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咀村每家每户飘起了炊烟，秋风将饭菜的香味吹来，李赫不由得摸了摸饿扁的肚子，“早知道这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没饭吃，我就该把那些茶叶蛋全兜来！”
方二哥是查案线索之一，迟迟不来，等得让人焦灼。可再怎么埋怨也没用，姜棠便讲：“你少发几句牢骚，等离开这儿，准保让你吃顿好的。”
恰在这时，袁粟从便轿上下来，拎着一个食盒，“到了饭点，想必各位大人都饿了，下官这有几样垫肚子的糕点，先吃了垫垫肚子。”
打开食盒，众人惊呆了：整只烧鸡、一个大蹄髈、一只烤鸭和四条干煎鲫鱼，全是能拿得出手的荤菜，怎么叫糕点？
李赫心直口快，“袁大人，我们京城的糕点有驴打滚、豌豆黄、龙须酥、茯苓糕啥的，你们九华山这边用鸡鸭鱼肉当糕点，未免太能吃了？”
袁粟单手遮面，咳了咳，“大家看我这体形也该知道我能吃，对于我来说那些甜呼呼的糕点太腻味，烧鸡烤鸭当糕点才够味。”
“这……”把能吃摆到台面上说，李赫反倒不好再讲什么，只道：“这倒是实话。”
“大家等我一下。”袁粟丢下这话，匆匆回轿，翻找出一把匕首，剁了一根竹子，砍下瘦瘦的竹枝，再削成四副筷子。
“别人带匕首防身，你带匕首割鸡鸭吃，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正当四人准备下筷时，两道哈喇子流到了牛车的围边上。
李赫很烦这种小乞丐似的看别人吃东西的小孩，抓了两块烧鸡，“你们去一边吃，别在这站着！”
他这一凶，吓得两孩子哇哇大哭。
“李赫，你给就给，不给就不给，给了还骂她们，真是过分！”姜棠瞪他一眼，屈膝蹲下，“两位小姑娘，你们别哭了，姐姐就给你们吃鸡腿。”
虽然她们听不懂漂亮姐姐的话，但还是止住了哭声，用袖子擦泪。
正当姜棠用竹棍戳鸡腿时，李赫使劲努嘴，她没发现，他只得开口道：“姜棠，鸡腿就两只，给了她们吃，应侍郎吃啥？”
少拿刑部侍郎当挡箭牌！“分明是你想吃！”
被当众说穿独占鸡腿的念头，李赫讪讪的，掰下一个鸭腿，跑去树荫下蹲着吃。
两小姑娘接到鸡腿，喜滋滋地往院子里钻。
忽然，一声怒吼：“你们敢找别人讨鸡腿吃，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众人循声望去，那人身高七尺，身子圆胖，空担子甩在地上，只扛着一条扁担，怒气冲冲地跑来。
她们哭着把鸡腿放回食盒里，嘴上叫着：“爹，我们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打我们。”
方二哥对她们的求情充耳不闻，一把拽了两人的手，猛拖进院子里，左脚踹一个，右脚踢一个。她们跌坐在地，仍哭着求情，“爹，别打我们。”
“说了无数遍，想吃什么东西，跟我说，我买给你们吃！你们偏不听，家里的吃食放那发霉也不吃，非要讨人家的吃，难道讨来的吃食更香？你们这么喜欢讨东西，这么不要脸，怎么不去做小叫花子？”
方二哥骂得起劲，扬起比两人手臂粗的扁担，作势要打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应硕接住了扁担，斥道：“既然生了女儿，就要好好养，这样非打即骂，当哪门子的爹？”
“年纪小的孩子，不论姑娘还是小子，哪有不馋的？我们这吃食也多，给她们两个鸡腿也不碍的，何苦这么打骂她们，没的打坏了身子，花费更多银两去治。”姜棠好言相劝。
方二哥脸色铁青，胸口起伏，大喘粗气，皱眉打量这一拨人。
眼见着打骂风波过了，忽地老妇人暴跳如雷，身子颤颤巍巍的，一脸恶相，骂道：“打，继续打，给老娘往死里打！一天到晚净知道吃，吃家里的东西还不够，还要去外面讨东西吃，就跟那婊子一个样，打死算了！”
被骂作婊子的女人，众人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是两姑娘的娘。没娘的孩子像根草，真是说得一点也没错。
袁粟不能再坐视不理，摆出官威，“本官乃青阳县令，特为刑部侍郎大人领路来找方二哥，你们勿要再打打闹闹，以免冲撞了侍郎大人。”
“我一没犯事，二从不强买强卖，三不缺斤少两，老实本分，每天卖豆腐，找我做什么？”方二哥挑眉质疑。
这三点理由列得条理清晰，说明脑子好使，不愧是做生意的精明人。甭管能否从他身上挖出线索，今儿来了，总得坐下好好谈谈。
