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言情小说 > 王阳明(全三册) > 第二十一章《王阳明(第一部:龙场悟道)》(21)
  第二十一回阳明子一语平战祸,受诚邀书生离桃源

  (一)

  上次安贵荣已经说过,只要阳明先生想见他,可以随时来见。所以守仁到官寨后,差官赶紧把他请进议事厅。不大会儿工夫安贵荣就迎出来了,高声笑道:“阳明先生是贵客,今天我本来病着,可先生一来,我这病立时好了一半!”回头吩咐管家,“叫下面把最好的宴席摆上来!我和阳明先生要好好喝一顿酒!”

  ——“今天我本来病着……”

  安贵荣是个直肠子,不怎么会撒谎,嘴里说自己“病着”,其实满面红光大步流星,嗓门儿比爆竹还响亮,又张罗着摆酒宴,哪像个生病的样子?看样子大土司一上来就说自己“病着”,是猜出了守仁的来意,找这话来推搪。

  来之前守仁已经想好了,像安贵荣这样的性格,硬话他听不进,软话又不肯听,只有见机行事。现在人家摆了酒席请他,守仁就先坐下喝酒,根本不提打仗的事。俩人喝了几杯酒,眼看安贵荣兴致挺高,守仁这才说起:“上次我从龙场到螺蛳塘来,一路上见到水西各处雄关险隘不下百座,到处都有精兵把守,真是猿猴难攀,飞鸟难越!又听说咱们水西东起威清、西至乌撒、南抵安顺、北临赤水,土地四千里,军民四十八万,下设十三则溪、四十八土目、一百二十马衣、一千二百夜所,地广人稠,实力雄厚,在乌江两岸称雄一千余年,实在是了不起呀!”

  守仁说的这些话安贵荣最爱听了,一张脸都笑开了花,连声说:“这都是祖宗留下的福荫。”

  眼看把安贵荣哄得高兴起来,守仁觉得自己可以说正题了,就把话锋一转:“下官在驿站上偶尔听说水东宣慰同知手下的两个头人阿贾、阿札起兵反叛,围攻大羊场的宋氏官寨,君长知道这件事吗?”

  这么大的事安贵荣不可能说不知道:“水东的宋然已经派人给我送信了,贵州都御史也来了公文,命水西出兵去救宋然,只是……”

  守仁早知道安贵荣和宋氏不和,不愿意出兵。现在见他要找借口,知道一旦给他说出借口来,自己倒不好劝了。干脆不等安贵荣说完就先把话头接了过去:“种田的苗人有一句俗话,叫‘自家的谷自家担,自家的事自家揽’,我觉得这个话对。现在阿贾、阿札两个头人围攻水东宋氏,说到底,这是他们宋氏自家的事,咱们水西平时没吃宋家一粒米,没使过宋家一锭银,有太平日子不过,凭什么要管人家的事呢!”

  其实王守仁说的是反话,他故意这样说就是要堵住安贵荣的借口。果然,他这句话一说,安贵荣的嘴就张不开了。

  水西、水东虽然各有领地民众,各过各的日子,可这两家同受朝廷敕封,一个是宣慰使,一个是宣慰同知,从官职上看一个正、一个副。现在水东有事,水西坐视不管,其实于理不合。王守仁故意把话挑得这么明白,安贵荣反而不能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只得说:“阳明先生这话也偏了,水西、水东都受封于朝廷,水东有事,我是应该出力的。只是最近身子不好,等我养上一两个月,病好了,立刻亲自领兵到大羊场去收拾阿贾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一两个月!好一句托词。一两个月后,只怕水东宋氏早就被消灭了。

  王守仁知道安贵荣是个土皇帝,平时在自己的领地上颐指气使,我行我素,脾气又暴烈,轻易不听人劝。在这件事上他显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想跟他说理,一时难以说通。

  既然理不容易说通,守仁就先不急着说眼下的事,眼睛在酒席上一扫,看到桌上摆着一双象牙筷子,就笑着说:“好漂亮的东西,我看这副筷子也值不少钱吧?”

  听守仁不说正事,忽然提起“钱”来,安贵荣觉得奇怪:“这些小物件不值什么,我这里有从交趾弄来的上好象牙,先生喜欢,我送你两对儿。”

  嗬,这些彝人可真够爽快的!守仁赶紧笑着摆手:“象牙就不要了,这副筷子平时吃饭用得着,君长能把这筷子送给我吗?”

