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当空,碧空如洗,白云飘飘,数十只大雁排成人字形,嘎嘎地叫着往南飞。秋高气爽,窦氏只觉心胸开阔,舒舒服服地打着哈欠伸懒腰。
“夫人,这天儿怪冷的,勿在窗前吹冷风,没的冷到了。您坐下,我来给您梳妆。”
镜中人满脸笑意,披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未施粉黛的脸有些干瘪,胜在眼神灵动,毫无半点暮气,像一朵盛开的白玉兰。窦氏捏了捏眼尾的纹路,又嗅了一缕头发,“满头的檀香味,熏得很,快去打水来给我沐头。”
俄顷,窦氏躺在一张竹床上,头搁在床边沿,乌发直直地垂进一个大铜盆里,旁放有一大木桶温水。
周嬷嬷坐一小杌子,替窦氏洗头,先舀了一瓢水从头顶淋下,温水顺着头发流进铜盆里。待头发全部打湿后,她拿起一块香胰子细细致致地抹上,再力道轻柔地抓发揉出泡沫。
窦氏一脸享受,“阖府要数你沐头水平高,你这一按一揉间,头皮不再紧绷,连身体都松快了。”
“夫人过奖了。”周嬷嬷双眼温柔如水,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揉头发。
“在我这还谦虚什么?夸你就受着,甭客气。”窦氏神色轻松,开始闲聊,“昨晚硕儿落水,到底是怎么搞得?”
姜棠亲口道出的说辞,周嬷嬷一字不漏地学了一遍。
“硕儿果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呆瓜!酒后谈情说爱多美的事,他非要讲什么无头惨案。换做是我,一脚把他揣进睡莲池,让他跟那些睡莲讲无头尸案去!”
周嬷嬷继续力道适中地按摩头发,“夫人,您说少爷不解风情,那他吩咐下人搬箱笼细软去拜月楼又是何解释?”
拜月楼与弄玉轩仅一墙之隔,月夜谈情不成,先从邻里做起?窦氏半惊半喜,“看来,硕儿打定主意要做那张生,我却不能叫姜棠做那崔莺莺。”
周嬷嬷跟着出去交际,早看过不知多少出《西厢记》。张生与崔莺莺情投意合不假,私定终生却是难登大雅之堂,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周嬷嬷问:“夫人,您的意思是?”
“姜棠一个黄花大闺女,住在男人隔壁,传出去还不坏她名声?”
周嬷嬷愣住了:听夫人这口气,姜姑娘才是亲生的,少爷是捡来的!
她看着少爷从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感情深厚,禁不住默默打抱不平:“夫人,姜姑娘只是个书商之女,少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多少人求之不得,怎么能算是坏她名声?”
“周嬷嬷,你的想法很危险!”窦氏陡然睁眼,张嘴辨道。
周嬷嬷有点不知所措,“夫人,我的想法很正常,怎么就危险了?”
“姜棠的出身跟硕儿自然没法比,可她凭一己之力在全是男人的刑部站稳了脚跟,比成千上万深宅大院里只会勾心斗角的女人强多了!她聪明能干人又踏实,我也是个女人,没理由不帮她。”
周嬷嬷眼眶湿润了,“夫人,若是天底下的婆婆都能像您这么宽宏大量就好了。”
话题之一的姜棠早料到会被应府人议论,也料到无颜面对应硕,退堂后便躲在卷宗室奋笔疾书,连午时去公厨吃饭也以没胃口推脱了。
她趴在桌上睡得昏昏沉沉,忽感左手被压麻了,迷迷糊糊地换到右手趴着睡,应硕从卷宗室经过,见她趴睡着实好玩,悄无声息地迈进门槛,将荷叶包着的叫化鸡放她书案上,转身时,衣袖不小心带下来几份卷宗。他弯身捡起来时,姜棠迷迷瞪瞪地抬眼,喃喃自语道:“梦里果然有好吃的。”
言罢,她又趴下睡着了。
应硕哑然失笑,再度站起来,将五份卷宗放回原处,只展开一张宣纸细瞧。
富人惜命,穷人爱钱,富人犯罪,穷人顶替,谓之宰白鸭。纵观历朝历代,宰白鸭屡禁不止,难以查明,皆因穷人家里揭不开锅,帮人顶罪坐几年牢换取几十两银子,以保家人衣食无忧,家人不愿声张,拿人差役又不识真凶,如此瞒天过海,可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昔日已查出宰白鸭案件,无不是真凶罪大恶极,被判斩立决,替罪之人不愿为了区区几十两丢了性命,因而抖出真相。每每案件发回重审,官员受牵连,富人丢性命,官商勾结越发严重,一不做二不休,或叫无辜之人有来无回,或严刑逼供成同犯。
今刑部明察秋毫,已查出宰白鸭案件,应派刑部之人去当地督办,力保替罪羊性命,捉拿真凶归案。如此一来,方可杜绝宰白鸭现象,再无宰白鸭冤案。
满满一页纸,没一句废话,应硕看了连连点头:她一个女子有如此见地,不愧是他相中的女人,有勇有谋!
