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在牢里坐在草席上的众人蓬头垢面,个个眨着无神的眼睛,没人回话。

  袁粟跟来,“应侍郎聪明绝顶,这监牢里关的就是朱老汉的家人。原本有十一个,去年一个小的出天花死了,还剩十人。”

  “那你们住在哪里?”应硕用最为和善的语气问,甚至试图挤出点笑容。可惜被玩忽职守的衙役们气到了,怎么都笑不出来。

  朱家人仍是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应侍郎,这些人可能是太久没说过话,都忘记咋说话了。既然问不出他们的话来,不如下官带您们去朱老汉的家,问问周围邻居当年的情况,兴许能问出点线索。”

  袁粟长得那么胖,四人皆以为他只会吃不想事的蠢才一个。没想到,他脑子还是有的。

  应硕点点头,“如此甚好。”

  仍像在钱塘县一样,雇了一辆马车就叫车夫整天跟着,袁粟本想跟四人一起坐,攀攀交情,可惜他一走近马车,惊得马儿扬起前蹄,狂嘶不止。

  袁粟好不尴尬,讪讪地挠头,“你们人坐满了,我还是坐轿子去。”

  县衙前有个两人抬的便轿,可袁粟坐上去,四个轿夫抬起来很吃力,再添了一人才能晃晃荡荡地抬轿前行。

  马车上,李赫从帘子里看轿夫们汗如雨下,“这个袁县令,怕是有两三百斤。有一年我看别人杀年猪,那两三百斤的大猪也是要四五个男人扛着才能吊起来。他胖成这样,走路累不累?”

  “人家胖,关你啥事?”姜棠忍不住顶嘴。

  李赫郁郁不乐,“姜棠,咱们都是刑部的人,你咋帮一个胖县令说话?”

  “袁县令又没吃你家的饭,你管人家胖不胖?有这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案件线索。”

  应硕开口替姜棠帮腔,把李赫噎得无话可说。

  到了朱老汉家,四人才明白为何他死前腹中饥饥。九华山脚下,朱家村全是青砖青瓦的民宅,唯有朱老汉的家被拆得仅剩一间土灶屋。他家门口有各种黑红色碎木块,布满绿锈的铜锁锁住了破败的灶屋。

  “咱们又没钥匙开锁,不如我用天生神力试试能不能推开,你们都让开些。”李赫示意众人退到一旁,便后退多步,接着像离弦的利箭般冲到门那里。大抵是力气太大,一碰到门就倒了,他人没刹住,也跟着扑倒在门板上,吃了一鼻子灰。

  袁粟见状,恍然大悟道:“原来这锁就是个假把式,唬人的,还不如不锁。”

  灶屋的一切兀然展现在众人眼前,屋顶瓦片残缺不全,地上放了许多陶陶罐罐接漏下来的雨水。因朱老汉离家太久没倒过那些雨水溢了出来,满地湿答答的,一踏上去就粘了一脚的黄土。

  一口灶落满了灰尘,木锅盖仅剩半边,两个破碗放在灶上,装了几片枯叶和老鼠屎。灶对面摆着一张以石头为床脚、木板当床的简床,大抵是太接近地面,上面一床褥子发霉,长出长长的绿丝。另有一个条凳,堆着几件破了洞的衣裳,叫人分不清是原本破破烂烂的,还是朱老汉走后老鼠给咬得。

  这个家破败不堪,家徒四壁,朱老汉那么大年纪也难以养活自己,许是生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以一命换全家人出狱。

  “世上竟有人住这样的屋子!”李赫从未想过真有人穷到连张架子床都没有的地步。

  其他人都露出怜悯的表情,试图从家里翻找出有用的东西。可惜屋子里的东西一眼就能看穿,实在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唯独蜘蛛网多得吓人。他们走了一圈,头上粘了许多蛛网,不得不走出来,相互帮忙弄下满头蜘蛛网。

  早有一帮看好戏的村民围聚在屋外空地上,用本地方言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应硕望着个个晒成铜钱色的朴实村民,“袁县令,你听不听得懂这儿的话?”

