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彦子瑜早早起来,带上自己的京胡直奔大栅栏儿的三庆园。虽然当天下午八队还有演出,但是趁着上午的时间,大家还能短暂地走个场。
等到了八队演出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彦子瑜跟着一众演职人员做最后的准备。彦子瑜拿起手中的京胡,查了查弓子、琴码、蒙皮之类的有没有问题,又拿起另一把查看,以确保常使得这把琴出问题时,另一把能顶上。其他人也各自查了查自己的行头,陶云圣因为要一赶三,所以将自己所有要用的行头又捋了一遍按顺序放好,省得赶场找不到行头耽误时间。
这《龙凤呈祥》说的是三国的事,孙权用周瑜之计,假称要将胞妹孙尚香许配刘备,诓其过江招亲,以为人质,借此索还荆州。诸葛亮洞察其谋,派赵云随行,授以锦囊,作为应急之策。刘备过江后,按诸葛亮锦囊妙计,拜谒东吴元老乔玄,得其襄助。
乔玄进宫禀知吴国太,太后向孙权问出真情,怒加责斥,于甘露寺相亲后,做主招刘备为婿。刘备沉溺声色迷恋忘返。赵云又按锦囊之计,假报曹操兴兵攻打荆州。刘备急惧思归,孙尚香辞母同行。周瑜拒鲁肃劝阻,派兵追赶,被孙尚香斥退。后又赶至江边,遭遇张飞的伏兵,不得已而愤愧收兵。
这是一出大戏,一应行头必得提前备上,临场再准备怕是赶不及。
等到了晚上七点,大幕刚拉开,底下的观众立马叫好。主持人台上站定对演出的节目和演员做了简要的介绍后就下场了。www.sxynkj.ċöm
司鼓老师一个冲头,大锣紧跟而上唢呐开场。四龙套出相在另一边站定,彦子瑜就见马导扮的赵云出来亮相,随着唢呐的声响八老板的刘备挥着马鞭一出场,就听底下的观众叫了声“好!”
正常来讲,这里本有刘、赵二人的念白,但因时间原因就省了。直接接了刘备、赵云等人圆场登船。只听八老板念白道“上得船来,孤好忧虑也——”。
身后大锣夺头,锣鼓经一声“大扑台仓”,彦子瑜运弓起调一个西皮原板托着八老板开唱。这一段主要体现刘备的忧虑,曲调不能欢快。
待到八老板唱完,赵云紧接其后唱道“主公暂把心放定,微臣能当百万兵。”只是这声音却不那么响亮。
因着这两天生病,马导嗓子不爽利,为了今天这出戏,听说还是吃了五片止疼药才上来的。彦子瑜心下担心,但是手底下也没停,只是将弦音略略放低。
锣鼓经一个过门,刘备坐下,直问赵云临行前军师可给出了锦囊妙计?马导的赵云念白还好,还能出点高音,有些小生的味道。一段念白下来,刘、赵二人下船退场。后台的人,赶紧趁着锣鼓的过门上来重新布置场面。
司鼓老师见场面重新布置好,只听大锣、铙钹“大仓太仓,大仓太仓”响起,手下的鼓点从原场改为冲头,出相处掀起门帘,陶云圣扮的乔玄便走上台来,霎时间便得了碰头好。
陶云圣走至九龙口站定一个亮相,身上的蟒袍绣纹随着身形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金色。随着鼓点的敲击,彦子瑜看着陶云圣整整水袖。知道这就要唱了,起了四平调,只听陶云圣开嗓唱道“朝罢了吴侯君回转府门”,一句唱罢,走场坐定,接着四平调开唱。几句唱完,大锣一个定音,彦子瑜慢拉弓弦,声音渐止。听着台上陶云圣念白交代前因。
乔玄开口唤家人乔福,只见邱老师的乔福坐在舞台边假装睡着,几次唤人不醒。陶云圣见此说道“地下的二百文钱是谁人的?”邱老师闻听听此言,赶紧起身答话。彦子瑜坐在台侧看着,心道这一段很像是临场发挥,虽说这个梗有些俗套,但是从古至今这一招真的是白试不厌。
正想着,身旁的唢呐声响起,八老板和马老师再次上场。这一场用不上彦子瑜,她倒也乐得在台侧看戏。只看乔、刘二人相互寒暄,刘备将备下的薄礼交给乔玄,相互推拒一番,邱老师的乔福就私自接了薄礼。唢呐再起,台上便又只剩下阿陶和邱老师。
只听乔福向乔玄解释一番为何接下薄礼,乔玄便道“哎呀,看将过去这个老狗才还有些个道道儿。”
“刘备过江,招亲为的是孙刘和好,共抵曹兵。若是另有缘故,这这这这。”陶云圣一边念白一边伸出两指轻点额头,续又唤“张灯伺候。”邱老师下了场取了道具又回来搭了几句词。
彦子瑜见台上陶云圣摆了摆水袖,便起弦托着演员开唱。这一场非常考验演员的做功,乔玄跑宫便在这里,二人伴着锣鼓点和琴音在台上走着圆场。随着鼓点的加快,陶云圣的步伐也渐渐加快,即便踩着厚底,也没影响脚底下,这就是一个京剧演员打小的功力了。台下的观众一阵叫好,邱老师跌扑向前,陶云圣一个凌空,越过地下的邱老师双腿打直一个蹲坐,只听舞台上一个闷响。
“好!”
