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彩虹死了
“麦姐，可找着你了。”翘翘一推门火急火燎地拉着小麦往外走，“来了个客人，穿得跟个民工似的说要领一个姑娘出去，大伙都不想去，偏彩虹赶着要过去，劝也劝不听，你去看看吧！”
小麦来到222，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旧西装的男人，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如刀刻上一般，头发乱蓬蓬的，一双三角眼睛暗淡无光——确实像个民工，正搂着彩虹亲昵地说着什么。
见是小麦来了，彩虹笑眯眯地走过来低声道：“麦姐我想去。我都快半个月没出夜宵了，我弟那边快交学费了，你就让我去吧。”
小麦细细打量了一会，倒不是看人下菜碟，只是这种客人一看就不会再来第二次，又是个生疏的面孔，她有些担心彩虹的安全，心里盘算着，面上却没露，依旧春风洋溢地笑着说：“这位哥哥，你要带我们彩虹出去也行，先把订钱付了，1000元。”
周围姑娘没吭声。大家都心知肚明，根本不需要什么订钱，看出来小麦比较担心彩虹白去，所以都沉默着帮腔。
灰衣男摇头道：“订钱我只付500，我怎么知道她活儿好不好？”
小麦笑道：“哎呦，这个您尽管放心……”
没等说完，彩虹拿了那500过来放在小麦手上，生怕这客人要飞走了一般道：“500就500，我们走吧。”
小麦出声制止道：“慢着，彩虹，这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既是跟客人出去夜宵，只在六楼开房就好，也算照顾人间集团的生意。”小麦冲彩虹使了个眼色，其实没这规矩，客人带出去包夜地点都是自行商量，只是小麦怕出问题所以才又搬出这么个规矩来。
彩虹没当回事敷衍道：“知道了，我先走了麦姐，明儿见。”
说完就挎着灰衣男出去了。没想到，彩虹还是出事了。
自彩虹走后，小麦一直心惊肉跳地在222踱来踱去，到凌晨1点半的时候小麦终是忍不住给彩虹拨了个电话，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一遍一遍的甜美女声重复着这句话，小麦更加焦躁。小麦尽量克制着情绪不让周围的姑娘们看出来，毕竟她是麦家的领头羊，领头羊若是慌了，下面的小羊羔们会更加六神无主。但那来来回回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路面上的“嗒嗒”的声音却泄露了她的内心，那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卓一墨看了小麦一个晚上了，今儿她没房，别的经理也不准她进别人的房间，所以她就一直在222看着小麦。听那高跟鞋的声音已经近似紊乱，卓一墨站起来拢拢头发道：“跟我来，我知道彩虹住哪，你若实在着急，不妨去那等她，看她回来了没。”
小麦拎上外套就跟卓一墨冲出去了。
彩虹就住在离人间都会仅隔两条马路的地下室里。那地方潮湿阴暗，卓一墨带着小麦走到紧里面的一个跟四周都不相邻的小房间。小麦过去拧了一下，轻轻地敲了几下门，不见应答。
“看样子还没回来，”小麦道，“你怎么知道她住这？”
“因为八年前，我也住这。”卓一墨淡淡回答。
小麦挑眉睁大了眼，听卓一墨续道：“八年前我跟彩虹一起来到人间都会，我不到半年就搬出来了，她一直没动。
这姑娘……唉……忒可怜。”
卓一墨轻轻地摇了摇头对小麦说：“这里阴冷阴冷的，我们去上面找个茶餐厅等着吧。”
“不了，我在哪都是心神不宁，在这里等好歹能第一时间见到她。”
小麦掏出火机想点支烟，火光闪烁的那一瞬间，卓一墨和小麦同时发现地下湿乎乎的那一滩是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卓一墨一把推开了小麦，小麦被推得坐在了地上，还没等起身，卓一墨“咣”地一脚踹开了那本来就不是很结实的木板门。小麦猛地站了起来想往门里冲，刚进去的卓一墨转身出来把门关上，再把小麦按在后面的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的惊恐几乎用言语无法描述。
小麦咬着唇盯着她：“彩虹呢？”
卓一墨双手按在小麦的肩上：“小麦，你有个心理准备，彩虹死了，很惨。一会儿你看到，不要被吓着。”
