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应硕与姜棠站在九华山山顶的一个亭子里，往下俯视，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与天上熙熙攘攘的星星遥相呼应。
姜棠开口道：“应侍郎，方二哥被砍头了，待安葬他后，方老太与金细妹便要各携家口去流放。倒是被休掉的女人从娘家赶来，披麻戴孝，置办丧事，还说也要跟着去流放，一路上照路老小。方二哥要是早知道娶了这么个好女人，还跟金细妹纠缠做什么？”
“全为一个情字！而他被休掉的妻子，自始至终也想着他，只不过，他心里眼里只有犹如明月般的金细妹，哪会注意身边的一颗小星星呢？”www.sxynkj.ċöm
姜棠一番长吁短叹，哪怕案子了结了，还是不得劲，“因为县令审案的疏忽，致使朱家人坐了十六年冤狱。若不是朱老头吊死在刑部，这案子怕是成了永世冤案。这世道，何时才能再无冤案？”
“泱泱大国，每人都有人作案。凭你我之力，不能复查完全部案件，还有子子孙孙。我相信，终有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这样伟大的抱负，姜棠听着心里欢喜。虽说长途跋涉非常辛苦，但凭着脑子来抽茧剥丝查清真相，其间的快乐千金不换。如果可以，她想一辈子都能跟着他查案，早点称为神探！
“姜棠，待回京后，我们成亲。”
姜棠还沉浸在陈年旧案无限唏嘘里，忽听应硕这么一说，不禁反驳道：“应侍郎，咱们从八月十五那天认识至今，满打满算还没两个月，急着成亲做什么？”
“自然是娶回家了可以光明正大地疼你。”
这话油腔滑调的，姜棠很不喜欢，“应侍郎，我身子乏了，先回静室休息。”
她转身要走，应硕急忙拉住她的衣袖，“姜棠，为何我一讲成亲的事，你要么避而不谈，要么打马虎眼糊弄过去。莫非你早就心里有人，瞧不上我？”
“才不是！”姜棠心知躲不过去，便把理由一一讲明，“一是男婚女嫁，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这样一句话说娶就娶的？二是咱们门第差距太大，凭姿色做妾，进你们应家门容易，可我早就说过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还有，九华山以超度亡灵而出名，咱们在这谈情说爱合适么？”
“正是因为看了僧人们为太多亡灵超度，我才深感要怜取眼前人。”
怜取眼前人……
这五个字着实令人动容，姜棠柔声道：“只要你当一天的刑部侍郎，我就当你的下属，又不会无缘无故地走了。”
“仅仅是这样，远远不够。我想白天与你为伍，晚上与你同眠。”
同眠……果然天底下的男人，一有喜欢的女人，都会想着那事么？
“应侍郎，我……我不跟你讲了。”姜棠臊红了脸，一跺脚，飞奔出凉亭。
树高草长，应硕怕她被东西绊住可别摔下了山，便赶紧举着火把跟上。
她跑，他追，距离越来越近，她插翅难飞！
忽然，有人喊道：“应侍郎，姜棠，你们快来！”
二人停步，循声望去，树林间隐隐有一堆篝火，青烟在如墨般的黑暗中升起，隐隐有一股香味。壹趣妏敩
“应侍郎，听声音像是李赫。”
“咱们去瞧瞧。”
走近一看，李赫坐在篝火旁边，两手各一把竹签子，串的是拳头大小的乳鸽。因烤了一段时间，表皮焦黄，油滴在火上，不断滋滋地冒出浓烟。
“半个时辰前，我发现了一个鸟窝，轻松地捅了下来，趁着鸟儿们摔伤了，就赶紧捡来吃。你们也别站着，都坐下烤火，待会儿就有得吃了。”李赫一边转动签子，好让火烤得均匀些，满脸得意之色。
姜棠十分痛心，劝道：“李赫，你当九华山是平平无奇的小山丘？这可是佛门重地，你为满足口腹之欲烤了鸟吃，置那些每天吃斋念佛的和尚们于何地？况且，这儿是地藏菩萨的道场，你这些荤物，没的搅了菩萨修行。”
“姜棠，你咋这么唠叨？我好心叫你吃，你不吃也就算了，还把我数落一通。好心没好报，下回有好吃的再也不喊你了，我吃独食算了。”
两人互相不服。
应硕便张嘴道：“李赫，佛门重地，你破了吃戒，委实不该。既然鸟都被你烤熟了，只能吃了。不过，吃完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话是这么说，可应侍郎一口一个要娶姜棠，真遇到点事，似乎并不给她打帮腔，难道他一点也不觉得李赫吃烤鸟犯忌讳？
