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上下摇晃,应硕有些头晕眼花,再加上柳保富身上染了浓浓的松枝香,初闻这香味很独特,呆久了,满轿子都那股味儿,好似两人迷失在松树林。
应硕有无尽的话来反驳柳保富那套歪门邪说,却懒得说了。在这男人是天的朝代,柳保富绝不会体谅妻子生儿育女有多累,掌家管财有多难,讨好丈夫却被嫌弃有多心酸,他只会厌弃逃避,去寻找下一个心动的女人,厌烦后又重复这些。一段段露水情缘,看似满足了欲念,却让人成了欲念的奴隶,难以翻身。
此时此刻,他在心底确认了一件重要的事:不论以后富贵还是贫穷,姜棠都是他的妻,唯一的妻,唯一的女人!
进了刑部衙门的洗冤阁,应硕将压在书案上的一幅图,展开给柳保富看,“这位姑娘,你认得么?”
画上的人两道柳叶弯眉,一双杏眼低垂,鼻子小巧,樱桃小嘴,旁有两个小梨涡,梳着反绾髻,正中带着一朵芙蓉花,对插着赤金镶红宝石步摇。她身穿浅黄色绣祥云纹的对襟褙子,脖子上套着一个银项圈,富贵端庄又带着憨憨的小女儿态,画技十分细腻高超。
乍一看眼熟,细看却陌生了,柳保富心里存疑,“不太认得。”
“她姓秦。”
“秦……”柳保富左看右看,黑眼珠转了数圈,忽想了起来,“秦素娥?”
“没错,就是秦素娥。因她不便见你,便叫人画了一幅画像。既然你认出来了,便把这幅画像送给你,留作念想。”应硕按住画轴,顺着往里卷。
柳保富收起嬉皮笑脸那一套,抬高音调道:“我晓得她已经死了,还留她的画像做什么?便是白送,我也不要,没的晦气!”
“原来你早晓得她死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人又到了刑部衙门,没必要再虚以委蛇,应硕便直接问:“那她怎么死的?”
“被一个道士采血过多给弄死了。”柳保富坦诚答道。
应硕不置可否,反问:“是么?”
“她都死了好几年,还查这些事做什么?你们要去抓的是那采血炼丹的道士,叫我来做什么?”柳保富忽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盯着洗冤阁那块牌匾,牌匾上冒出无数个秦素娥,吓得他急忙揉眼睛,再看时已没那些重影了。他心里害怕揪出前尘往事,“应侍郎,您叫我认人,我已经认了。家里人全等着我回去开席,做好的全鱼宴冷了腥气十足,难以入嘴,白瞎那么多鱼。还请应侍郎恕罪,我先行告退了。”
“这么快就想走?”
应硕打了个响指,立马有衙役将洗冤阁的门从外面关上。
随着吧嗒一声落锁的声音,柳保富心悬到了嗓子眼,佯自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问:“应侍郎,您这是何意?”
“全鱼宴趁热吃固然美味,可人命关天的事,只得强留你了。”应硕的语气不容置疑。
柳保富背后冒出一层细汗,人已到刑部,是去是留便由刑部侍郎说了算,由不得自己了。他拉了一把扶手椅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既来之,则安之,本官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应硕一双鹰眸,十分冷静,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柳保富后背发麻,想起民间传出他复查的多起陈年旧案,有美男神探之称。哪怕年纪在他之上,一对上他那双明辨是非的眼睛便无所遁形,柳保富不禁颤声问:“应侍郎,您想问什么?”
“你对秦素娥都做了些什么?”应硕直言不讳地问。
先前在来刑部的轿子上吹牛玩弄女人,此刻再否认便是打自个儿的脸,柳保富心知躲不过去,硬着头皮道““我这人直性儿,不会拐弯抹角的,便实话实说。当初她活着的时候,委实跟她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敢作敢当,我敬你是条真汉子。”
这般夸奖的话,更叫柳保富汗如雨下,讪讪地拱手回道:“过奖了,柳某不敢当。”
应硕不再与其客套,直接问:“你第一次见秦素娥,是什么时候?”
“应侍郎,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我真记不清了。说实话,我只记得她是个爱笑的姑娘,甭管去哪都带着牛皮纸包的沧州金丝小枣儿。”
乾华道人和六指婆婆都曾提过秦素娥送金丝小枣给他们吃,这回又听柳保富提起,想来错不了。
不过,柳保富连第一次见秦素娥的情形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可见他得手后并没把她放在心上,犹如猎人打中了猎物,便急于去猎下一个。
应硕心寒于柳保富变心快,语气便冷硬了几分,“是裘炳公公介绍你认识秦素娥的?”