  这些小物件安贵荣丝毫不放在眼里,随口说:“阳明先生喜欢,拿去就是了。”

  守仁笑嘻嘻地拿过筷子看了看,随手挑出一根,双手握住两端,忽然用力一折,“啪”的一声把一根象牙筷子折成了两段。

  这一下把安贵荣给弄愣了。

  不等他说话,守仁已经把断了的筷子扔在地上,拿起另一根筷子变颜变色地说:“君长这么做就不对了,下官想讨一副象牙筷子,君长却给我这么一根不值钱的骨头棒儿,这算什么?”

  安贵荣是个直性人,说话不会绕弯子,让守仁这么一搅,有点儿不高兴了:“先生是什么意思?”

  见安贵荣有些动气,守仁笑道:“君长想过没有,水西、水东一个是宣慰使,一个是宣慰同知,正是唇齿相依,就像这副象牙筷子,两根并在一起,旁人才敬重。如今阿贾头人反叛,君长坐视不救,万一阿贾得手,真的灭了宋氏,夺了水东,那时朝廷岂能坐视不管?一旦发兵征剿,以阿贾的实力哪是朝廷的对手,只怕旬月之间水东就被朝廷平定了。那时候朝廷还肯再设一个水东宣慰同知的职位吗?一定会趁机改土归流,设置汉官衙门管理水东地方。从此以后,乌江边就只有水西没有水东了。”说到这儿,把那根还没折断的筷子递到安贵荣面前,“君长想想,这副筷子完好时,是酒宴上的贵重之器,可断了一根,剩下的那根还能摆在席面上吗?”

  看着这根孤零零的筷子,安贵荣的脸色沉重起来了。

  眼看安贵荣已经被自己说动了,王守仁赶紧又加一把火:“我听说此次水东叛乱,贵阳方面几次三番下发公文,命水西发兵去救,可君长一直借口有病,不愿出兵。结果阿贾头人那边就放出风来,说君长派手下人给他送去一大批刀枪弓箭,暗中助他攻打宋氏。”

  安贵荣一惊,忙说:“哪有此事!”

  见安贵荣慌了,王守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在这场冲突中安贵荣仅是“坐山观虎斗”,并没有直接支援叛军。

  这就好办。

  王守仁忙笑着说:“我也知道宣慰大人不会支持叛军。阿贾头人说这话无非是给他自己壮胆,同时也要吓唬被围在大羊场的宋然。可这些话已经在外面传开了,君长偏又一直称病,不肯发兵,正好和阿贾头人造的谣言对上号。这些谣言一旦传到官府耳朵里,他们会怎么想?”壹趣妏敩

  是啊,要是阿贾头人造的谣言传到贵阳,安贵荣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到这里安贵荣气得两眼冒火,咬着牙恨恨地说:“阿贾这个东西,我不去灭他,他倒想害我!”

  守仁忙说:“还不止于此!水西内部也有人传出话来,说水西地险兵多,坚不可摧,这次水东有事,水西就是不听朝廷的命令,就是不发一兵一卒!看朝廷能把水西怎样?”

  一句话说得安贵荣脸色都变了:“这话是谁说的?”

  守仁摇摇头:“我是个外来人,不知内情,只是听到有人在传罢了。可这种话早晚传到官府那里去。到时候水东一灭,官府一定会怪罪到水西头上。咱们水西安氏已经传了七十四世,历时千年,确实地大人多,实力雄厚。可地方再大,有中原一个郡大吗?人口再多,有中原一个县的人口多吗?再说,水西并不是唯一的土司,就在左近,播州有个杨爱,恺黎有个杨友,酉阳、保靖还有彭世麒等人,都是势力很强的大土司。如果朝廷因为水东的叛乱而怪罪水西,不用亲自发兵,只要发下一纸文书,四面八方这些大土司哪个不想出兵来侵夺水西之地?到那时候,这四千里土地,四十八万百姓,只怕一夜之间就都归了别人了。”

  王守仁的一番话说得安贵荣面色如土,半天答不上话来。

  眼看安贵荣已渐被说动,守仁又把话往深里说了一层:“下官刚才说了,外面已有传闻,说什么‘水西地险兵强,不惧朝廷’,这些话不是外人说的,而是从水西内部传出来的。我听说水西除了君长之外,下面还有十二位大土舍,四十八位土目,都是安氏宗亲,其中以君长的实力最强,其他族支不敢和罗甸的宣慰府对抗。可一旦有机会,这些人会不会动别的心思,想要把君长推倒取而代之呢?我是个外来人,也不知道咱们水西地方以前出没出过这种反叛的事。可我们汉人有一句成语叫作‘未雨绸缪’,在这些事上,君长不能不多想想……”

  其实王守仁心里清楚,为了争夺大土司之位,在水西这块地方已经出过不少反叛的事,杀过不少人了。尔古的家人不就是在争位的战争中被打败,全给杀光了吗?只是这种事情他这个“外来人”不好乱说,点到为止……

  王守仁所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实话。他既是一心一意要为黎民百姓避过这场兵灾,也真正是在为安贵荣的利益着想。因为王守仁心里的良知告诉他:在这场兵祸上,安贵荣这个大土司的利益和水西、水东几十万百姓的利益是一致的。安贵荣如果明智,水西、水东就都能过太平日子;安贵荣要是犯了糊涂,不但水东的百姓要遭兵劫,水西四十八万百姓早晚也要吃大苦头!

