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刑部衙门点卯处,打着哈欠眼皮浮肿的众官吏们,三三两两地前来画卯。花名册旁边放了个黑漆描海棠花食盒,飘出浓郁的面香味,上面贴有一张红纸。

  家母自制水煎包,味道堪称一绝,想吃自取。

  没有落款,仅从这一手好看的楷书,难以推断食盒主人是谁。

  众人议论纷纷,想吃又不好意思下手。

  今早醒得迟没吃早饭的李赫,摸着干瘪的肚子,咽了咽口水,对朱益群道:“既然人贴了纸叫大家自取,放这没人吃,岂不辜负人家一片好意?”

  美食当前,谁不想吃?然则,朱益群另有考虑,“李赫,平白无故怎会有人送水煎包给大家吃?况且,咱们京城的人不兴吃这个,怕不是其中有诈。”

  “送一食盒水煎包,人家一片好意,咋成了其中有诈?毕竟,咱们刑部让多少冤案得以沉冤昭雪,兴许是出狱的人送来感谢的呢?你们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叫人心寒。”

  李赫说完,掀开食盒盖,只见一个大白瓷盘里倒扣着金黄酥脆的水煎包,那好看的金黄色冰花,宛如御窑生产的上等冰裂纹瓷器。他双手并用,小心翼翼地掰下一个水煎包,张大嘴巴咬一口,无神的双眼被美食点亮了,“我的娘啊!这是什么神仙滋味?”

  “好吃?”

  “真有那么好吃?”

  “想我吃遍京城大大小小数百家饭馆酒楼,嘴刁得不行,能让我称为神仙美食的,水煎包是其中一样。”

  众人对李赫贪吃略有耳闻,半信半疑地拿了水煎包,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面皮的焦香味,就像勾栏院女人的杨柳腰扭来扭去,勾得人三魂丢了气魄,立刻张嘴开咬,看着焦硬的底,实际上脆而不硬,萝卜肉馅香而不腻,三口下肚,多吃一口都是亵渎了水煎包。

  于是,这一群大男人,立马开始疯抢,生怕吃少了亏待了肚子。

  待四层食盒的所有盘子见了底,徐长坤姗姗来迟,“你们这是吃得什么东西,满嘴流油,怪香的?”m.sxynkj.ċöm

  “无名氏送的水煎包。”李赫抢着回道。

  “既是别人送的,怎不给吴尚书和应侍郎留几个尝尝?”

  这话问得众人羞愧难当,没人敢回话,纷纷以有事要忙开溜了。

  “益哥,从吃水煎包这事来看,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诚不欺我也。像吴尚书和应侍郎在上朝没口福,还情有可原,但姜棠今儿来得晚,活该没得吃!”李赫一边说着话,一边推开卷宗室的门。

  “李赫,你骂谁活该?”

  卷宗室堆积如山的卷宗里,仅一根小小的烛火燃烧,火光把姜棠的影子拉得细长如带,又被卷宗挡住了身子,在外头不仔细看,真不知道里面有人。她冷不丁地一开口,吓得李赫连跳两下。

  “姜棠,大清早的,你扮鬼吓人,忒会损人。”

  “是你在背后说我坏话,被我听到了,我没骂回去,你倒打一耙,简直不是男人!”

  一回京又是拌嘴,不是冤家不聚头!

  朱益群不得不站出来和稀泥,插嘴道:“姜棠,你今儿来得这么早,怎么没吃水煎包?”

  “你们都吃了?”姜棠反问。

  “那当然!”李赫坐在自个儿的案头,“你长这么大,肯定还没吃过水煎包。也是寻常蒸包子那种的包子,但用油一煎,忒好吃了。”

  “我吃过。”

  其实,水煎包就是姜棠带来的。

  今早二更天的时候,姜其章和贺氏便起床鼓捣水煎包,一个和面,一个拌馅,待面粉和肉馅都搞好了,一个擀面皮,另一个包包子,待包子发好后,摆进锅里小火慢煎。

  是以,姜棠是被水煎包的香味给馋醒的,一连吃了三个,剩下的水煎包全都被装进了食盒,叫她拿来给刑部衙门的同僚吃。她死活不肯,架不住爹娘一口一个“吃了你的水煎包,那些同僚会照顾你的”,便趁着没人偷偷摸摸放在点卯处,并贴了一张红条子,叫他们自取。为免被人看出字迹,她刻意改写楷书。

  从李赫和朱益群吃得油光满面来看,水煎包收买人心委实是不错的法子,但她并不想因着女人的身份和给点好处得人照顾。在刑部,她要凭本事站稳脚跟。

  在三人埋头誊抄卷宗之际,徐长坤进了卷宗室,立刻把门带上,神色慌张。

  李赫搁笔,打趣道:“徐主事,这是火烧屁股还是咋的,一副天要塌下来砸到你的样子?”

