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进门槛里,斜斜的一方,分外明亮。其他地方,却有些昏暗。这一明一暗,就像案子已查清楚的线索与未知的,看似界限分明,实则光亮已慢慢进入。
方老太抓着膝盖上的裤腿,“俺一听是男胎,高兴坏了,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算着日子快临盆了,俺早早做了重阳糕,叫儿媳妇送去娘家,聊表心意,儿媳妇前脚高高兴兴地走了,俺儿子后脚就把大肚婆给带来了,说是肚子疼得厉害。俺就是村里的接生婆,一摸下面开了两指,赶紧叫儿子烧水,准备接生。她疼了足足一夜,天亮时才生下个六斤的大胖小子。她在俺家歇了两天,就回了金家。没奶吃的娃饿得可怜,老是哭,俺儿媳妇也回来了,全家没敢对她说实话,就说是俺大女儿生的,带不过来。她心善,帮俺带了,还想出娃喝母牛奶的法子,可算没让娃饿肚子。”
“既然男娃在你家生的,又是你家带的,怎不见人?出天花还是……”衙役大胆猜测。
方老太急了,连忙吐了几口唾沫,呸了三声,“甭说那些瞎话!俺大孙子好着呢,早就读书了。”
姜棠自然晓得孩子在哪,佯装不知,猜道:“那他在金家?”
方老太无奈地点头,“短命鬼死了,金家人找来,说无论如何都要把娃带走。早知道娶的儿媳妇生不出大孙子来,俺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大孙子给留下。”
姜棠望着在村里少见的摆设,心生疑惑。当初金炳刚打架时被打瞎了眼睛,朱老汉一家既给银子又送吃得,金家银钱和东西照收,却不给金炳刚治眼疾。那么一大笔钱,落进了谁的口袋?
她低声对衙役说了,他略略斟酌,开口问:“老太婆,你帮人养了几个月的娃,金家说带走就带走,你就没要点啥东西?”
“天地良心,俺可没要,就是他们硬塞了一点银子。”
怎么可能只一点银子?分明是一大笔银钱。因银钱沾了金炳刚的血,必须追究数额大小,姜棠叫衙役继续问多少银子。
“俺给她接生还带娃,常叫俺儿子抓只鸡剁几斤肉给补身子。折算起来,金家给了俺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这可是朱家赔给金家的银子!金家一文钱都没花在金炳刚眼睛上,对方二哥倒是大方,怕是心底已认定亲外孙是谁的种,谁就是亲女婿!
“那金炳刚是怎么死的?”
“短命鬼怎么死的,俺也不清楚。”方老太搪塞道。
以为装傻充楞,就能蒙混过关?没那么容易!
“金炳刚发现孩子不是他的,在金家大闹。金细妹怕家丑外扬,找情郎商量。二人合计,一不做二不休,把金炳刚灭口,永绝后患。于是,你儿子弄来了砒霜,下毒后,就借着讨水喝的机会把砒霜藏在朱家灶屋里。等金炳刚毒发身亡,衙役首先去视金家如仇家的朱家搜毒,搜到后,县令草草结案。方二哥逍遥法外十六年,你们这些人包庇他,也包庇了十六年。朱家那么多人坐了十六年冤狱,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你的心不会痛么?”m.sxynkj.ċöm
“怎么不会?俺最怕衙役上门,也怕官府的人,甚至一听到朱这个字,就浑身发颤。原以为能带进棺材里,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那俺也没什么好瞒的,毒是俺下的,金炳刚是俺毒死的。是俺指使他去朱家藏毒的……”
毒死金炳刚的不是方二哥,而是方老太?这是真相,还是她为替儿子顶罪的说辞?
姜棠直截了当地问:“虽说金炳刚的指甲盖里有砒霜,朱家也搜出了砒霜,仵作验尸也说毒死的。可我金炳刚真正的死因并非砒霜,而是蛇毒!你是怎么做到金炳刚身上没有蛇咬的痕迹,却下了毒?”
“你……你……你怎么知道?”方老太震惊不已,大半个身子都滑下了椅子,差点坐到地上。
姜棠上前搀扶起老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在蛇还活着的时候,掐住蛇的七寸,在蛇喷射毒液时,用器皿抓住。这种蛇毒,哪怕给人服下一丁点儿,也能让人很快毙命。”方老太道出蛇毒来源。
听起来很有道理!
人一旦被蛇咬了,蛇毒发作,要几个时辰,那么,给金炳刚服下蛇毒,毒性慢慢发作,世上却没有解药,必死无疑!到时候,不论是藏毒还是嫁祸,都能从容不迫地进行,实在是居心歹毒!
可是,蛇毒真是方老太下的?