  所以眼下王守仁劝大土司的这些话都是一片良知,纯是一番好意。

  说真的,安贵荣这个人不算聪明,可他至少看得出真心,听得懂好话。又愣愣地坐了半天,忽地站起身来,右手抚胸冲着王守仁深鞠一躬:“若不是阳明先生,我水西安氏只怕要遭灭顶之灾!”回身叫了一声,“国亨!”少主子安国亨赶紧跑了进来。

  “你先点三千精兵立刻出发!沿途传我的令,召集各则溪、夜所、土舍、土目的部众随征,声势越大越好,人数越多越好!我亲自召集驻扎罗甸的一万人马,随后就到。”安贵荣回头对王守仁说,“阳明先生请坐,咱们先把这顿酒喝完,我今天就到大羊场去收拾阿贾这个叛贼!”

  先前阿贾、阿札率兵围攻水东土司官寨,水西土司安贵荣一直在家装病,不发一兵一卒来救。一连几个月拖下来,这两个大头人已经认定安贵荣不会出兵,就放心大胆地把所有兵力调上去拼命攻打官寨。想不到水西精兵突然而至,而且是安贵荣父子二人亲自率队,兵力之多、攻势之强出乎所有人意料,毫无防范的阿贾、阿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围在大羊场官寨里的宋然一看援兵到了,立刻打开寨门向外反扑,两下夹攻。只一天时间,叛军兵败如山倒。水西、水东两位土司的兵马一路追杀,直把这些叛军杀得丢盔弃甲、逃进深山才罢了手。

  已经闹了几个月的叛乱,两天一夜的工夫就彻底平定了。这么一来,不但水东大土司宋然对安贵荣感激涕零,贵阳城里的官府衙门也松了一口气。贵州布政使忙命贵阳知府亲自带着猪羊美酒到水西慰问劳军,同时上表替安贵荣请功。

  这一仗安贵荣几乎没有折损人马,就大获全胜,银钱粮米夺取无数,又从水东土司和贵阳的官府那里得了两份大大的人情,在朝廷也挣到了面子,一举数得。真是耀武扬威,志得意满。

  而龙场苗寨的人都知道,安贵荣之所以肯出兵平叛,全是阳明先生的功劳。这场即将烧遍乌江两岸的战火就此顺利平息,苗人们又过上了太平日子,全拜这位足智多谋的阳明先生所赐。

  自此以后,“阳明先生”四个字,水西、水东几十万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敬。

  《大学》里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这些话王守仁从小就读过,可直到今天,他才完全理解了其中深刻的含义。

  什么是修身?培养自身的仁义、良知、浩然正气就是修身。《大学》里说的“正其心”是强化人心里的良知,“诚其意”是巩固人心里的良知。所以后面才说“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要巩固良知,先呼唤良知。

  至于“致知在格物”一句,意思是说:想要确立良知、强化良知、提纯良知,就到生活中、事业中去寻找良知、磨炼身心。不断呼唤良知,把“知行合一”变成一种习惯,以至于凡事都用良知指引,良知一发动,行动立刻跟上,紧密衔接,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使人欲私心无隙可乘!这个呼唤、磨炼以达于“知行合一”的过程就是修身。

  修身至关重要,它是一切的基础。

  什么是齐家?春秋战国时代大夫有“家”,按现在说,就是一乡一县之地。那些修成仁义良知、养出浩然正气的君子可以在自己的家乡为百姓出头,替百姓说话。

  什么是治国?春秋战国诸侯有“国”,按现在说就是一省一府。那些修身有成的君子做了地方官,可以在一省一府之内有所为,替百姓谋利益。

  什么是平天下?古时候天子有“天下”。但《大学》里说的意思是:修身有成的良知君子一旦有机会进入朝廷,就该直面君王,为天下百姓呐喊!

