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陶氏书斋出来后,岑杙要求影斩把她淘来的一箱子古玩和书先送回宅子,自己在这条街上再逛逛。
影斩有些不放心,岑杙无奈地指了指对面的茶馆,“我去前面吃个早点,你放完书再回来,我在那儿坐着等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走远。”
然而等影斩前脚刚走,她后脚就雇了辆马车,从南门出了城。她之前研究过江阳的地图,谢时山庄在县城西南方向十里处的山脚下,走得快的话,还能在女儿醒来之前赶回。
出城前,她还专门在街边买了十串臭豆腐,打算先填下肚子。结果刚咬了一口,眉头就不由皱紧,难以下咽。
闵尚食是对的,和她做的大宗臭豆腐一比,江阳的小宗臭豆腐,除了辣就是咸,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下车时,她多给了车夫一点钱,让他帮自己把没吃了的臭豆腐处理掉。
独自走到象椎山脚下,仰头一看,总算知道,这山为什么叫象椎山了。
整座山形东高西低,就像一只大象的脊背。前后各有两座山夹护,又有一条曲水绕到山南,按照风水学上说,这是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曲水明镜,后有靠山藏风,乃绝佳的风水宝地。
岑杙忽然想到了江家大宅的那面象形的假山照壁,和象椎山的轮廓极其相似,原来就是仿照此山的走势打造的,可以说是别具匠心了。
山的东北脚确实烧毁了不少房屋。江家宗祠位于其中最显眼的地方,它是一座五进的院落,前三进被烧得尤为破败。宗祠前聚了一帮百姓,都在祠前围观,还有几个族人在维持秩序。
岑杙靠近那江姓宗祠的牌坊,从此处往山上看,正好对应着象椎山的头部,山上长了许多刺槐和柏树,远看郁郁葱葱的,丝毫没有被山火损毁的痕迹。
而江家宗祠为圆心,周边的院落,却被“山火”光顾得青瓦断裂,房梁倒塌。实在可疑的很。
有两个农妇装扮的人,从牌坊里走出来,显然是看完了热闹,正准备往回走。
岑杙想问问情况,便叫住她们,“两位大婶,敢问你们是这个庄子里的人吗?”
两位农妇看到陌生人还有点畏惧,其中一个年长妇人,观察了一会儿,见她面色和善,不像是奸邪之徒,便大着胆子道:“不是,我们是北边的小农庄人,这边是大农庄。”
大农庄,小农庄都是象椎山下的村子,大农庄在东,小农庄在北。村里住的都是江姓后人,族长江逸范的庄子就位于大农庄。
“那你们知道昨晚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吗?”
那农妇顿时警觉起来,“你是衙门里的人吗?族长说了,这事儿不让我们往外透露。”
岑杙连忙拿出一块碎银子,“我不是衙门里的人,只是想了解下情况,这点心意您先收下。”
对方犹豫着要不要接,这时,一个嘶哑的男声打断了她们。
“别问了,她们是不会告诉你的。”
岑杙回头,就见身后立着一个拄着长拐杖的跛子,左腿似乎是空的,破烂的裤腿空荡荡地甩在空中,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像是个要饭的。
她左右看看无人,确认是他搭的话,刚要过问。前面的两个大婶,便如避蛇蝎地急急忙忙走了。
“欸,”岑杙叫不回她们,无奈地回过身来,“这位老伯,您这话是怎么说?”
“哼,江家人,族规大过天,族长不发话,你想从她们口中套东西,痴人说梦。”
岑杙纳闷了:“你怎知她们姓江?”
那乞丐冷笑道:“住在象椎山脚下,不姓江姓什么?”
岑杙诧异,听他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奇怪道:“万一她们姓别的呢?据我所知,江阳有超过一半的人不姓江,总有别的姓氏吧。”
那乞丐又皮笑肉不笑道:“别地儿我不知道,但象椎山脚下住的都姓江。”
说完拄着拐杖就要走。
岑杙反问:“住在象椎山脚下的都姓江?难道象椎山是封给江家了?”