“啥事？”李赫轻快地问。
应硕眉目舒展，温声道：“我在集市上看有人卖鹌鹑蛋，你去买几十个来，做个鸟窝，待孵出一窝能飞的活鸟来，再回京。”
妙！
太妙了！
既然那一窝鸟被烤熟只能吃了，另外再孵出一窝鸟来就当赔罪了！
姜棠喜形于色，拍手叫好，“应侍郎忒英明了，这法子好！”
“应侍郎，你……你让我学鸟孵蛋？”孵蛋，这是一个立志当天下第一名捕的该干的事？
应硕温温吞吞地解释：“你吃了一窝鸟儿，即使你吐出来，鸟儿也不能起死回生了。只有你重孵一窝鸟儿，才能赎罪。”
“买鹌鹑蛋容易，做鸟窝也容易，可我不会孵蛋。”李赫无奈地耸肩，又道：“我小时候没少掏鸟窝，依稀记得不管什么鸟，春夏之交开始热的时候孵出蛋来。如今天冷得厉害，鸟儿们早就飞到南方去过冬，怎么可能孵得出来蛋呢？”
烤鸟吃的时候百无禁忌，让他孵蛋就找各种理由推脱！姜棠瞧不惯，使出激将法，“不会可以学！你想想看，鸟能孵蛋，你一个二十来岁的大活人还能不会孵蛋？你别瞧不起自己，要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没错，鸟儿会孵蛋，我作为京城小霸王，还能不会孵蛋？”李赫心情激动，仿佛看见一窝叽叽喳喳的鸟儿学会了飞翔，绕着他身边飞来飞去，便大口吃烤鸟。
“夜里猛兽出没，你还是早点熄了篝火回寺里为宜。”姜棠叮嘱。
“晓得了，你们先走一步，我吃完了就来。”
姜棠与应硕再次共一根火把往回走，耳听身后有滋有味的咀嚼声，不禁担忧地问：“应侍郎，孵鸟蛋绝非易事，若是他这两天孵不出鸟，咱们回京就不带他了？”
不带李赫回京，怕是这九华山上的禽鸟野味都要被他吃光了。应硕回道：“既是跟我一起来的，自然要带他回去。不过，他要想再回刑部，不敷出鸟蛋，门都没有。”
次日卯时初，天刚拂晓，姜棠上了头香，诵了一回《地藏菩萨本愿经》，帮着僧人煮稀饭弄佐餐小菜，待全部僧人和香客吃过后，洗净所有碗筷。
辰时三刻，她又拿起扫帚，跟小沙弥一起扫净满地落叶。
朱益群匆匆找来，“姜姑娘，李赫不见了。”
“他不见了？”姜棠反问。
“今早四更天，他说起夜，就没回来过。我哪都找遍了，也没见他的影踪，该不会出啥事了吧？”
姜棠联想到应侍郎给李赫交代的任务，回道：“益哥，你甭着急，他许是赶早去集市买鸟蛋了。”
“买鸟蛋？”朱益群眉头一蹙，“有一回我娘做了盐焗鹌鹑蛋，他嫌鹌鹑蛋个头小不好剥，懒得吃了。怎么这回特意去赶早集买鹌鹑蛋呢？”
“那是因为我要孵蛋！”
李赫跨过院子，一边靠近他们，一边掀掉盖在竹篮上的蓝布，竟是五彩缤纷颜色各异的鸟蛋！
大多数鸟蛋小小一枚，有大理石一般的花纹，剩下的少数鸟蛋，有的翠绿如玉，有的纯蓝如天，有的红如宝石，色彩斑斓。
朱益群惊诧不已，“李赫，你买了这么多鸟蛋，当真是要孵出鸟来？”
“那当然！”孵出火鸟，必定十拿九稳了。
朱益群咽了一小口唾沫，“我小的时候也干过孵蛋的傻事，不是打瞌睡一屁股坐破了蛋，就是肚子饿时一把火煮熟吃了。别看鸡鸭鹅鸟孵蛋就是往蛋上一趴，就以为很容易似的。到底人跟禽类不同，干不来孵蛋的事，还是多搭些鸟窝，把这些鸟蛋放在鸟窝里，等飞过的鸟孵蛋。”
“那不行！”姜棠调匀呼吸，解释道：“有些凶猛的野禽，会吃掉没有鸟看护的鸟蛋。”
“这不行那不行，跟你俩说不清，还是我一个人孵蛋去。”
到了晌午，李赫哭丧着脸，“我瞅着那些蓝色鸟蛋贼好看，就先孵蓝鸟蛋。哪知，忽然打了个喷嚏，腚挨着鸟蛋，就咔擦咔擦全裂了。”
“哈哈，跟我小时候一屁股坐破是一模一样的。”朱益群捧腹大笑。
“我都要哭了，你还笑得出来！”李赫狠狠地瞪了同伴一眼，委屈巴巴地看向姜棠：“你一向主意多，快帮我想想法子。”
“人来孵蛋行不通，不如去那些农户家里，看谁愿意借老母鸡帮忙孵蛋。如果母鸡能孵出来，那是好事；实在孵不出来，带回京城另请高人指点也是一样的。”
“对对对，母鸡能孵出小鸡，肯定也能孵出小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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