  在这里头还有一句重要的话:“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呼唤良知、磨炼良知,“知行合一”,这套修身的功夫上至天子下到普通百姓,人人都应该做。皇帝要消灭人欲私心,一切行动听良知指引;儒生、官员、大臣要消灭人欲私心,一切行动听良知指引;农夫、商人、工匠、三教九流所有人,也应该消灭人欲私心,一切行动听良知指引。

  这是儒家学说追求的至高境界。

  后来王守仁专门写了一篇名为《大学问》的文章,把这些深刻的道理讲给天下人听。至于天下人听了这些道理是“勤而行之”还是“大笑之”,就看自家怎么领会吧。

  自从悟到“知行合一”,王守仁一直在做这个“修身”的功夫。现在他凭着已有所成的“知行合一”功夫由“修身”进而“齐家”,保境安民,劝服大土司安贵荣,为水西、水东两地百姓避免了一场战祸,真是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论语》说得好:“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一个儒生一辈子的事业。守仁在龙场做成的这件劝服土司的“齐家”事业,只是他一生功业的开端罢了。

  (二)

  转眼间,王守仁已经在龙场驿站做了三年驿丞。这三年里他总共只接过一两件公事,却给当地人讲了几百场学,结交了上千的朋友,学会了打坯盖房、侍弄牲口、种稻种菜、养鸡养鹅、煮粥烧饭。原来一身的病痛,现在全好了;原本一肚子怨气,现在全消了。

  来龙场的时候,守仁觉得自己是被皇帝抛弃的可怜虫,扔到蛮荒之地来受罪的。可现在他时不时地想:如果注定要在龙场当一辈子驿丞,干脆给家里写封信,把夫人也接来,就在这间“寅宾堂”里做一辈子教书先生也不错。

  当然,这只是闲暇时的一点儿想头儿。守仁心里毕竟知道:早晚有一天他还是要离开龙场的。因为王守仁是个儒生,心里有“成圣”的志向,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只要有机会,他很愿意走出深山,为天下苍生尽自己的一份力。

  正德四年三月末的一天,守仁正在木楼里坐着看书,只见两个人进了驿站,在场院里下了马。前面一位五十岁上下,身量不高,体态微胖,一张圆脸,眉梢眼角带着几分笑意,看着是个温厚的人。身边跟着一个仆人。

  见这位先生仪态不凡,守仁以为他是派到水西公干的官员,忙迎出来。这位先生冲守仁一拱手:“请问哪位是在龙冈书院主讲的阳明先生?”

  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个汉人提起“龙冈书院”四个字,问起谁是“阳明先生”。

  但凡第一次总让人觉得新鲜有趣。守仁忙笑道:“在下就是,这位先生有何指教?”

  这位先生操着一口四川腔说:“鄙人席书,号元山,在贵阳城里听人说龙场驿办了个‘龙冈书院’,讲学的阳明先生是浙江名士王实庵先生的公子,闻名京师的大学者、大才俊,特来拜访,欲与先生讲习圣学,还望阳明先生不吝赐教。”

  王守仁这三年待在龙场,天天和苗人打交道,说话办事全都直来直去,忽然听了席书这些客套话,倒觉得酸溜溜的有些不习惯了:“元山先生太客气了,‘赐教’二字不敢当,但我等既读孔孟之书,自当颂圣人之学,互相讲习学问原是应当的。”一边说着客气话,心里忍不住暗暗发笑。

  这人哪,可真有意思。本以为自己在龙场待了三年,已经变成了半个苗人,身上没有半分酸文假醋、繁文缛节了。想不到现在见了从汉地来的儒生,一张嘴,倒把以前那套酸话说得这么利落。这大概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

  听守仁这么说,席书又是一拱手:“阳明先生过谦了。在下今天来是想和先生讨教一下‘朱陆异同’的道理。”

  “朱陆异同”,这是大明朝的儒生们平日最爱讲谈的一道题目。想不到这位老夫子特意赶百十里山路到龙场驿来,问的还是这么句话呀。

  朱熹老夫子认为“格物致知”就是让人多读书,从书里领悟学问,做到“表里精粗无不到,全体大用无不明”;陆九渊让人“随处体认天理”,认为“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这两个人的学说差异很大。到今天,王守仁经了这么多事,受了这么多苦,悟了这么多道理,再回头看,觉得“朱陆异同”四个字实在毫无意义,就说:“其实理学、心学都把路走偏了。”

  只这一句话,席书的两只眼睛也瞪起来了,说话嗓门儿也高了:“先生这话从何说起?”