这一段看的人倒是痛快,可对于演员来说,不下苦功夫是不可能演下来的。光这个蹲坐,蹲不好轻者受伤,重者瘫痪也是有的。
待到两人下场,一锤锣定转撒锣,一旁的小锣打上,贾老师的国太这才上场。因着这里面有国太一段唱,彦子瑜运弓托着演员,等到贾老师在台上的椅子上坐定才停下。
随着大锣三击,陶云圣再次上场站定。这一场乔玄要面见国太禀报孙刘结亲的事。其实说白了,就是乔玄收了刘备的礼,不好意思为难刘备,就跑来为难自家主公。乔玄将事情细细说了,又唤孙权上来答话。交代了前因后果,国太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台上国太一个仰倒,大锣敲响,彦子瑜西皮导板起弦等着演员唱词,这一段老旦坐着唱要求还得声音稳而洪亮,孙、乔中间搭了几句念白,慢长锤接着西皮导板国太就要接着唱。这段后面就是最著名老生唱段“劝千岁杀字休出口”。
彦子瑜怕托不住陶云圣的唱,一边看着台上演员的状态,一边小心调整手底下的弦儿。也多亏了之前几次的合作,这一段唱稳稳当当,观众们也是非常捧场。待到演员们退场,彦子瑜长舒一口气。
后面第四场、第五场基本都是演员们念白,主要靠锣鼓老师们掌控节奏。彦子瑜可以活动活动手指,可以暂时缓一缓。
本来这一段念白照原来的戏本是比较枯燥的,没有什么看点。不过,也亏得陶云圣还是个相声演员,这一段加了点即兴的词,反倒让观众们不觉得无趣。
待到第五场孙权下台,乔玄命乔福求见刘备,向刘备交代好前因后果,邱老师演的乔福又坑了赵云不少钱。听八老师一声“四弟啊!”,彦子瑜拉西皮摇板托着八老板起唱。
这一段唱完,目送刘备和赵云下场。司鼓老师带着下手的老师们敲过场。等工作人员整理好场上的桌椅。
唢呐声起,乔玄、国太等人换好行头再次登台。这一场彦子瑜是真心心疼孙权这个角色,乔玄对刘备等人的夸赞是一个接一个,自己要是孙权的话都得怀疑乔玄是不是身在吴营心在汉了。这乔玄夸得天花乱坠,让国太直觉得刘备是天底下顶好的女婿。
另一边孙权在甘露寺设下埋伏,乔玄领着赵云巡看一圈,陶云圣一边在台上走着圆场,一边唱,这一口气稳而不断,长而不飘,又是个满堂彩。
贾老师的国太听说有人要对自己的好女婿不利,当时就急了,唤人上来问罪,一旁的孙权气得跳脚。
随着锣鼓点儿,邱老师又再次上场。今天这出戏,因为人不够,不光是陶云圣一赶三,邱老师也是一人担了乔福和贾化两个角色。邱老师扮着小花脸,在台上卸了武器,顺便来了个相声里的贯口。
彦子瑜回身看了看身后的司鼓老师,就看司鼓老师死死盯着台上的邱老师,生怕跟不上演员的下一个动作。看来不止孙权要气疯了,司鼓老师也要疯了。后面的鼓点儿都好像不知不觉有点重。
到贾化下场时,孙权终于是忍不住了呸的一声破口大骂“什么东西!”等到后面乔玄大笑着下场,这前面七场才算完。
演员们回到后台歇了歇,彦子瑜和其他乐师们也赶紧起身活动活动。下半场陶云圣要同时担着乔玄、鲁肃和张飞,其他人也都紧着捯饬。回到后台的彦子瑜见放大家都急着换行头抢妆,也不敢打扰他们,喝了口水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十分钟后,鸣锣开场。门帘后孙尚香刚露出一个衣角,底下立刻叫了声“好!”。只见夏老师款步而出,身上的行头当真是珠光宝气,公主的气势立马就出来了。夏老师人高挑肩阔,在男旦里面还是比较吃亏的。但只要是夏老师扮的角色,没人会觉得这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孙尚香定坐场上,刘备上得台来见礼,赵云同场上。此时,西皮摇板紧跟而上,就听八老板唱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光。来在宫门用目望——”八老板回身看向两侧,接着唱道“刀枪剑戟列两旁,回头我对四弟讲。你我君臣回荆江——”。唱完转身就要走就被赵云拦下。