“本官听说有一回金炳刚砸了你的豆腐担子，想问清详情。”
“他不是早就死了，还问这种小事干嘛？”方二哥反问。
袁粟听不下去了，“问你话的是刑部侍郎，正三品京官，皇帝见了都给三分薄面，你一个卖豆腐的，对侍郎大人大吼大叫，合适么？”
方二哥抬眸打量接着扁担的人气宇轩昂，一身正气，很是不俗，已有八分信了是刑部侍郎。他佯自嘴硬，“前些日子有个自称是刑部主事的人赊了我三刀豆腐，待我要钱的时候，就翻脸不认账。这年头骗子太多，我吃过一次亏，可不能再吃哑巴亏了。”m.sxynkj.ċöm
“大胆，你敢说侍郎大人是骗子！来人，棍棒伺候！”袁粟发火道。
应硕摆摆手，掏出腰牌，放到他面前，“这下你信了？”
方二哥点头。
李赫没见过这么看似迟钝实则嚣张的人，教训道：“混帐东西！连我京城小霸王都不敢对侍郎大人放肆，你有眼无珠，还不道歉？”www.sxynkj.ċöm
“行，我道歉。”方二哥耷拉着眼皮，口不对心地讲道。
李赫更气了，揪住方二哥的青色交领，“这算道哪门子的歉？”
“罢了。”
应硕拉开李赫，对姜棠说：“姜棠，已到饭点，你拿一两银子，随便去哪家，叫妇人打点酒，做几样菜来。另把这几样切了摆盘，也算一桌好席面。”
“我这就去办。”
在方二哥打骂女儿时，早有村民们端着饭碗来看热闹。姜棠把那些吃食收进食盒，拎在手上，瞅着一个妇人和善地对她笑，便把缘由说了。那妇人一口答应，带她去置办席面。
“我家堆满了大豆，无处下脚，还是不请诸位大人进去坐，以免弄脏了大人们的衣裳。”
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应硕等人也没理由往上贴，改主意道：“袁大人，既然他家不方便，不如去做席面的那家。”
给了人银子，总不可能再没地方坐下说话。
袁粟赞同道：“侍郎大人，此法甚好，不如咱们这就前去。”
恰在这时，有矮个男人前来相迎：“俺婆娘说大人给了银子置办席面，这是天大的体面！还请各位大人移步寒舍，略饮薄酒。”
“总算碰到一个会做人的。”李赫打头阵，走在最前面。
男人又道：“方二哥，叫你娘和女儿们也都去吃酒，甭开火了。”
这岂止是会做人，简直太上道了！把方二哥一家人都叫去吃饭，吃人嘴短，总不能再对他们那么耀武扬威的。
“不了，我家有现成的。”方二哥拒道。
“爹，今早米吃完了，你买没买米？”
方二哥这才一惊，“我给忘了。”
男人笑道：“方二哥，瞧你刚才还说有现成的，得亏我多等了会儿，没米下锅，叫大家吃什么呢？还是去我家吃，反正都有大人们付银子的。”
“那你们先去，我待会儿带着老娘和两姑娘去。”
“我们现在就去。”两姑娘喜笑颜开地追上他们的脚步，蹦蹦跳跳的。
方二哥扯着嗓子问：“你们都给我放规矩点，听到没有？”
“听到了。”
她们回了话，再朝前看时，做了鬼脸。
李赫笑问：“你们的爹，总是那么凶巴巴又婆婆妈妈的？”
“我娘在时，爹可好了。可娘走了，他就老是骂我们。”
“是我们太馋了，又不乖。”
李赫可不喜欢这种话，“你们还不乖？我小时候，丢炮仗炸粪坑，捅马蜂窝，把癞蛤蟆丢我爹被窝里，跟我爹对打啥的，说都说不完。跟我比，你们绝对是乖乖女，以后不许说自己不乖了。”
“你娘走了？”
是被休妻回了娘家，还是跟人私奔，或是死了？应硕估计她们理解不了这些区别，便没问那么细。
“有一回，我娘收拾衣裳，抹眼泪说爹不要我了，你们都要乖乖听爹的话。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我娘了，好想我娘啊！”
“姐姐，我也好想娘。想娘给我扎辫子，想娘给我包粽子吃，还想娘带我逛庙会……”
一直沉默不曾说话的朱益群很是感动，弯腰抱起小姑娘，不禁问：“既然你们的娘那么好，为啥你爹不要她了？”
“听村里人说我娘生不出儿子，我爹就不要了。”
这理由太简单，太干脆，太绝情！
“不对不对，是我爹嫌娘长得丑。”
“你娘真的很丑？”李赫抱起另一姑娘问。
“才不是呢！我娘很美，是我看过最美的女人。长大了，我也要像我娘一样美。”
方二哥妻子美丑暂且不论，没生儿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可直接被休，真是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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