  朱子理学、陆子心学,这是大明儒生眼里的两尊真神!现在王守仁一句话把两个人都给否定了,真让席书大吃一惊。

  在这件事上守仁早就有了自己的看法。他不慌不忙地说:“陆子心学讲一个‘随处体认天理’,这话说得很对。可为何体认天理?怎样体认天理?认识到‘天理’之后又该怎么办?都没有讲透。儒生们按这套教诲去做学问,就像游山玩水,走到哪里都看到好山水,又喜欢又赞叹,回到家发现两手空空。为什么?因为你没办法把‘山水’带回家!所以说陆子‘随处体认天理’是个很好的道理,却没讲透,成了水中月、镜中花了。”

  ——其实陆九渊未必没把道理讲透,是后来的统治者怕陆子的道理成了“大道理”,被天下读书人领悟透了,会给皇帝惹麻烦,故意把很多东西掩盖起来了。

  但王守仁说的是实际情况,席书也认同他的话,半晌,缓缓点头。

  王守仁又说:“如果说陆子只是没把道理讲透,朱熹老夫子的道理就比较偏颇了。自朱子以下,读书人做学问都是为了考功名。所以只知道死读书,把‘四书五经’读得稀烂,把古圣先贤的话嚼了又嚼,装了一肚子文章,养出数不清的书虫子。这些人虽然书读得多,平时没有实践,真正办起事来反而稀里糊涂,成了‘百无一用’的货色。”

  席书连连点头,面色凝重起来:“当年朱熹老夫子讲‘格物致知’,是在一个‘知’字上做足了功夫,把读书看成天下第一等的大事,阳明先生的想法果然与朱子不同呀……”

  “朱熹把‘格物致知’四个字解错了!误了天下的读书人。”

  守仁这话好厉害!

  一个深山里的小小驿丞,一个教苗人识字的小先生,竟敢把朱子给批驳了。这要是一般的儒生听了,只怕当场就要争吵。可席书却没有这样,只是深深地望着守仁:“先生所说在下闻所未闻,请畅所欲言,让席某好好听一听。”

  自从龙场悟道以来,守仁心里有很多想法,可惜平时没有表述的地方。今天忽然来了这么个人,和他越谈越深,王守仁也就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先生可看过朱熹所作的一篇《格致补传》?那书上说‘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者,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这一段话好狠!当年我就上过这个当,结果闹出一场大病来。”

  《格致补传》是朱子一篇要紧的著作,席书当然读过:“‘即物穷理’是朱子理学中的大道理。所谓‘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最终求一个‘豁然贯通’,我的老师当年就这样教我,我也这样教过学生……”

  守仁把手在大腿上一拍:“此处就是关键!庄子有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天下学问多如牛毛,你再怎么读书也做不完这无穷无尽的学问。朱熹却拿‘格物致知’四个字做由头,让人把‘凡天下之物’全都琢磨透!且不说琢磨出的道理对不对,光是‘凡天下之物’这五个字就是坑人!而朱熹又认为只有把“凡天下之物”都弄明白了,才能去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功夫,这就等于告诉读书人:你连书上的道理都没弄懂,还修什么身,齐什么家,治什么国,平什么天下?可孔子叫读书人做什么?是要站出来为老百姓说话的!所谓‘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上至天子下到百姓,人人都要修身,要克制私欲。大夫不‘克己’,儒生就去克制大夫;诸侯不‘克己’,儒生就去克制诸侯;天子不‘克己’,儒生就去克制天子!这克大夫、克诸侯、克天子就是‘齐、治、平’三个字。孔子说得好:‘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是让儒生们拼着性命克大夫、克诸侯、克天子的!朱熹可倒好,一句话,先断了读书人‘修齐治平’的念想儿!不去克制天子,不去为民请命,儒生们做学问是为什么?读这些圣贤书又有什么意义?”说到这里,自己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瞪着眼问席书,“先生说是不是这个理儿?”sxynkj.ċöm

  席书手捋着胡须发了好一会儿愣,慢慢站起身,一声不响地走出去了。

  见席书一声不吭地走了,守仁也不觉得奇怪。

  自己刚才这番话全是离经叛道的奇谈怪论,天下哪个读书人听得进去?现在人家听不下去了,走了,走就走了吧。反正自己不过是深山里一个小小的驿丞,也没想过别人会拿自己的话当一回事。

  眼看快到中午了,玉蕈提了一个瓦罐到井边打水淘米,老何拿了斧头在外面劈柴,准备做饭。守仁闲着没事,就出来跟老何闲扯几句。正说着话,只见刚刚已经“走了”的席书从树林里慢慢踱了出来。

  原来席书听了守仁的话后,并没有负气而去,却是自己在附近的树林里转了小半个时辰,把守仁说的话颠来倒去想了无数遍。这时他似乎想通了,走过来冲守仁一拱手:“先生刚才纵言高论,我一时不能完全领会,能否再多谈谈?”

