字干脆利落落下,宣室殿门大敞,谢容与带着刑部与大理寺率先退出殿,随后余下大员,他们步履坚定、有条不紊奔赴各处,整军的号角快响彻禁中,玄明华轰然开启,随后第重宫门,第三重宫门,与此同时,四野也慢慢鲜亮起来,落了一夜的雪,原来天早就放晴了,青唯立离开大殿抬目望,刚到卯时,居然有晨曦穿透薄薄云层洒落下来。

  真好,青唯想,天『色』昭明。天亮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青云台更新,第 206 章 第二零六章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