姜棠亲眼见应硕被方二哥口哨引来的蛇给咬伤,幸得及时刮骨排毒才保住了命。再加上方二哥身形矫健,进出金家有卖豆腐做打掩,远比方老太去下毒容易得多。
究竟真凶是方二哥还是方老太,其他帮凶除了金细妹还有谁,都是等待查明的重要问题。
“你个老太婆,会取蛇毒,甭吹牛皮!这么着,你现在就给我们弄一条蛇来,当着大家的面取蛇毒,大家就信你。”
“现在蛇都冬眠了,十分难找,你们怕是等不及。”
蛇冬眠了,反应慢,抓蛇取蛇毒变得易如反掌,方老太却不愿意,实在可疑!姜棠笑问:“难道您是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
“还是姑娘懂事,晓得俺一把年纪,搞不动了。”
姜棠也不反驳,继续问:“既然你懂取蛇毒之法,自然对各种蛇类了如指掌。那我问你,当年缠朱家老大的蟒蛇,从何而来?”
“用诱饵引来的。”方老太从容不迫地回答,又道:“那年,金炳刚被打瞎了眼睛,金细妹咽不下这口气,老是求俺儿子出手。俺儿子被吵得烦了,就来找俺,叫俺出手教训朱家人。俺每次涂好了草药,便把羊腿丢在井边,一连丢了半个月,蟒蛇一饿就来吃。俺故意隔了一天没放羊腿,让朱家老大身上沾到了羊血味。蟒蛇闻着血味,以为朱家老大是诱饵,就要吃他。”
“还有这种事?”衙役很是吃惊。
“怎么没有?”方老太摆出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表情来,“你们到底还是太年轻,太多事不晓得,便以为没有。甭说蟒蛇,就是老虎,照这个法子也引得来。”
方老太说的话看似毫无破绽,可姜棠总觉得她不会两次下手害人,只为替金细妹出气。毕竟,方老太绝不许金细妹当她儿媳妇,又怕算命先生说不克子就克夫的预言成真。
“俺把一切都交代了,你们还有啥不明白的,只管问。”方老太反客为主道。
姜棠问:“金炳刚死后,你们还有没有用蛇毒害人?”
方老太摇头。
“那个无字牌位是谁?”
“我夭折的孩子。”
“夭折的孩子也该有名有姓,为何不写?”姜棠觉得无字牌位在隐瞒着什么秘事。
“还没来得及取名就夭折了,我常供奉他,好替他超度。”
“奶奶,你不是说那个牌位是俺哥哥?”女娃趴在门边上,眨着乌溜溜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问。
如果夭折的孩子是方二哥的,那是他跟被休女人生的,还是金细妹的?
方老太厉声喝道:“教过你多少次,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你给我把门关上,躲在房里别出来,不然我打扁你的头!”
“童言无忌,你又何必这么大动肝火的,莫非……孩子说的是真话?”
“假的!”方老太当机立断,“她为着她娘没生儿子被休,生出了魔怔,总觉得她娘生过弟弟,但死了。”
这解释,不太令人信服,因为姜棠跟方家姑娘接触过,她们说话很机灵,不是颠三倒四的人!
问题出在方老太身上!
她说了大部分实话,但隐瞒甚至歪曲了重要事实。
“大人们,俺把一切都交代了,短命鬼是俺毒死的,蟒蛇也是俺引来的,就连砒霜也是俺叫儿子藏的,啥都是俺干的,快把俺抓走。”
蛇毒……砒霜……
姜棠灵光一现,再次抓到疑点:“毫无疑问,砒霜是你儿子藏的。可是,在咱们大耀王朝,买毒药都有记载,价钱也不低,你是在哪家药铺买到的,花了多少银子?”
“俺有亲戚在生药铺子干活,进货的时候叫他帮忙带了,就不必记账。你要想买,我还可以找他帮你买。”
这解释,能信么?
“你们还有啥问题?”
衙役连连摇头。
姜棠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新疑点,不太甘心地说:“暂时没有。”
方老太道:“杀人偿命,俺偷活了十六年,活够了,把俺抓去坐牢也好,砍头也罢,俺都认了。不过,俺得看过俺儿子安然无恙才行。”
方二哥并未被抓到,若被方老太发现这个破绽,定又要横生波折。姜棠灵机一动,解释道:“你儿子是在铜陵县被抓的,从那押解到这边来要办一些文牒,路上也要时间,短则一两天,长则四五天。”
“不管怎么着,你们把俺抓了,就把俺儿子放了,什么押解什么文牒通通不用。”方老太要求道。
衙役回嘴:“老太婆,你以为办案跟儿戏似的?谁有罪,谁没罪,都得升堂受审再定夺。”
“既然这样,你们把俺抓了,俺在牢里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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