  这位老先生还真有意思,守仁就和他一起回屋坐下。席书沉吟良久,慢慢地问:“阳明先生说‘修齐治平’是儒生们修自身、克诸侯、克天子,这话在理。《大学》也说‘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可见‘修身’是最重要的事。在这上头阳明先生显然不认同朱子的理论,不知你对‘修身’有何高见?”

  这一问正搔到守仁的痒处,忙说:“我这两年悟到四个字,叫作‘知行合一’,是‘修身’的好办法,平时照此施行,受益良多。”

  席书眉头微皱,口中念道:“知行合一?”

  王守仁点点头:“知行合一!就是良知一发动,行动就跟上,两者紧密接合,不使私心人欲有一丝空隙可乘!”

  听了这个解释,席书双眼微闭,半晌无言,终于低声念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一听这话王守仁大喜过望,忙说:“先生说对了!‘知行合一’就是要掌握住这个‘未发之中’!”

  《中庸》里有这样的话:“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意思是说,良知刚一发动,各种思想念头(多是私心杂念)还没有出现,这一瞬间人的心是至中至正、不偏不倚的。如果我们在做每一件事的时候都能摒弃各种私心杂念,始终让自己的心至中至正、不偏不倚,这就叫作“和”。古人认为,至中至正、不偏不倚是“天下大本”,能够一直做到至中至正、不偏不倚,那就达到“圣人”境界了。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一句概括地说就是“未发之中”四个字。王守仁“知行合一”的道理并不一定是从这里推导出来的,可“知行合一”与“未发之中”完全契合。这倒应了陆九渊那句名言:“学苟知本,六经皆我注脚。”

  于是王守仁对席书说道:“人心里有一个至公至正的念头,这是最重要的。什么念头才是至公至正的?我认为只有‘良知’才是至公至正。但良知一发动,私心杂念纷至沓来,要污染人心、遮蔽良知,这时候怎么办?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私心杂念还没发动的一瞬间,我们的行动已经紧紧追随良知,已经动起手来了!这样,私心杂念想插也插不进来。”

  席书又发了一会儿愣,慢慢地说:“良知一发动,不等杂念生出,行动已经跟上良知,哦……”

  王守仁立刻说:“良知一动,行动立刻跟上,知行合一,彻底切断私心杂念渗入的路径,这一点至关重要。我觉得这就是《大学》里说的‘修身’功夫!这个功夫需要时刻磨炼,良知越精纯,行动跟进得越快,‘知行合一’也就做得越好。小事上常磨炼,遇到大是大非的时候,自然也能做到‘知行合一’。到最后,不论大事小事,总之我能做到‘知行合一’,良知刚一发动,私心杂念‘未发’,我已经用行动开始践行良知,这么一来,我就能掌握住那个至公至正、不偏不倚的‘中’了。”

  席书深吸一口气,闭着两眼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似的。好半天,缓缓起身又走出去了。

  席书一走又不见影子了。老何已经煮好了饭,端进来大家一起吃。眼看饭都快吃完了,房门一开,席书先生又回来了。

  席书去而复返,守仁毫不意外,笑着说:“先生也来填填肚子,吃饱了再讨论学问。”

  席书也不客气,盛一碗饭坐下就吃。吃完饭才说:“阳明先生,我有点儿事想跟你谈。”

  两人重又进屋落座,席书开口就说:“不瞒阳明先生,席某如今官拜贵州提学副使,这次是按察司毛科大人让我来见你的。”

  席书一到龙场,守仁就看出其仪表不俗,有点儿官气。却想不到这位席元山先生竟是贵州提学道!赶忙起身行礼。席书笑道:“你我已是朋友,就不要论这些官场俗礼了,我有话对先生说:去年贵州都御史王质想害先生,全赖按察司毛大人一力相助,王质没有得逞。本月毛宪副已经接了圣旨,致仕还乡,眼看就要离开贵阳,可王质还在贵阳。王质背后就是刘瑾,他们要是派人害你,你僻居深山,难免遭了毒手。所以毛宪副跟我商量,想在贵阳城里的文明书院给先生安排个职位,这样,一来先生在提学道手下任事,王质管不到你;二来先生人在贵阳城里住着,这帮家伙就不敢公然害你。”

  听到这儿守仁才知道,原来上次苗人打了官差到现在,贵阳城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能踏踏实实待在龙场过这神仙一样的日子,竟有这么多好人在暗中庇护。心里十分感激。

  席书微笑着说:“席某早听说过阳明先生的学识和骨气,虽然文明书院只是个州学,没什么名气,可我还是斗胆来请先生去书院讲学。今天来本是想说这件事。想不到和先生谈起学问来,才知道先生见识精妙高绝,是个非常之人。我就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要请先生到书院来,把你那‘知行合一’的大道理讲给世人听!不知阳明先生愿意吗?”