“不是封给了江姓,是江姓霸占了这片地方,不许外人住进来。”
“老伯,请留步,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那跛子乜斜了她一眼,敲了敲自己的拐杖上方,岑杙这才发现,他那拐杖上撑着一块破布,已经被污垢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是上面的卦象,还是能辨认得出的。
原来是个算卦的。
“十文。”对方毫无感情地吐出自己的行情。
岑杙正好把手里那块碎银子给了他,大方道:“不用找了。”
谁知对方不领情,又丢还给她,壹趣妏敩
“太多了,找点零碎的。”
“银子还有嫌多的?”岑杙纳闷,又去兜里翻找,却找不出比这更少的。
“没有?十根臭豆腐代偿也行。”
岑杙一听乐了,“哎哟,您说这不就巧了吗?我刚丢了十根臭豆腐。早知道就……”
她刚要出口,想了想,又怕这叫花子嫌弃自己不吃的丢给他,是种冒犯,于是就没再说下去。
反过来嗅嗅自己的两只胳膊,
“您是不是闻出什么味儿了?我以为自己这一路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没想到还让您给闻出来?感情您这是嘴馋了?连银子也不要,就要吃臭豆腐?”
那乞丐倒也没否认。
岑杙笑了,“您要是真想吃臭豆腐,我让我家厨娘做给你吃,她做得臭豆腐可是比江阳本地的臭豆腐香多了。可惜她现在不在,我也赶时间,这样,您先给记个账,我回来保证还你。不然,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那乞丐见她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无理纠缠的人,似乎是生起气来了,拐子往前一戳,“哼,旁人可不会告诉你。”
岑杙不以为意,她不是没见过这种人,在想卖给你什么的时候,先不要你的小恩小惠。等下个套把你养肥了之后,再狮子大开口,让你脱一层皮。不理会就好。
谁知,他还放起刁来了,一边拄拐,一边骂骂咧咧地嘀咕,“山长眼,水长眼,唯独人她不长眼。”
她有点无语,不上他的当就骂人,现在叫花子都这么狂了吗?
岑杙没功夫跟他计较,又往南绕到了象椎山的正东,在大农庄的最南边出现了一片烧焦的树林,而穿过树林,她又看到了一片庄子,从位置上看,刚好和东北角的大农庄相对,都坐落在“象眼”的位置,一左一右,一南一北。
再往南就什么都没有了,岑杙皱眉,难道这里就是谢时山庄?
与她想象中的实在相去甚远。
这就是一座普通的庄子,比一般农庄稍大一点,有二十多户人家。从外面看,房屋设计很不规整,有的高有的低,既不美观也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倒是东北角那间烧得黑乎乎的小院,似乎印证了它的身份。
在门外站了多时,那两扇破门忽然从里头打开,一个穿着浅蓝色庶士长衫的青年男子,对她恭敬地作了个揖,“久候了,庄主,里面请。”
岑杙瞧他面容俊秀,颇有儒士之风,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不确定地问:“你就是陶六爷?”
“不敢,庄主叫我陶源即可。”
岑杙诧异:“我此番前来,并未知会任何人,你怎知是我?你这消息可真够快的?”
“不需要消息,庄主气度一看便知。”这陶源似乎是个惜字如金的人,说完这句话就不再提,似乎这样简短的解释,岑杙一定能明白似的。倒是和陈同野那等多嘴多舌的鹦鹉式自来熟完全是两个极端。
“陶副庄主真是年轻有为啊!”
她以为归云钱庄的副庄主,至少都是四十往上的,就如陈同野那般,在商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才能站稳脚跟。鲜见这种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
陶源谦虚道:“和庄主比起来,不算什么。”
岑杙:“太谦虚了,我这个年纪,还在穷乡僻壤当县令呢。”她故意没提自己在商界的经历,没想到对方却是一清二楚,“庄主在康阳迅速积累财富的手段,迄今为我等后辈所瞻仰。”
岑杙“呵”了一声,学他一样谦逊道:“侥幸罢了。”
岑杙随他穿过几扇小门,发现这山庄外面看着虽然是单门单户,内里却是连通的,从一个跨院走到另一个跨院,完全不需要走正门,只需要走一些特殊的通道。有些是在里屋挖开了一扇门,有的是在院里打通了地窖。
这种设计,似乎是为了掩人耳目。
她先往东北角的院子打眼,“昨晚损失大吗?我听陶氏书斋的掌柜说,这次起火烧了几箱子旧书?”
