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越来越多,侍者在人群里穿梭,夏日的气息荡漾在下午的阳光里,丛小姐怕晒,躲在花藤下的露台上喝酒。
麦当娜的歌声从大厅里传出来:“Whyareyouatmyside?HowcanIbeanyusetoyounow?GivemeachanceandI'llletyouseehow.Nothinghaschanged……”
整栋别墅在山上,小路修得优美,漫漫延长至山下。香薰的味道在暖暖的空气里膨胀起来,微醺的天气还没那么热,泳池里也没人下去。
宋敛总是侧过脸无意搜寻着丛小姐的身影。
她漂亮地走在男人堆里,可爱地混在女人堆里,没有人不喜欢她,因为她真实得让人无法憎恶。
看见她在笑,他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笑意,正过脸时被我的目光抓住,倒是尴尬了一秒,之后反而迎着我走来。
我看着西装革履的他,眼前浮现的却是搂着丛小姐站在游艇上大笑的宋敛。他冲我晃了晃酒杯:“想什么呢?”
“我就是想起以前了,没什么。”我低头正好看见宋敛手腕上的手表,还是三年前丛小姐在他生日时候送的那只IWC万国表。
宋敛喝了口酒,沉吟半晌:“我想问问你关于周非的事情……”
话音未落,一个人径直走到丛小姐面前,声音不大却很是沉稳:“走吧,我带你去坐热气球。”
正在露台沿儿上垂着腿哼着歌儿的丛小姐怔住,她突然很安静。周围也安静了,大家都想看宋敛又忍着不敢看。
她似乎在脑袋中化学反应了一会儿,才跳下来张开双手扑向他。
“周非,你真好!”她的声音轻快地扬起,“真”字尾音拉得长长的,有种小孩子的稚气。
她忙不迭地使唤司机回家拿护照和身份证,其余什么也不拿,就那么跟着周非走了。
宋敛一直就那样站着,看着她挽着周非,高兴地问这问那,香槟粉色的裙摆摇来摇去。他一低头,眼眶被夕阳映红了一圈。他心里只有一句话在反复:
她跟着周非走了。
派对在继续,还有管家张罗,我一向不愿意出头,躲在走廊里落得清静。吊灯照着白色大理石的纹路,光线晃着我手里的杯子。
宋敛又坐在我手边,闷闷喝了一口酒。
“宋敛,好多事情我今儿才知道,你这人,做事真的不地道。”我忍了半晌,终于没忍住数落他。
宋敛低着头,盯着他那定制的皮鞋,笑了一笑:“人哪,就是贱得慌。我当初跟她在一起,其实心里特得劲儿,女朋友家世好人漂亮还有才华又拿得出手,我的朋友兄弟最后都跟她混得很熟。她不知道,我17岁跟前女友在一起的一年,其实一点儿都不开心。”m.sxynkj.ċöm
宋敛前女友比他大三岁,家庭复杂,玩得很疯。跟宋敛认识之后,或许是喜欢宋敛身上那种温和而体贴的气息,通过很多方式终于勾搭到了宋敛。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宋敛还是个乖乖男,是她带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犹如宋敛带着丛小姐一样。
宋敛对她感情复杂,他没有遇见过这样难以掌握的女人,也没有遇见过这么有魅力的女人。现在想来,这可能就是姐弟恋的一个模式。
他们分手是因为她总是一整月一整月地玩失踪,宋敛受不了,终于在网游上逮住了在买卖装备的她,说了分手。没承想她当即把宋敛在她家的所有东西打包邮寄给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宋敛对车、飞机和台球的痴迷,也是跟前女友在一起时培养起来的。
丛小姐曾跟我说过,这辈子在对别人的情绪上,她唯一的失控就是对宋敛的前女友,她曾经几乎要恨死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她恨她几次三番毁了她的骄傲,恨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宋敛魂不守舍,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这个女人在自己爱情世界里的无所不能。
但她也知道,那个女人只是匕首,举起匕首刺痛她的刽子手是宋敛。
“你怎么能恨匕首呢,你也绝对不会伤害到一个匕首。”丛小姐这样对我说。
宋敛问我:“刚才我就想问你,周非……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几十天我不在,他们就在一起了?”