  原来这位席书先生是特意来请王守仁到贵阳的书院里去讲学的。

  讲学,是天下最伟大也最重要的事。一个好老师能教出一百个好学生;一百个好学生去做老师,又能教出一万个好学生,就好像一个火星儿,转眼就能化成燎原之火……

  孔圣人当年就曾给天下儒生讲学;几年前在京城与湛若水初识,俩人谈的也是“讲学”;一年前自己买书回来读,就想着有朝一日离开龙场后,要把自己悟到的这些东西讲给别人听;今天这位贵州提学道席元山先生恰好请他去贵阳讲学。

  给天下人讲学,正是王守仁眼下最应该做也最愿意做的事:“我心里这点儿粗浅想法未必是什么大道理,若有机会和天下学子互相切磋琢磨,在下是愿意的。”

  一听这话席书喜出望外:“这么说阳明先生愿意去贵阳讲学?”

  “大人抬爱,敢不从命?只是请大人容我两三日,和龙场的朋友们道个别。”

  (三)

  听说阳明先生要走,龙场附近七八个寨子的苗人都给惊动了!乡亲们都知道守仁是从京城被流放到龙场来受罪的,现在听说阳明先生要到贵阳城里去做官了,大家都替他高兴。

  同时,守仁也专门写了信送到土司官寨,向安贵荣辞行。

  后面这两天里龙场驿站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附近村寨的人都来看望他,送过来的鸡鸭、猪肉、米酒堆满了场院。这些东西守仁一样也带不走,想让人家拿回去,苗人又不听他的。没办法,守仁干脆用这些送来的酒肉摆了宴席,把乡亲们都请过来,在驿站的场院里喝了半夜的酒。

  酒酣耳热之际,守仁跟季户头人商量:“我那个兄弟尔古没亲没戚的,日子不好过。这段日子他待在驿站上,跟着我多少认了几个字,学会了种田,脾气也改了,头人能不能让他在苗寨里安个家?”

  季户头人把手一摆:“阳明先生的兄弟就是我们全寨人的朋友,要住寨子里就住,这有什么好说的!”

  守仁大喜,忙说:“多谢了。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都留下来,请头人帮忙在寨子里给我兄弟盖座木楼……”

  “这是什么话!木楼明天就盖,银子不要给,不然就是瞧不起我!”

  守仁又是连连道谢,把尔古找来,把刚才的话跟他说了。

  一听苗寨肯收留他,尔古赶紧趴在地上给季户头人一连叩了几个头。守仁又把那几两银子掏出来全都给了尔古,嘱咐他以后在龙场要好好过日子。尔古接过银子揣在怀里,却连一句道谢的话也没说。

  接下来王守仁就和一群朋友围着篝火吃肉喝酒,欢歌畅舞,喝醉了,就和这两年里认识的苗家兄弟抱在一起大笑,大哭。到最后,这些男人们一个个烂醉如泥,木楼里、场院上到处躺满了人,酒气冲天,鼾声如雷。

  第二天上午守仁的酒醒了,从人堆里爬起来收拾行李。老何夫妇也来帮忙,却唯独不见了尔古。

  正在忙着,远远只见一队人马从西面走了过来,却是大土司安贵荣带着儿子亲自给守仁送行来了。

  见土司来了,场院里的苗人忙上前跪拜。安贵荣跳下马高声说:“今天咱们都是给阳明先生送行,就不讲这些礼数了。”拉着守仁的手说,“先生可否缓行半日?我还有话想和你说。”守仁赶紧答应。

  安贵荣、安国亨父子和守仁在前,苗寨的头人季户、老何夫妇以及上千乡亲跟在后面,大家一起往守仁刚到龙场时住的那个山洞来。走到近前,只见守仁当年在洞口随手写的“阳明小洞天”五个字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用斧凿刻在石壁上了。安国亨拿着笔砚,在刻石旁的洞壁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七个大字:阳明先生遗爱处。

  “我汉字写得不好,先生不要见笑。这个洞以前叫作‘东洞’,从今以后这里就叫‘阳明洞’了。只要这个山洞还在,我们水西人就永远忘不了阳明先生的遗爱。”

  安贵荣也走上前来:“昨天知道先生要走,我是又喜又愁。喜的是先生的大学问终于有了讲用之所;愁的是,我该送什么礼物才好?咱们相交至今,先生给我讲的都是大道理,我若以金银相赠,太俗气了,先生也不肯收。”说着话,解下腰间长刀,“这刀是我接任土司时得的,带在身上三十年了,就送给先生做个纪念吧。”

  守仁接过刀来,只见这刀长约五尺,柄长一尺四寸,金质刀镡,纯银刀鞘上镶着宝石和珊瑚,抽出刀来,入手出奇地沉重,雪亮的刀身上布满片片云纹,说不出的漂亮稀罕。守仁是个儒生,不懂兵刃,心里也知道,这把宝刀只怕价值连城!