姜棠隐约察觉到面前站了人,睁眼迷离地抬头看——来的是刑部侍郎应硕!
登时,她深思清明,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应侍郎”。
夹杂着胆怯害羞与害怕秋后算账的小眼神,还有缩头缩脑的抗拒,应硕忍俊不禁,轻咳一声,“你这地上掉了东西,我捡起来了。”
姜棠见他手中捏着一张写满黑字的宣纸,立马明白过来,“应侍郎,那是我胡乱写着玩的,本就要丢掉的。”
虽措辞不如翰林院那些大臣们华丽,胜在对宰白鸭现象有高见远识,丢了岂不可惜?应硕并不回话,将宣纸对半折了又折。
姜棠拿捏不准他要折个什么东西,目光定在书案上荷叶包圆的东西,散发出缕缕鸡香味,诱得她想大块朵颐。她想问叫化鸡是不是他带来的,又怕显得自己嘴馋,索性不问了。
应硕早发现她的双眼没离开过叫化鸡,“看那卖叫化鸡的老叟可怜,我便买了一个。可我早在公厨吃饱了,你便替我吃了。”讲完,他无比自然地将折纸放进袖中,再将双手背在身后,抬步走了几脚时,忽地扭头道:“散衙后打扮成男人,我带你去个地方。”
打扮成男人才能去的地方有且只有一个——勾栏院!
太不可思议!
想当初在钱塘县时,她磕头烧香好话说尽,他就是不带她去勾栏院,怎地回京落了一次水,便改了主意?
姜棠想不通,但能去梦寐以求的地方开眼,别提多开心。她早已饿扁,躲到书案下,打开荷叶,敲开烤干的黄泥,抓着鸡腿大块朵颐。不知是太饿了,还是他买来的,这只叫化鸡称得上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只鸡!sxynkj.ċöm
“唔……好香啊!”
“谁在吃鸡?”
李赫和朱益群的嘀咕声传进姜棠的耳朵里,她把剩下的半只叫化鸡仍用荷叶包着,捧着半边鸡坐好了。
一待他们进来,姜棠笑道:“你们可算来了,来吃鸡。”
“昨晚我娘用黄花菜炖了一锅老母鸡,可把我给吃伤了,近半年我都不想再吃了。”朱益群回道。
李赫也摆摆手,“姜棠,我回府什么鸡鸭鱼肉吃不着?可怜你瘦得跟麻杆似的,多吃点儿。”
姜棠也吃饱了,便把叫化鸡放在一边,关了卷宗室的门,神秘兮兮地问:“李赫,益哥,你们都是男人,想必对勾栏院很熟悉?”
李赫双手合抱,一脸骄傲地回话:“姜棠,这回你问对了人。别的事我不敢打包票,京城大大小小一百八十一家勾栏院,哪一家我不是了如指掌?你是不是想问有没有女人能去找小倌的地方?我告诉你,还真有,地儿还不少,就是银子要给得多。你这穷酸样,估计也没哪个小倌愿意伺候你。”
“李赫,你少瞧不起人!还有,谁说我要去找小倌?”姜棠红着脸,梗着脖子辩解。
李赫手托下巴,一面琢磨一面讲道:“你一女的,不去找小倌,难不成也跟我们男的一样去找花魁?我倒还没听说过哪家花魁男女通吃。”
“难道我就不能扮成男人去找花魁?”姜棠反问。
“行是行,就是你没那物件,花魁看得着摸得着去不能上手,我都替你急。”
什么物件什么上手,越说越不堪入耳。姜棠攥了一个纸团,朝李赫丢去,“少用你那龌龊的心来揣摩我!”
“明明是你问我勾栏院的事,反过头来又说我龌龊。你这女人,简直是倒打一耙。”
两人不对付的时候,没少打闹,朱益群见怪不怪,见二人分别回了位子,才开口问:“姜姑娘,你去勾栏院作甚?依我之见,若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和李赫替你去也是一样的。”
“替不了。”男人们去勾栏院,兜里有钱啥时候都能去,姜棠这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长见识,哪能放过?不过,她之前的男装全在应府,回府不方便,倒不如开口找他们借一身。
“去勾栏院得穿得华丽风骚,好叫鸨母和花魁过目不忘。你个头比我矮一丁点儿,穿我的衣裳正合适。恰巧我找裁缝做了一身好衣裳,散了衙带你去拿。”
姜棠认真誊抄卷宗并思考案件有无不合理之处,一下午过得飞快。散衙后,她和李赫一同去裁缝铺取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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