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龙井作为御茶之首,名扬四海,采茶烘茶是为玩乐长见识,姜棠打心底里想去御茶园看看。
“前朝皇帝下旨封十八棵龙井茶树为御茶,经过二百多年的发展,已有数百株茶树。当今圣上与太后皆爱喝龙井茶,进贡的斤数逐年增加,今年是三千六百斤。咱们这个时候想去御茶园采茶,怕是很难。”
应硕有心想被她敬重,没能让她如愿去御茶园采茶,心里有些无力,解释道:“姜棠,御茶园有官吏督造贡茶,一来御茶园不许寻常百姓进入;二来任何贡品都不许流入民间,像西湖龙井,唯有品相最好的莲心能进贡,剩下的旗枪、雀舌和鹰爪三个级别的次茶,一律焚烧或掩埋处理。虽不能带你去御茶园看,听闻御茶园外也有几个很好的茶园,茶市上能买到的上等西湖龙井,皆产自这些茶园。”
皇室吃穿住行方方面面都有产地最好的进贡,贡品不得在集市上流通,姜棠是知道的,也晓得自己一介平民想去看御茶园是不自量力。她莞尔一笑,“横竖都是采茶烘茶,什么茶园都是一样的。”
及至午时,终于到了“龙井上品在狮峰”的狮峰山。此山远看像蹲地的石狮子,上山的石阶旁,全是一垄垄绿油油的茶树,每隔一段路便栽种着一些参天古树。
姜棠双脚踩地,不解地问:“应侍郎,正是采秋茶的好时机,怎地山上不见采茶女?”
车夫笑答:“姑娘有所不知,采茶以清晨到上午为佳。现在日头那么大,采茶女早回去了,把摘好的茶叶交给御茶园的师傅炒制。”
应硕掐了一把龙井茶尖,放进嘴里,入口苦涩,再嚼几下,甘甜的滋味出来了,比喝泡好的龙井茶味道更分明。
姜棠从没吃过现摘的新鲜茶叶,有点纳闷:“好吃么?”
应硕眼波含水,捏着几片嫩绿的茶叶,送到她嘴边,她只得张嘴衔住,一不小心碰到他冰凉的手指,好像可口的冰饮。她脸色微红,捂着嘴巴细细咀嚼,先苦后甜,委实有些吃头。
两人像发现了绝世美味,东掐一把,西抓一下,看得车夫直摇头:“采茶不是这么个采法,瞅准了最嫩绿的芽尖,讲究一捏二折三放,便采好了。”
“想不到你还是个采茶的行家。”姜棠竖起大拇指夸赞。
车夫晒得脸色发红,“我岳家住在这附近,也是种茶的,每逢春茶开摘,几个连襟都得来帮忙。”
春茶最嫩也最卖得上价钱,一天一个价,早卖早赚。应硕略懂一二,便说:“既然你岳家住得近,我们也犯不着再到处找客栈,照着客栈的价钱给你岳家,借住几晚,想来应该是愿意的?”
“我岳家什么买卖都做,只要有钱赚,你们去住,他岂有不欢迎的?”
姜棠和应硕踩着脚凳上了马车,车夫再度扬鞭赶马车。
“住客栈总有挥之不去的漂泊感,住在人家家里,才能真正了解这边的风土人情,估摸着也挺有意思的。”姜棠心生感慨。
应硕点头,“一方水土一方人,杭州素来是富庶之地,龙井茶又闻名遐迩,去看看这边的茶农如何过活,待日后再听见御茶进贡的消息,也能留心了。”
“留心什么?”姜棠追问。
涉及朝堂上的事,应硕不介意跟她多聊聊,“凡是进贡的东西,一律不管多少造价,只求精益求精,做出世人享用不到的滋味才罢。我对御茶不甚了解,但对御用瓷器知之甚多。用御用瓷器做比拟,也是一样的道理。”
御用的东西,姜棠自忖离得很远,但她深知,以后誊抄的卷宗越来越多,冤案也会错综复杂,每多知晓一点东西,查案多一分胜算。她咋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也没能遮住她眼里的崇敬。
“中秋宴会后,圣上为亲弟弟英王赐婚白家嫡大小姐,打算拨款四百六十万两白银,造办全部大婚用品。其中,英王大婚瓷由景德镇御窑厂烧制,预拨款项六十万两,烧造三千零六百六十六件大婚瓷。并额外拨款二十万两白银,翻新扩建御窑厂。”www.sxynkj.ċöm
姜棠初来京城摆摊卖画,被李赫故意刁难画的人正是英王。一个王爷大婚要用几百万两白银,奢华程度令人咋舌。一想到自己月俸仅二两银子,不吃不喝十辈子也挣不到那么些银两,更为悲愤:“每年西北蝗虫肆虐,江南洪涝灾害,损失不计其数,英王大婚如此铺张浪费,简直是令人发指,人神共愤,岂不是自取灭亡么?”