“你不在,你知道最后是谁动用关系帮了你?”
“除了我老子,还能是谁?”宋敛不置可否地一笑。
我看着宋敛,心里审度着这个男人,他还是不够成熟。
“是周非。当然,不是丛小姐求的他。你们自小在一起长大,又不是不认识,犯不着丛小姐去求他。但是你想想,你账户里多出来的钱是不是刚好等同于你留给丛小姐的房子和那些个值钱物件?”
他俩分手后,丛小姐笑着跟我说,怎么跟离婚似的,还分割财产啊。
宋敛把当时他能给的都留给她了,一辆MINI、一辆小跑、一个精装loft公寓以及里面无数的包儿。
宋敛没有动,表情复杂地看着我,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看他的模样,丛小姐离开他后,曾经意气风发的宋敛,不知什么时候就渐渐地不见了。
我第一次见宋敛的时候,他笑眯眯地站在车边,牵着丛小姐的手。宋敛皮肤很白,眉毛很浓,娃娃脸又总是笑脸迎人,吃饭的时候体贴地为丛小姐拉开椅子、摆好餐具,拿纸巾从来都是先递给丛小姐一张。
他们分手那天,宋敛红着眼圈,站在街边拉住丛小姐的胳膊不让她走。丛小姐低着头,眼泪直直砸向地面,她讷讷地说:“你让我走吧,我求你了。”
宋敛无助极了,就那么一松手,她就走了。
丛小姐转身进了酒吧找我,我看着她捂着脸哭,手机上是宋敛发的短信:我等你。就在外面等,你要是想跟我在一起,出门就能看见我。
丛小姐就那么抹干净脸,喝着酒坐了四个小时,一直到宋敛绝望地一轰油门。她听到那个离开的轰鸣声,站起身对我举杯:“从今儿开始,大爷我又回来了!单身世界欢迎我,大家鼓掌!”
不到一个小时,丛小姐酩酊大醉。她流着泪悄悄跟我说:“他以为他爱我,但并不是,我以为我爱他,其实也不是。我们爱的,都是自己。”
泪未干,她又捂着嘴笑了起来:“他家不肯娶我,我还不嫁了呢。我倒是要看看宋家能娶个多满意的儿媳!”
我又想起宋敛第一次叫错她的名字后,她照常上班下班回家吃饭,不哭不闹。一周后,她拿着自己的小箱子住进了我家,她木着一张脸说:“我睡不着觉。”
在我家里的第二周,她跟我喝了一瓶伏特加,我坐在沙发上,她趴在我膝盖上,反复说着一句话:
“他不就是仗着我爱他!他不就是仗着我爱他……”
那年她19岁,还应该是没心没肺的年纪,却已经活得这样憋屈。
宋敛站起来,打断了我的回忆,伸手把西装外套披在我肩上,顿了顿:“这么多年,只有她,不把有钱人有权人看在眼里。她眼里只有她的规矩,根本没世俗什么事儿。你替我谢谢她,我亏欠她太多。她很好,是我不够好,配不起她。”
从始至终,宋敛都是这样体贴又温柔的人。我抬头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也说不出什么来。
宋敛走了没一会儿,我靠在走廊椅子上,看见门厅里挂着的油画,想起小时候我和丛小姐一起在她家阁楼上画画玩的时光。
丛小姐七岁之前都不怎么漂亮,瘦、黑,细眉细眼的,谁都不会觉得假小子漂亮。
她小时候皮得要命,是我们大院的孩子王,小孩里谁不听话,就不许上她家玩儿。她家真的很好玩儿,什么都有,而她打小就特会想方设法地玩儿,所以我们必须屈于她的淫威。
三四岁了还总在她爸爸肩膀上骑着,她爸爸也总是乐呵呵地扛着她走来走去,甚至堂哥们一起骑马打猎都带着丛小姐同去。
她小女儿情态极为晚熟。我初中喜欢别人的时候,她在暗恋,我高中交男朋友的时候,她还在暗恋。至今说起,丛小姐总说她是因为长情的缘故,我笑她是因为懒得换。
16岁时她爸爸为她办了成人礼,在家中请了亲朋好友祝贺。别人的生日宴都表演弹琴跳舞,独独丛小姐表演唱昆曲。