小麦脑子嗡的一声，她猛地推开卓一墨闪身进了彩虹的房间，一股子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尽管小麦有卓一墨提示，见到那景象却还是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彩虹赤身裸体，发丝凌乱地散在床上，嘴里塞了一堆破布，身上被捅了多少刀已经数不清了，脖子上亦有青紫伤痕。
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试图努力看清这个让她不甘心却仍有留恋的世界。
那是个大概只有6平米的小屋子，没有洗手间，只有一张床；床上有个可以伸腿到桌子下面的小桌子，桌子上面有台小电视，电视上摆放着一个小镜子；床旁边放着彩虹的箱子，箱子已经散开。血迹到处都是，墙上的血迹呈点状，因为屋子不大，棚顶很矮，所以天花板上也有零星血迹，床上的单子一片暗红，地上的血更是多得惨不忍睹。
小麦先拿电话报了警，随即查了下彩虹的东西，钱包和手机均已不见。卓一墨抱肩站在门口，小麦瘫在地上，一刹那间，彩虹与自己的过往像电影般回放。那个为了不懂事的弟弟要买MP4偷偷哭泣的姑娘、那个为了赚钱跟男人们拼命献殷勤的姑娘、那个帮小麦顶罪送小麦去医院跪在地上恳求小麦留下来的姑娘，她的生命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经枯萎了。她还没有见到多少阳光，甚至都没来得及让自己住上一个不那么阴冷潮湿的地方，也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多买几件衣服和首饰，没来得及结婚也没来得及有自己的孩子，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莫说人生无常，莫说轮回往复，小麦看到的是一个不得已出卖自己肉体的姑娘，比那些人模狗样的所谓成功人士强，她不该、不该有如此下场。
“啊！！！！！！啊！！！！！啊！！！！”小麦疯狂叫喊。
卓一墨一声长叹，红了眼圈，抱住小麦低声安哄：“麦，这种事在这一行里很正常，他们认为这里的女孩子有钱，且做夜场的女孩子流动性很大，往往死了很久都不会被发现。你现在最好给朱亮打个电话，你跟那些警察耗不起，一会儿过来做口供，他们肯定扣了你去，搞不好还要关几天……”
小麦紧抓着卓一墨，嗓子瞬间哑得说不出话来。m.sxynkj.ċöm
一连几天做口供、通知彩虹的家属、准备葬礼、守灵……小麦被折腾得整整瘦了一大圈，她心里有份对彩虹的愧疚。当初彩虹跪下的那一瞬，小麦是为着曾经救了命的恩惠留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而今还未等报答干净，彩虹却由于自己的疏忽把命送了。这愧疚压得小麦透不过气来，从而上升到另外一个高度，小麦咬紧了牙，心里想着：定是要护得手里其他姑娘齐全，有一天，算一天！
彩虹的父母得知姑娘是因为做了这个而魂归九泉，竟拒绝来参加葬礼，也不许她的弟弟妹妹来。小麦打电话骂了几次都被强行挂断，真想指着这几个被世俗冲昏了头脑只顾着自己那点小面皮的蠢货的心问问，你们的心都他妈让狗吃了？？彩虹如此不顾廉耻不顾危险的难道不是为了你们几个？末了连最后一程都不肯送，真真祈祷这个姑娘下辈子投胎去一个安稳的地方，在过奈何桥的时候喝两碗孟婆汤，跟这辈子的因缘亲缘都断得一干二净，来世陌路，走过对面都不认得！比这更离谱的是，后来又来了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说是奉了彩虹父母之命取走她身上的器官，心肝脾胃眼角膜都没放过，说是反正闺女也不在了不如用这些器官造福其他人。小麦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人大叫着让他出去。
那人冷笑道：“这恐怕由不得你做主，人家父母有女儿遗体的支配权。”
小麦昂头站着，轻蔑地哼了一声：“是吗？我告诉你，今儿我在这，彩虹在冷冻室，没我的吩咐谁也没法动那姑娘，她若是不全尸火化入葬，我就把你全尸火化葬了，你信不信？”
那人气得伸手要打小麦，小麦把脸凑过去让他打，身边的一众姑娘和几个警察早围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傻逼的手愣是没敢撂下。小麦咬牙盯着他：“何况案子没破，法医还在做各种鉴定，你们甭急，有你们捐献的那天，到时候把自个儿的肛门膀胱都捐了，才真叫造福他人呢。”