“应侍郎,你怎么知道?”柳保富万分惊讶,实在没想到刑部侍郎掌握了那么多线索,心底愈加害怕了。
“炼丹的道士,已经把什么都招了。”应硕率先点出这句话,好震摄柳保富不敢再撒谎,接着道:“秦素娥被他采血是真,可每个月仅来月信之前采一次血,远没到让人丧命的地步。倒是她有大把的时间进城玩,回回穿戴都跟富家小姐似的。她的那些衣裳首饰,都是你买的?”
“没错。”柳保富脸上有几分得意,“虽说我没加官进爵,承蒙祖上积德,累积了一份家业。我对女人一向大方,只要跟过我的,吃穿用度都向主子看齐。”
“这么说,秦素娥能跟你有过一段,倒是她的福分?”应硕带着一丝鄙夷问。
柳保富不答反问:“她总被某个男人沾身子,为什么不能是我?”
前面几个字,透露出了许多诡异的线索!
应硕原以为裘炳看着那些姑娘们被采血,已成棋子,便把她们挨个送给达官显贵们,以巩固在朝势力。可从柳保富说的话来看,姑娘们并不是私下送到床帷,而是公开挑选,彷如皇帝选妃似的。
换言之,裘炳选了一个地方,将那些采了血的姑娘们带去,并让早已邀请来的权贵子弟们挑选,喜欢哪个就带哪个玩。柳保富身为那些男人其中的一个,玩弄过秦素娥,自然也晓得其他男人玩弄过哪些姑娘!
一旦把男人的名字添到她们的名字后,便能将这些恶臭又官官相护的男人们一网打尽,连根拔起,为大耀王朝消除烂到骨子里的毒瘤。
应硕心情激愤,绕过书案,站在柳保富面前,忽地揪起他的对襟衣领,咬着后槽牙问:“跟你臭味相投玩弄那些姑娘们的男人,还有谁?至少还有十六个,你若少说一个,本官便斩断你一根手指!”
柳保富吓得身抖如糠筛,汗流浃背,“我……我不晓得……”
应硕才不信一问三不知的鬼话,抽出大刀,直插在柳保富面前的书案上。那银光闪闪的刀晃来晃去,上面有他汗涔涔的影子。被刀斩断手指,痛不欲生;如实交代那些狐朋狗友,一出了刑部衙门,便有他们来算账,仍是死路一条,只不过早死晚死罢了。
柳保富实在不想死,嚎啕大哭道:“应侍郎,我只当秦素娥是平常的姑娘,跟她有了床笫之欢,便竭尽全力对她好。可她要我娶她为正妻,可我绝不会娶一个村姑当妻子,便疾言厉色挑明了,叫她趁早断了那种念想,好好服侍我就行了,少不了各种好处。可她总是哭,哭得烦了,我便不见她了。我真的没有杀她,还请应侍郎明鉴。”
“你没杀她,怎晓得她死了?”应硕抓住话头问。
柳保富眼含热泪,哽咽着说:“裘炳公公告诉我的。”
“那她是被裘炳公公杀的?”应硕冷静地问。
“不是吧……我不晓得……我真不晓得!只知道有一天裘炳公公告诉我秦素娥死了,再也不用担心她来缠我。”
柳保富哭得太过伤心,长长的鼻涕混着眼泪快流进了嘴里,他慌忙用袖子一擦,那藕荷色骚气的直裰,便挂上了绿鼻涕。
应硕已瞅准了柳保富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人,立刻愤怒地拍桌:“到底是跟你好过的女人,嫌麻烦,便巴不得人死了。裘炳公公替你解决了麻烦,必定要拿捏做些偷鸡摸狗的事。若一直包庇下去,你的下场可不是断指那么简单,而是断头台了。”
断头台!
柳保富曾为凑热闹,看过犯人上断头台,侩子手大刀一挥,犯人的人头落地,血溅得一丈高……他最爱惜这副皮囊,怎能那么死呢?
“应侍郎,可我要是说了真相,等走出去,还是会被弄死的。”
“不会!”应硕目光坚定,不惧生死,“等你招了,我带你一起进宫面圣,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壹趣妏敩
刑部侍郎那么厉害,没有查不出来的案子,又深受皇帝器重,肯定不会死的!柳保富看见了一线生机,忙不迭回道:“应侍郎,事情过去好几年,我都记不得有哪些姑娘了……”
未等柳保富说完,应硕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我这儿有十七位姑娘的花名册,你在她们的名字后头写上男人的名字即可。”
“若是几个人一起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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