我那时看着化好妆贴了花片的她,穿着粉色水袖,咿咿呀呀唱起那出《游园惊梦》,居然恍惚中觉得她好似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倒是她,演出一结束,卸了妆就站在二楼门厅上向我睥睨宾客:“你看他们,多可笑,笑得像是小丑,眼睛里倒是闪着鸡贼的光。他们真傻,权势总有落,钱财总有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辈子为了这点儿东西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
我看着她刚刚16岁的稚嫩的脸庞上还有着刚刚卸了妆湿漉漉的额发,心里知道,丛小姐并非神童,她只是自小见惯了醉生梦死,见多了交际应酬,所以早就看清了这世界的无奈。
高中毕业时,我接到丛小姐爸爸的电话。那是我离开大院后为数不多的几次与她爸爸的对话,她爸爸口气焦急,说想请我去他家一趟。
原来丛小姐偏文科严重,高考分数无法达到喜欢的大学的分数线。这让丛小姐很沮丧,考完试就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
米色的丝绸大床上,一个瘦瘦的女孩儿嘴巴上裂着口子,脸色苍白,手上打着点滴。她听到我喊她,抬起眼看到我,两行泪就落下来,试图说话,但是发不出声儿。
我装作毫不在意地调侃她:“我的撒切尔夫人,怎么几年不见,变了样儿啦?”
她小时候的偶像是撒切尔夫人,梦想是当中国第一个女总理。
这时候,丛小姐却突然望向门口同样面色憔悴的她爸爸,努了半天力,说了一句话:“爸爸,如果让你选择,你愿意让我做个凤凰一样的人,还是当一个平凡的人?”
她爸爸愣了一下,柔和地看着她说:“如果是别人,我肯定愿意她做凤凰,可是你是我女儿,我更愿意你做一个平凡的人,简单顺当地过一辈子。”
说完她爸爸就转身出去,让保姆给我送水过来,顺便带上了卧室的门。
我看着丛小姐在流眼泪,正想说点儿什么。
她喝了口水顺了顺气,拉着我的手,却弯了弯嘴角笑了起来:“你这么久不来看我,还好意思吗?”
“你呀!”我作势要打她,却抚了抚她乌黑的头发,也笑了起来。
我环视她的卧室,满满一墙全是书,从古代到现代,从国内到国外,果然是四岁认字,从小看《资治通鉴》《史记》《红楼梦》长大的。角落里满满的油画和素描,世界地图上标了好多红星,书桌上是她独自在拉萨穿着长袍拜佛的照片,旁边是她在西班牙被偷了钱包流浪时为人占卜的照片。
她自幼饱读诗书,学昆曲,学骑马,大约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总是比大多数女孩儿更加沉静、更有气质。
长大后她又痴迷旅行,那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她实实在在得到了好处,那就是胸襟宽广、宠辱不惊。
可一转头,这位妙人却又跟我讨论北京城新开的哪家夜店有趣,又说跟着堂哥去过澳门哪个赌场玩过什么新游戏,我啼笑皆非:“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啊?”
“我不是人格分裂,我是外星人!”丛小姐绷着脸认真地说完,又呼唤起来,“我的族人为什么还不来带我走?等得我好着急!”
我被她逗得大笑,她却摁着我的手:“我是认真的!不是对谁我都说这样的话。”
我笑着用手指点点她的头:“我知道。那你再跟我交代交代你暗恋的那男孩呗!”
那时候的我一定无法预料,五年之后的丛小姐自从与宋敛分手,换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此刻又跟着一位深不可测的男人去了非洲坐热气球。
西装上还有宋敛的阿玛尼香水味,我想,他用了四年,也没能真正了解丛小姐。
又有谁能了解她呢?
这样的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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