一介女流知晓大国南北国情,见识不输于男子。应硕很欣慰,仍做了个嘘的动作,“处处皆有朝廷的耳目,一言一行须得小心为上。”
国库的银两,全是百姓们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凑起来交的赋税,仅王爷大婚就这么奢靡无度,日后太子大婚、新帝登基的奢华程度有增无减,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地震或洪涝灾害发生,国库拿不出银两赈灾,必定加重苛捐杂税,愈发民不聊生了!
“满朝文武,就没个人反对?”姜棠不信自己效力的朝廷全是这般昏庸无能的蠢材!
应硕眸中尽是愤恨之色,“怎么没人反对?六部联合内阁上书,即使圣上宠爱唯一胞弟,也不该拨银过巨,理当减半,造福苍生。户部尚书更是在金銮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奈何当今圣上一意孤行,要为英王隆重操办大婚。谁敢再说一个不字,斩立决!”
能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京官们,怕掉脑袋;远在天边的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皇帝执掌天下,刚愎自用,昏庸无道,哪怕忠臣也落不得好下场。
姜棠明白应硕的苦衷,但她也知道无需深想,英王大婚巨额拨款,被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重新置办全部大婚用品,哪怕是一盒针线,任何小吏沾手,拿走大头,剩下的小头分给工匠,拼命赶造。真是肥了贪官的腰包,愁苦了百姓的容颜。
“难道真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切?”姜棠眼底冒出一团火焰。
“办法怎么会没有?”
有人起兵造反,推翻大耀王朝,改立新君,前朝王爷自然是罪臣,大婚变冥婚!只不过,打仗并非妙计,一旦开打,生灵涂炭,可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想省事又一了百了,让英王消失于人世,人没了,自然不需要结婚。然而,此计需里应外合,应硕厌烦阉人,跟英王的心腹大太监无甚交情,没有万无一失的胜算。
两种法子一旦说出口,被人捅到皇帝那,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愁眉紧拧,缄口不言。
姜棠突发奇想:“应侍郎,让白家嫡大小姐悔婚,别嫁给英王,不就行了?”
“行是行,就是白家谁敢抗旨不遵,换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那还是不行!
姜棠胆小,没有造反的念头,只顺着悔婚这一条往下想,英王和白家小姐不会悔婚,那只剩下皇帝收回成命这一条?“早知道我进宫当个宫女,凭我这机灵劲,混到后宫当从五品尚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进宫当了宫女,有机会接触大太监和皇帝,扭转皇帝为英王赐婚几乎不可能,倒是可能把自己折腾上龙床。
应硕潋滟黑眸里藏着轻易可察觉的情愫,“进宫这事,你想都不要想!”
“我也就那么一说,哪里真想进宫当宫女呢?听说宫女命苦,什么活都要干,一句话没说对,甚至眼睛乱瞟,都要被扇耳光的。别没挨到二十五岁放出宫,我就成了后宫一缕冤魂。”
“你有这般觉悟,不愧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下属。”
应硕明着夸姜棠,咋顺带把自个儿也给夸了?
“两位贵人,我先去岳家那儿打个招呼,待会儿再来接你们过去。”
二人聊得太投机,只觉得一晃眼就到了。
应硕再度打起侧边帘子,只见车夫朝一栋两层白墙黑瓦的宅子走去,院子门没关,立刻有年老的男人迎出来,与之交谈,再双双折回到马车这儿。
“两位贵人,我岳家说你们大驾光临,他求之不得。还请下来,正好吃顿便饭。”
车夫打起帘子,应硕踩着矮凳下了马车,待姜棠提着裙摆弯腰走出马车时,他伸出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实在是一双好手。她脸皮薄,没好意思直接握住他的手,只抓着他的臂腕,借力踩着脚凳下来了。
“小女姜棠,不知这位老伯如何称呼?”姜棠拎裙行福礼,朝车夫问。
没料到,茶农听懂了,张嘴道:“老朽邹厚,今年五十有七,在狮峰山下种茶已有二十多年。”
邹厚年纪大,下牙缺了两颗,说话有点漏风,却是带着乡音的官话,说得又慢,应硕和姜棠完全听得懂。
“我丈人是远近闻名的种茶高手,有时御茶园的茶树长得不好,那些官吏还要上门请丈人出手相帮呢!”车夫骄傲地补充介绍。
姜棠回道:“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恕罪。”
“哪里哪里,是他们懂得不多而已,真要碰到种茶行家,我还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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