陶源道:“不打紧,烧的都是一些陈年的旧账,各地分庄都有备份,快的话,只要年前就能补完。”
岑杙:“重要的没烧?”
陶源道:“重要的都藏在地库里。”
岑杙:“带我去看看。”
二人又连跨了五个院子,约莫到了这片庄子的中心。陶源引她进了堂屋,在堂屋的壁橱后面,开启了一间地下密室,应该就是他说得地库了。
“可真够深的。”岑杙嘀咕着,拿扇子扇扇眼前的尘土,感觉这地库说不出的阴森。
“白庄主生前就住在这里?”
陶源回道:“一年大概两个月住在这里,其余时间大多在各处分庄打点账务,他一直很忙,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岑杙听他难得多说了两句,还是有关白庄主的,暗忖陈同野说得没错,这个陶六果然是白庄主手把手带出来的亲信,对他的感情和旁人不同。
“我就不下去了,你把东西都搬上来吧,我看这火也烧不起来了。”
岑杙“咳咳”两声,就坐在堂上那把掉漆的太师椅上,悠哉悠哉地看着众人搬东西。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口大箱子,依次在院子里摆开。岑杙见那箱子上都上着锁,边缘还都贴了铁皮,镶了铁钉,密得跟鸟笼似的,看起来非常结实。她走过去使劲拽了拽锁,问他:“钥匙呢?”
“钥匙只有庄主才有,庄主去世前,都移交给了夫人。”
岑杙是故意这么问的,临别前夫人的确把钥匙给了她。她这么问只是想确认箱子没被打开过。
“烧坏的箱子在哪里?”
陶源又让人把三个黑乎乎的铁皮骨架搬了进来。箱子和里面的东西都被烧光了,只剩下这结实的铁壳,还有铁壳上的锁,空空地撑在那里,竟然一点也没变形。
“这可真瓷实。”岑杙露出个夸张的表情。
“把这个也带走,今个就登船起运。”
岑杙重新坐回太师椅上,神情很端重,“我不想再听到箱子出事的消息,否则,你这个副庄主也甭干了,我东郭有余帐下,不留无用之人。你可别怪我把丑化说在前头。”
陶源点点头,“属下不敢。”
“对了,问你个事儿,白庄主俗家是姓江吗?”
说完她又觉得不大对劲儿,好像不应该说“俗家”,但一时又想不出比“出家”更好的词儿来形容他们这种隐姓埋名之人,也就没有改词儿。
陶源一愣,“属下不知。庄主为什么这么问?”
岑杙道:“好奇而已。我听人说,象椎山下住的都是江姓,从来不许外人入住,为此还与人发生过宗族械斗。谢时山庄既然位于象椎山,如果不姓江,那江家人怎么会允许他住在这里?”
陶源低头忖了忖:“属下也确实听说过这种说法,传闻象椎山是块风水宝地,可以藏风聚气,令子孙后代福禄绵延。自江姓始祖择此定居后,就一直不让外人进驻,说是怕毁了这块聚气之地。”
岑杙摇摇扇子,暗忖,难道那叫花子说得都是真的?
但陶源随后又道:“但这毕竟只限于传说,据属下观测,象椎山下其实还是有外姓人入住的。白庄主生前与江家也有生意往来,从这儿买一块地应该不是难事。至于宗族械斗,属下并不清楚事情始末,很难评断。”
岑杙:“我没有说白庄主一定是江家人,我只是问你有没有这个可能?”
她从事实出发,“就我了解的世家大族,对这种东西就鲜有不迷信的。就算归云钱庄与江家虽有生意往来,如果非同姓,又岂能分到一杯羹?但如果白庄主也姓江,就不用担心风水外泄,财气外露。这件事就很合理了。难道你不觉得吗?”
陶源愣了一下,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旬又点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
岑杙瞥了一眼他,“你要知道,我这么问,并不是要对白庄主不敬的意思。”
“相对于你们来说,我对归云钱庄,还算是个新人,许多业务尚不纯熟。所以,我很不喜欢,有人私下对我隐瞒什么,即便是善意的隐瞒。如果,我做得不好,也请你们指明,我需要的是坦诚相待,而不是替我隐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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