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了辰正,太阳在天上散发无力的光芒,村子里还是雾蒙蒙的,添了几分寒意。
李赫话多,什么都问里正,惹得里正有点不耐烦,嗯嗯哦哦地敷衍着。
朱益群跟在后面,观察金家村。像其他村子一样,民宅围着马路而建,农田菜地满目皆是,远处后山黄绿交错,依稀露出许多碑石。“里正,你们金家村的人仙逝了,都葬在后山?”
“没错,请多位方士看过,后山全是风水宝地,葬那些过世的老人,是再好不过了。”里正话语里有几分骄傲。
朱益群再度猜问:“既然如此,金细妹的爹娘应该也葬在那?”
里正点头称是。
李赫望着那些树木掩映着的碑石,不禁毛骨悚然,“益哥,听你这意思,是打算去看那些死鬼?这青天白日的,看啥不好,非要去看那些墓穴?小心鬼上身!”
“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缠我。既然你不愿意去,便跟着里正去金细妹家,把人看紧了。”
“我这双眼睛就跟孙猴子的火眼金睛似的,区区一个金细妹算什么?”
朱益群小声笑道:“你说大话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
三人兵分两路,李赫和里正朝金细妹家走去,朱益群则走向后山。
这座后山远看不高,走到近处一看,比民宅高出好几倍。山脚下有一池清水,一群麻鸭噗噗地玩水,几个半人高的孩子用瘦竹竿当鱼竿钓鱼。
朱益群好心提醒道:“你们钓鱼小心些,切莫摔进水里了。”
那些孩童听不懂官话,俏皮地朝他吐舌头扮鬼脸。
山上的路全是羊肠小道,被长得跟人一般高的杂草遮住了。朱益群折了两根枯木,将那些杂草挑开才好走路。还没走几步,手背和双颊被杂草刮出几道痕,他有点后悔独自上山来,但一想到灰溜溜地回去会被李赫笑话,便咬咬牙继续拨开杂草往山上走。
忽然,两道清脆的女声传入耳中。
朱益群心生疑窦:上山下山的路早已荒芜,连李赫那样的爷们都不愿意来,怎会有女人来?难不成真的白日见鬼?
不,绝不可能!
鬼神之说,他从不相信,还是别自己吓唬自己,且停步等她们下来再说。
不一会儿,她们钻出杂草丛,冷不防看见手持两木棍的朱益群,吓得连退几步,瑟瑟缩缩的。
朱益群这才发现她们是戴着佛珠的尼姑,忙丢了木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生冲撞了两位师姑,还望恕罪。”
“贫尼下山,正是为了喊人来看新坟,你来得正好,快随贫尼们去看看。”一尼姑回道。
“新坟?”多了新坟,定是死了人!
“贫尼不曾听说金家村这两天有人过世,也没人上山请贫尼为亡灵超度,坟堆那多了个没立碑石的新坟,顿感蹊跷,故下山请人来看。”
无缘无故多出来的新坟,委实是蹊跷。朱益群紧跟在她们身后,怕不是金家村人的身份露陷,故而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只顾走路。
到了半山腰,山路铺了石阶。三人拾级而上,朱益群左顾右盼,密密麻麻的坟墓,有几座坟墓全部由青砖砌成,并竖有刻有铭文的大块碑石,来歌颂死者生平故事,因坟前墓后都铺了转,仅有少数杂草从夹缝里冒出来,气派不减;更多的坟墓就是个高耸的土堆,竖一块先父xx之墓的木碑,杂草丛生;还有一些土包,既无墓碑,也无牌位,坟头草都长了几丈高,一看就是多年没有后世子孙祭拜扫墓的。
不论人生前居于何位,死后皆化作一抔黄土,朱益群不禁感到十分凄凉,鼻尖发酸。
两尼姑嘴里念念有词,似在诵经,领着他穿梭于坟间,终在一个新土堆前停下了。
新坟全是黄土堆成的,在一众长满草的旧坟墓里极为打眼。既是新坟,定要摆些供品烧些草纸,可坟前一概没有,像是谁匆匆葬下就走了。
“两位师姑,依小生愚见,墓主未定,唯有召集全村人问明情况。若有人认领,是再好不过的。若是无人认领,再挖开墓穴,辨认墓主人,再查明是否自杀或被害。”
“如此这般,是再好不过了。”
朱益群拿出一块碎银,“墓主身份暂时不知,还请两位师姑为其诵经超度。万一需要开棺验尸,想来墓主也不会怪罪。”
接了碎银,两尼姑盘腿坐于坟前,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诵经。
朱益群以最快的速度冲下山,束发散了,落在钓鱼的小子们眼里,活像是见鬼了。他们便也跟在后面跑,大声嚷着:“鬼来了!鬼来了!”