  “在青阳当了三年县令,下官听得懂,就是做不到跟人对答如流。”

  “那就由你来问这些村民朱老汉一家的事。”

  当地里正急匆匆赶来,用官话道:“县尊大人,您远道而来,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甭说那些有的没的,这是刑部的侍郎大人,专程来查朱老汉的案子。你速速召集本村村民到祠堂集合,叫大家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若是谁提供的线索能破案,本官重重有赏。”

  里正一传话,村民们一窝蜂地涌向祠堂。

  由里正领路,刑部四人和袁粟分别坐马车和轿子也去往祠堂。

  朱氏宗祠做得极为气派,做成两进的大宅子,正厅摆了上百个朱氏祖先们的排位,下面摆着一溜扶手椅和高几,无不彰显着朱氏子孙们感念祖先,生活富足。

  “本村的人要摆酒,都是来祠堂这弄,摆四十桌流水席,完全没问题。”里正炫耀着朱氏宗祠的气派,一面亲自拿抹布擦拭椅子,并嚎叫着女人别杵着,烧茶煮茶叶蛋。

  应硕被安排坐在右边第一位,李赫、朱益群和姜棠三人也顺着这一排坐下了。袁粟坐在对面,“里正,你也别忙里忙外的,带村民们进来见礼,再开始讲案子。”

  乌泱泱的人跪在天井前,“草民叩见侍郎大人,县令大人。”

  “都起来。”

  应硕吩咐给上了年纪的老人赐坐,里正便麻利地搀扶着六位年过古稀又是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者,坐在天井前的第一排,其余村民皆有序站在后面。

  “今儿召集大家来祠堂,想必大家还不知所为何事。前几天,朱老汉吊死在京城的刑部衙门前,侍郎大人带人亲自来查案。你们晓得任何关于朱老汉和金炳刚两家结下梁子的事,都可畅所欲言。待破案时,本官论功行赏。”

  耍耍嘴皮子就有赏的好事,不比大太阳底下种庄稼强多了?

  袁粟话音刚落,便有村民开口道:“侍郎大人,县令大人,我是朱老汉的侄子,对他家的事再清楚不过。我叔和金老汉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每次我叔砍了木头来做棺材,金老汉还帮忙来着,还把门口的空地腾出来,专让我叔放棺材板。我叔也是厚道的,打棺材的好手艺在十里八乡传开了,谁家死了人,都找我叔买棺材。我叔挣着钱了,就每个月给金老汉一两银子,算是租地放棺材板。”

  邻里和睦,后来怎么落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众人听得入迷,金老汉的侄子讲得更起劲:“金老汉人挺好,谁家有难处都帮一把,种庄稼也是一把好手,就是不知怎么搞的,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没的一个儿子。金家老太婆年岁大了,不能生了,老两口寻思着招个上门女婿。恰好那年陕西蝗灾严重,沿路乞讨来的张炳刚得了金家恩惠,甘愿入赘,并改姓金。”

  莫非两家反目便是从入赘女婿开始的?

  “金炳刚和他媳妇儿,也就是金老汉最小的女儿,一连三年没开怀,到处求医问药,花了多少钱也不见效。金老汉最怕绝后,求医没用,就到处找算命方士,看两人是不是八字不合,命中无子。那术士掐指一算,说门口堆放的那些棺材煞气太重,必须挪走,还得在两家交界处建一堵剑形的墙,压制煞气。”

  “金家人听信术士的屁话,买来了青砖和泥沙,倒在两家交界的地上。我叔一家子听工匠说要建墙挡煞气,认为挡着运送棺材很误事,跟金家商量砌墙的话,砌在金家地上就行,甭占了朱家的地。可金家人视术士的话为圣旨,执意把墙建在两家的地交界处。那天我也在场,两个老汉说话少,倒是女人们火气大,你抓我头发,我扇你耳光,吵吵骂骂。谁也不想看自家女人吃亏,男人们也就抄家伙开打了。本来都是邻里,谁也没下狠手,可不知怎地打瞎了金炳刚的眼睛。当时太乱了,谁也闹不清楚金炳刚的眼睛被谁打瞎了。我叔自认倒霉,出了五十两银子请大夫给金炳刚治病。”

  “那时候,我也看到了。就是朱老汉大儿子扛的木棍戳瞎了金炳刚的眼睛,这银子必须赔。”跟金家有点交情的村民嚷道。

  金老汉的侄子火冒三丈,回嘴道:“放你娘的屁!我哥拿的粗木棍,打的是人腿,怎么就戳瞎了金炳刚的眼睛?你少血口喷人!”

  “人眼睛都瞎了,总不可能金家自己人害自己人,还不是你们朱家人戳的?本来朱老汉赚的就是阴间的钱,死了也活该。”

  “你这嘴就跟茅房一样,臭得不行!谁来到世上不得死?我叔不嫌晦气,辛辛苦苦砍木头做棺材,好叫死人的尸首有棺材放,不被野狗吃掉。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现在站在祠堂里说我叔的不是,当初我叔捐了五百两银子做祠堂,个个巴结他跟什么似的?”

  “他有钱多捐,本就是分内事。我们这些种庄稼的,养活一家人就够呛,每户按人头算凑钱,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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