  在龙场待了三年,守仁已经懂得了什么叫真心实意。眼下安贵荣真心实意送给他的礼物,他又怎能出言拒绝?只得双手捧了过来,连声道谢。

  见阳明先生爽快地收下了自己的礼物,安贵荣也高兴起来,拉着守仁的手高声说:“我们水西安氏一族永远忘不了阳明先生,也希望阳明先生不要忘了水西这些朋友。有机会就回来看看,到我官寨里坐坐,把你肚里那些天大的道理好好给我讲讲。”

  看着安贵荣、安国亨、老何夫妇、季户头人,还有苗寨里成千的乡亲,守仁心里真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当年流落龙场,孤身一人,愤世嫉俗,几乎自己把自己逼死。如今离开龙场,却有上千的朋友来送,而自己心里也舍不得走了。

  两年前就在眼前这座山洞里,王守仁寻到一个“自我”,悟出了一个“良知”,从此改变了性格,也改变了命运。到今天回首再看,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单是悟到“良知”二字,顿时改变了一个人生命的轨迹。若天下人都能明白这一点,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呀……

  这天直到过午守仁才上路,老何拉着驿马一直把守仁送出山口,远远看见了贵阳城的城墙,才和守仁分手。守仁背着包袱往城里走来,转出山路,却见大道边有个年轻人坐着,看到守仁赶紧起身迎过来,却是尔古。

  和大家告别时不见尔古,守仁就觉得奇怪。想不到这个傻兄弟居然一个人跑到贵阳城门口等着他来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知道贵阳城里有坏人要害大哥,早就想好了,从今以后追随在大哥身边,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可我又怕大哥不肯带我走,就干脆到贵阳城门口来等着。这样大哥想不带我走也不行了。”

  想不到尔古还挺有心眼儿的。可守仁眼下还是个被朝廷流放的罪臣,怎能让尔古背井离乡跟着自己到处漂泊?就对尔古说:“兄弟,大哥在贵阳未必待得长,以后也许就回浙江老家去了。”

  “那我就跟着大哥去浙江。”

  守仁笑了:“你知道浙江在哪儿吗?离龙场可远了。”

  “没事,我知道龙场在哪儿就行。尔古以前是棵无根的草,现在我的根已经扎在了苗寨,等有一天觉得该回来时,我就回来。”见守仁还想劝他,尔古又说,“大哥何必再劝呢,你也知道我是一根筋,认准了路不听劝的。”

  是啊,守仁心里也明白,尔古是不听劝的。只是自己连将来落脚何处都不知道,人家却把一条命交托给自己了……

  可尔古这个人,又不听劝。

  见尔古身上还挎着当年自己送给他的砍刀,守仁忽然想起,倒有个礼物可以送给这个实心眼儿的兄弟。就打开包袱,把安贵荣送给他的那把长刀取出来:“这个给你。等进了城,我再给你做几身新衣服。”

  见了这柄银鞘上镶着宝石的长刀,尔古眼珠子都瞪圆了:“这是土司的宝刀!我、我可不敢要。”

  见尔古吓成这样,守仁笑着说:“我是你大哥,这刀是你大哥给你的,和土司有什么关系?”

  听守仁这么说,尔古又犹豫了好半天,终于接过长刀插在腰间。守仁送他的那把砍刀仍然挎在身上:“这把好刀我拿来给大哥卖命。这把砍刀收起来,将来回了龙场,把它摆在家里做念想。”

  卖命?

  守仁拍着尔古的肩膀笑着说:“傻兄弟,你大哥是一只没用的书虫子,哪有什么事让你卖命?只要别用这把刀给我闯祸就行。”

  尔古使劲点头:“行!以后尔古凡事都听大哥的!大哥叫我砍人我就砍,大哥不叫我砍人,我绝不拔出刀来!”

  一句话把守仁逗笑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莽莽群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想不到当年湛若水还真说对了,水西的龙场驿果然是个世外桃源。可自己这一出来,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尔古接过守仁的包袱背在肩上,俩人手挽着手进了贵阳城。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王阳明(全三册)更新,第二十一章《王阳明(第一部:龙场悟道)》(21)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