有些胆大的村民闻声跑出来骂道:“大白天哪来的鬼?”
也有些胆小的村民看一路狂奔的朱益群真像撞鬼的样子,忙不迭在门前烧秸秆,火势盛大,借此赶鬼。
里正闻言大惊,“哪里有鬼?”
“后山多了个新坟,没有坟头。”朱益群气喘吁吁地禀报。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里正虚惊一场,往胸口顺气,解释道:“你是京城来的,不懂我们这儿的习俗。像夭折的婴孩,都是草草下葬,不能立坟头的。像我们金家村这么多人,每年夭折几个孩子,后山多几个没有坟头的新坟,都是很正常的。”
“里正,就算是婴孩夭折了,草草下葬后,总得托人给婴孩超度啊!可山上的尼姑说没听哪家请她们超度,就怕新坟里埋得不是夭折的婴孩!”
新坟里埋得不是婴孩,难不成是大人或老人?里正寻思着近些日子没听谁家人大限将至,又想到刑部侍郎在此查案,稀里糊涂多了个新坟不管,万一涉及到刑部侍郎查的案,那就不妙了。
“对对对,朱大人说得没错,我这就召集大家去祠堂,问清楚到底谁家偷偷葬了人在后山。”
话毕,里正回家取了一面锣,一边敲锣一边大喊:“父老乡亲们,大家相互转告,赶紧到祠堂集合。”
“里正,出啥大事了?”
“后山多了个新坟,我得问清楚是谁埋在那的。”
“童丧不能埋在后山祖坟那儿,后山多了个新坟,定是哪家偷偷又把夭折的孩子埋那了!”
“就是,夭折的婴孩都是短命鬼,没的连累那一块风水不好,影响大家的气运。”
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骂骂咧咧。
“所有人,麻利地去祠堂,别在这叽里呱啦的。”里正连敲三下锣,靠巨大的锣声将村民们震慑住,他们才乖乖往祠堂那走。
里正打锣经过金细妹家院门外,嚎道:“金细妹,你也给我出来,去祠堂开会。”
“里正,开的啥会?”金细妹在屋里大声问。
“等你去祠堂就知道了。”
“我这不舒服,就不去了。”
“你不去,阿旭去也是一样的。总之,你家也是一个户头,要是没人去,就是绝了户头。”
绝了户头,那不就是绝户了?谁架得住这种吓唬,金细妹便和大儿子金庚旭一同出来了。
李赫得意洋洋地笑道:“金细妹,你还知道出来呢?我以为你打算当一辈子缩头乌龟,就缩在家里再也不见人了。”
金细妹双眼红肿着,脸上也有淤青,一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扯着锁了门的金庚旭道:“旭儿,咱们走!”
“你们走,我也走,不看热闹是傻瓜!”李赫刻意走在金庚旭旁边,套近乎道:“金庚旭,昨儿咱们在马车上想谈甚欢,今儿你就装不认识我了,孔孟之道就是教你这样做人的?”
金庚旭咬着下唇,脸色如烧红的铁,似在隐忍着什么。
金细妹道:“旭儿,你少跟这种非驴非马的人在一起,没的被他带坏了。”
李赫听不懂她的方言,但看她凌厉的眼神,便知不是什么好话。可他不介意,只跟金庚旭道:“你爹之死,还得靠我们刑部来查清真相。虽然我不像刑部侍郎那么厉害,可也是刑部一个小官,得罪我,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你们查来查去,我爹能活过来?”金庚旭冷冷地质问。
“活……”李赫一时被问住了,随即定了心神,“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虽然你爹死了,可他怎么死的,真凶又是谁,你不想知道,也不想替他报仇?”www.sxynkj.ċöm
真凶……报仇……金庚旭心潮涌动,暗自捏紧了拳头。
“旭儿,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为娘叫你别跟他废话,你就不许说!你跟他说那么多,他是能养你还是能替你娶媳妇?为着一个不相干的人,你想气死为娘?”
金庚旭被接二连三地话语压得抬不起头来,软声回道:“娘,好了,您别生气了,我再也不讲了。”
金家村的祠堂多年未修缮,聚满了村民,显得拥挤不堪。里正站在高台上,大声讲道:“今儿召集大家来,就为一件事,后山多了个新坟,刑部的大人们认为新坟可疑。现在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谁挖了新坟,葬的谁,全都说清楚,也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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