翘翘蓉蓉赶紧过来扶着小麦道：“麦姐你别气，跟这种傻逼没得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卓一墨走过来拍了拍傻逼的肩：“回去告诉彩虹父母，彩虹至此跟他们家没关系了。S城是我们的地盘，要是不服气，尽管过来走一遭，看看是她父母说了算，还是你麦姐说了算。”
傻逼恨恨地走了。小麦回头冲那几个警察道：“你们先回去吧，辛苦你们了，跟朱先生说一声，不必再派人保护我了，我没事。”
“晚上召集所有的姑娘，我要开会。”小麦冲卓一墨道。
小麦去卫生间给林家隆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五个字：“我要那把枪。”
那天晚上麦家的姑娘们早早地就来了222，妆容精致、服饰华美，没有了往日叽叽喳喳的喧闹，都在静静地等着坐在沙发中央的小麦讲话。
小麦环顾四周，那是一双双被风月过早侵蚀了的眼睛，有岁月带给她们的磨砺和复杂，也有时间带不走的期待和渴望。小麦骨子里有份类似强迫症的情结，她的经历有很多都不是必须的，而是自己强加给自己的；她不由自主地把一些责任压在自己身上，不管别人需不需要也不管是否应该承担。彩虹的死给了小麦太大的冲击，原本她认为黑暗的地方在她心中更加黑暗，而这些从前她瞧不起的女孩儿们其实每天都在用生命涉险。自然，有些人是在拿青春赌明天，有的人是根本沉醉于纸醉金迷的幻想里，但真的有如彩虹一般不得已而为之为生活所迫的女子。
两年之后有则新闻，有一群妓女给汶川地震的灾民捐了为数不少的钱，但却连她们的名字，上面也羞于提及。于是她们联名反抗，她们声称，不管自己钱的来路如何，善心不该也不可以有区别。当时小麦坐在电视机前，忽然就泪流满面。很想问问那时那刻的姑娘们还好不好，还有没有一个人给她们订规矩帮她们设计未来管理她们却也真心地想要凭一己之力保护她们，现在都四散在天涯的她们有没有实现曾经的开个小店相夫教子的梦想。
“从今儿起，你们每个人出夜宵都不准在自个儿家里，别为着省那几个破钱临末了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半点都不值得。还有，你们出去后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在什么位置何时结束，把我的名字设置成紧急呼叫的一号键，若你们打过来有20秒不说话，我立刻报警。”此刻的小麦更像是一头受了伤的母豹子，眼圈红红的，她弹了下烟灰接着说，“从今儿起，任何人欺负你们打你们骂你们都没必要忍着，只管跟我说，拼了这条命，我看能不能护住你们！”
“黄玉玲！”小麦叫道，黄玉玲不知所措地站出来望着小麦。
“是你说的，只有彩虹蓉蓉几个会溜须拍马的跟在我身边得我特殊照料，你连给我提鞋我都不带理的是不是？”
黄玉玲腼腆地笑笑：“麦姐，咱确实是个不会说话的，但是咱的心跟她们是一样的。人都说婊子无情吧，但你是个啥人，姐妹们都看着呢，从前玲姐也对我们好，只是跟你这种好还是有区别的，我……”
小麦挥挥手：“行了不用说了，打今儿起这一个月我的房你来看，留房除外。今后你们每个人，我都平均照顾，所有人的管理费都免了。我只一点要求，团结一点，把彼此当家人，多存些钱，存够了滚开这个破地方，换个城市隐姓埋名地过日子。记得，钱，永远比不得命重要。”
这话一出，全体姑娘们都跟炸了锅似的：“麦姐你疯了？”
“不是彩虹的事儿闹得她神经错乱了吧？”
“管理费每个月加起来十几万呢。”
“麦姐……”
…………
“行了甭议论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抓紧试房吧。”sxynkj.ċöm
姑娘们衡量事物的标准依然是钱，这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一时一会能转变得过来的，这点小麦比谁都清楚。也对，来这里的，哪个不是为了钱呢？原始目的或许有苦衷，但最终结果都是为了这个。谁都不比谁高贵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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