刘备这个人在历史上说起来也算个人物,但是在这个戏里,不免有损形象。见了这刀枪剑戟,就要回荆州。非得二宫女请公主示下撤去刀枪才敢见面。只有要安寝时,才大着胆子看向公主。好在八老板扮相还是很英俊的,让这个懦弱的形象没那么明显,也没那么色迷心窍。壹趣妏敩
本来按照寻常的路子,下一场应是张飞上来。但是考虑到演员实在不够,再加上整台戏时间不能太长,所以就直接让马老师的赵云上了。正巧马老师的武生也是一大看点,伴着锣鼓经,马老师说完念白,一个鹞子翻身亮个相就赶紧下场,让八老板上来。
刘备的唱词在这一段很考验演员,先要西皮快三唱一句,就要转回原板,最后还得转到摇板。不过,这段戏的看点却不在此,赵云要带刘备回荆州。却被孙尚香发现了,八老师的刘备是个小哭包外加妻管严,不敢言语。
赵云举拳作势要打公主,被刘备紧忙按下,两个人在那儿比活半天,八老板的刘备都下定决心要重振夫纲了。转回身看见公主,气势立马散了,还哭戚戚地跪下求公主放人离去。赵云见主公跪下伸手就要扶他起来,谁想到八老板拽着马导的手,说“你也跪下吧。”台上的马导没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
台底下“哄”的一下笑开了,叫好声一片。此时马导也反应过来,就看赵云一脸的不情不愿陪着主公跪在那儿。不过好歹公主答应了可以回,刘备直夸,“公主此番倒有男子之量呃。”
如此一番,留了马老师来段武戏收个尾,就换国太等人上场。要说孙权也是倒霉,摊上个外向的妹妹,又碰上个糊涂的老娘,再加上坑人的乔玄,还有个搅混水的刘备,一台子的人就可着他一个人玩儿,可以想象这人得多闹心。
这次的《龙凤呈祥》因为走的是南派的路子,所以这一折就将这五个人的五音联弹给留了下来。到最后,公主拿着国太的懿旨在哥哥孙权面前嘚瑟地晃,孙权几次想抢过来,就被旁边的乔玄扯住,气得孙权唉声叹气。待到其他人都下场,乔玄向孙权道谢,孙权甩了水袖背过身,气哼哼地下场。结果乔玄仿佛怕孙权还不够生气,又临时加了句“孙权,慢些走。”
演孙权的栾老师一愣,回过身看着陶云圣,气得蹦起来将水袖甩向陶云圣说道“好厌弃!”结果没想到动作有点大,头上的王帽就被颠了下来,台底下哄堂大笑。虽然是场意外,但是配合着剧情倒也是合情合理,效果是出乎意料的好,观众也乐得叫好。
因着下一场就是周瑜和鲁肃,此时的陶云圣一下场就赶紧一路小跑回到后台,换鲁肃的行头。此间也就2-3分钟的时间,随着周瑜一声唤,陶云圣从乔玄的秋香色蟒袍白髯,换成一身宝蓝黑髯的鲁肃,一个闷帘儿叫板,来至九龙口亮相。彦子瑜抬手拉动弓弦,伴着鼓点起了散板,托着鲁肃唱完便停下了手。
场上琴声鼓声都停下,就听鲁肃同周瑜劝解周瑜莫要再追赶,只要有这出美人计,再多来几个美人,慢说是刘备就连那张飞也愿意回来。见周瑜不听劝解,鲁肃撩髯长叹反身退场。
彦子瑜坐在台侧,入相的门帘还没放下,就看见陶云圣一溜烟儿消失在后头。后面几场以赵云武戏为主,基本用不上彦子瑜,就见马老师身扎靠旗手持银枪,踢枪、耍枪一个旋子站定,将手中的枪抛出,背身反手一接回身亮相。
为了能让陶云圣抢妆多抻一抻时间,场上连打几场武戏。后头陶云圣这才勾脸换好行头上场。彦子瑜在台侧看着,心想这张飞的脸画得倒是不错,就是这身量有点像青春期的张飞,尤其是在其他人都穿着厚底的情况下,就更显地身形有些迷你了。不过好在演员的气势不错,虽然看起来有些诡异,整体看也不是不能接受。
彦子瑜本以为这出戏终于可以稳稳当当地结束了,可谁想到本应唤张飞“三弟”的夏老师,念错了台词,换了声“四弟”。陶云圣愣了,就这愣神儿的功夫夏老师赶紧改口叫“三弟”,台下哄笑,这才接着把这出戏唱完。
众人再三向观众谢幕,才回到后台歇下。虽然这出戏出了几个小意外,但还是得了个满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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