  “李赫,天塌下来要砸的是你们!”徐长坤一脸凝重。

  “我们?我们刚从安徽那边查案回来,叫朱老头能含笑九泉,又没闯什么祸。”

  眼看着徐主事要说正事,便被李赫岔开了,姜棠有点恼火,用命令的语气道:“李赫,你甭说话了,咱们都听徐主事的!”

  徐长坤微微点头,开腔道:“刚才应侍郎派人来传话,说是杭州府的狮峰山下发现了疫病,死了一个叫邹厚的老头子。你们也去过那边,待会儿会有太医来给你们检查身子,一旦发现有染病的苗头,要拉去郊外隔开的。”

  邹厚!

  狮峰山下种西湖龙井贡茶的邹厚,查案时见他摘茶炒茶比年轻人还生猛,怎地一月不见,就染了疫病死了?sxynkj.ċöm

  “是啥疫病?”姜棠尽量冷静地问。

  徐主事摇头,“具体的人也没说。”

  “完了完了!这天底下的疫病,种类繁多,但大多浑身长满疙瘩,身子溃烂而死,还一传十十传百,几百上千人一夜死光了也是有的。”李赫慌了神,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会儿要死,一会儿说没活路,吵得大家心烦意乱。

  姜棠双手紧按太阳穴,将繁乱的思绪逐渐理清。第一,应硕派人来传话,想必已被皇上指派的御医诊脉检查,没法脱身回来安排接下来该怎么办;第二,疫病来时如山倒,大家吃得香睡得着,脸上也没起疙瘩,不像染了疫病,即使隔开,也就几天的事,不会有太大影响;第三,邹厚家住狮峰山脚下,那边得疫病的人,想必已被官府另外安置了,那挑选了一些杭州府的女人来教织布,会不会带来疫病?

  姜棠认为前面两点容易把握,又可自查,问题不大,关键在于第三点,若是教织布的女人染了疫病,哪怕仅有一人,在牢房脏乱差又人多的地方,怕是会导致所有犯人一夜暴毙。

  虽说犯人都是犯过罪的犯人,可人家都好好的关押在牢里,要是得了疫病死光光,皇上定会追查刑部治疫不利,届时,才是真正天塌下来砸到刑部人身上的时候。

  考虑完,姜棠一本正经地安慰道:“徐主事,你不必惊慌。我们去查过案,但身子骨都好着呢,不怕御医来查。”

  “那我就放心。”徐长坤焦急之色略有舒缓。

  姜棠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没染疫病,可上回英王带来的那些织布女师傅,也是杭州府来的,保不齐她们有染的。还请徐主事赶紧多请几个大夫来给女师傅和犯人们逐一检查身体,发现身上起疙瘩、伤风头、痛身子乏力的,都要隔开治好。虽说这么做大动干戈的,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辛苦徐主事了。”

  “姜姑娘说的是,我咋没想到呢?我这就去办,务必保证在刑部,不论衙役和犯人,都安全无虞。”

  徐长坤连拍脑袋,心里有了主意,大步走出了卷宗室。

  朱益群也从惊惶无措中缓了过来,“姜棠,遇到事了,能拿主意的竟是你一介女流,真叫我一个大男人难为情。我记得你们从狮峰山回来,拿了一些西湖龙井茶分给我们,想必就是那茶农给的?”

  “没错,是他。”姜棠省去其中细节,再道:“益哥,那回你跟李赫都挨了板子,在养伤,我跟应侍郎一同去了,我俩都没事,你们更别担心了,绝不会过病气的。”

  “说的是,你跟应侍郎去了狮峰山,跟死的茶农当面锣对面鼓地处过,啥事也没有。我俩养了那么久的伤,没跟茶农打交道,怎会过了疫病?就算御医来查身子,咱们也不怕。”

  话音刚落,卷宗室的门被重重地推开,一大群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涌了进来。他们的口鼻皆被黑色面纱罩住,只露出一双双满是杀气的眼睛。有了锦衣卫开路,两个御医提着药箱进来了,也绑了黑色面纱。

  李赫从亲爹嘴里听到过许多锦衣卫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的事迹,怕得很,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大气不敢出一声。

  朱益群稍显平静,到底没见过满是杀气的场景,连吞唾沫。

  姜棠曾被伍福康雇的一群彪形大汉追杀,又跟着应侍郎查案面对过不少艰险,对这样的场面有点犯怵,但还能打起精神应付。她拱手问:“各位大人,不知我们所犯何事?”

  “杭州府狮峰山有茶农染了疫病死了,你们去过那地儿,特来排查。”

  这话跟徐主事讲得一点都不差,三人身体健康,自然不怕排查,纷纷坐回扶手椅上,将衣裳拉起,露出手腕。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被刑部侍郎刁难的日子更新,118 疫病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