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几个字。
柳沐斋脸色却是陡然一沉。
尤其是看着不远外,白三娘那张笑的花枝乱颤的脸,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瞬间充斥他整个心里。
虽然看不懂她的用意。
但这个妖女,一定没安好心。
何况,她不杀人就是好事,又怎么可能救人?
果然。
这念头才起。
眼前画面忽然一闪。
柳沐斋立刻抬头,却发现视线中白三娘的身影竟然凭空消失了。
这……
活了大半辈子,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不中用了。
那女人是行事无常,但又不是真的妖怪。
难道还能像孙猴子一样会七十二般变化不成?
“放……放开我!”
就在他恍然失神间。
一道尖利的叫声忽然传来。
声音里充满了惊骇、恐惧和不安。
柳沐斋猛地转身,循声望去。
下一秒。
他瞳孔忍不住狠狠一缩。
同时,心脏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扼住。
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只见白三娘不知道何时,竟是从擂台出现在了观战席上。
正抓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单手捏着他的下巴。
那头青虫则是顺着她白皙如雪的手臂,一点点朝着年轻人爬去。
方向赫然就是他张开的嘴巴。
而看着那头青色蛊虫,年轻人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六神无主,只知道拼命嘶声乱叫。
他倒是想过挣扎。
但无论怎么用力。
白三娘那只纤细白嫩的藕臂,就像是一只铁钳死死扼住,根本动弹不得。
看到这一幕。
柳沐斋只觉得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头顶。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妖女所谓的救人是什么意思了。
嘴上说着三关定胜负。
实际上的关卡,就是由她来下毒自己救人。
这个女人简直蛇蝎心肠。
不。
应该是丧心病狂!
更可怕的是。
她的那头青虫,摆明就是剧毒之物,那年轻人要是被咬一下,恐怕立刻就会被毒液侵入骨髓,错过最佳救治时间,必死无疑!
要知道。
苗疆地处十万大山,又加上天气潮热,山里毒虫遍地。
即便是祖祖辈辈住在那里的老苗人。
对此也只能听天由命。
运气好碰到了解毒的药草,还能有一线存活的可能。
但要是命不好,截肢瘫痪卧病在床都是轻的,大多数人都是浑身溃烂,在痛苦和无助中死去。
行医救人了一辈子。
柳沐斋哪能看得下如此血腥残忍的一幕?
只不过是医道之争而已,竟然用活人为饵,强行逼迫自己出手。
而且。
这就是个吃果果的阳谋。
且不说今晚来的都是医道界的老友。
以及他们自家的晚辈。
就是不认识的人,来者之客,更是一条活生生的命。
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甚至若是自己救治不力,导致中毒者身死。
到时候……
他柳沐斋如何面对他们的家人?
“住手!”
想到这,柳沐斋脸色铁青,目光如刀。
猛地提高嗓音,冲着台下那道身影怒斥道。
“医者仁心,你这……哪有半点为医者的样子?”
只是。
听到他这句话。
正在下蛊的白三娘,嘴角却是勾起一丝弧度。
脸色间满是不屑。
医者……仁心?
要知道医道之争,非生即死。
更何况,比起金蚕蛊的下落,死几个人算什么?
世上众生与她何关,就算今天这里的人死光,她都不会皱哪怕一下眉头。
甚至还会觉得,是个能让自己本命蛊吃饱的机会。
这老家伙迂腐不堪,都到了这一步,还尽是一堆废话,简直可笑。
冷笑中,白三娘连头都没回,只是笑吟吟的看着本命蛊,一点点爬向那个年轻人。
而他因为恐惧,浑身颤抖的模样落在眼中。
更是让白三娘有种病态的爽感。
这种男人,在她看来属于最低的一等。
连男人都算不上。
死了也就死了。
“你……”
“妖女!”
见她丝毫不为所动。
甚至连回应的兴趣都欠奉。
柳沐斋勃然大怒的同时,更是心急如焚。
低声怒骂了一句,不敢有半点耽误。
沿着木梯飞快往下赶去。
眉头紧皱,心弦如绷,几乎都悬在了嗓子眼,试图拦下那个妖女的恶行。
只是……
那头青虫看似缓慢蠕动。
实则速度快若闪电。
腹下足足上百条节肢飞快爬动,还没等他小跑着走出几步,青虫都已经爬到了白三娘的手指上。
年轻人甚至都能闻到,从青虫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烈腥臭味。
“不……”
“不要。”
“求求你,白小姐,求你放过我。”
“只要放过我,钱,我家有的是钱,或者其他要求,什么样我都可以答应你。”
看着那头长相诡异狰狞的怪虫。
年轻人满脸绝望。
他恨啊,早知道如此,今晚就不该来。
开车去酒吧撩妹不好吗?
实在不行,在家睡大觉也好啊。
“哦?”
似乎被他的条件打动。
此刻在他眼中如同魔鬼般的白三娘,竟是突然眨了眨眼睛,掩嘴一笑,刹那间,风情万种。
“这么说,小女子还真有一个要求呢。”
咚!
听到这话。
年轻人狂跳的心脏似乎都漏了一拍。
尤其是那张绝色魅惑的脸庞,让他这个时候都忍不住生出几分冲动。
暗暗咽了下口水。
“白小姐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呃!”
好不容易回过点神来。
年轻人哂笑道。
可惜,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完,下颌处忽然传来一道剧痛。
惨叫声瞬间将他前面的话给掩盖。
下意识低了低头。
只见那头青色蛊虫,竟是毫无征兆的骤然发难,张开獠牙,一口咬了下去。
随着剧痛席卷的,还有一道冰凉刺骨的毒液。
“呃……为,为什么?”
年轻人双手死死捂着喉咙,但情蛊之毒何等可怕。
只眨眼间,他整个人就如同置身在了火炉中,灼热的火意贯涌全身,仿佛要把全身上下的骨头、血肉都要烧成灰烬。
痛!
剧痛!
从未体验过的痛苦。
浑身每一寸,就像是被人拿着针狠狠刺过。
年轻人咬着牙,拼命抬起头,看着那张温香艳玉、千娇百媚的脸,双眼血红一片,嘶吼道。
“因为……小女子的要求,就是请公子去死呀。”
白三娘笑嘻嘻的道。
这话一出。
年轻人最后一点防线也被彻底攻破。
脸庞由白转红。
张口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团鲜血。
白三娘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在他张口的一刹那,身形竟是如同鬼魅一般,往后轻飘飘的退去。
这口心头血一吐。
年轻人神色彻底变得萎靡,气息孱弱,眼神里最后一点光泽也迅速消失,只剩下一抹空洞无神,仰头朝后直直的倒去。
“不……”
远处。
柳沐斋急匆匆赶来。
抬头之间,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一时间,整个人眼神猛地一黯,满脸绝望。
他身后便是长凳。
要是任由这么倒下去,后脑重重砸在凳子一角,就算虫毒能解,这么重的伤势下,大概率也是死路一条的下场。
而对此。
白三娘仍旧是一脸笑吟吟的姿态。
双手扶着水蛇腰。
恍若未见。
看到这一幕,观战席上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这女人好狠的心。
死人对她来说,似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甚至许多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在他们看来,那年轻人四周空荡荡一片,就算再快,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么一头撞下去。
肯定是血水四溅的情形。
只是……
谁也没有想到。
直直往后倒去的年轻人,眼睛忽然睁开,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双手胡乱的四下抓去,竟然真被他抓到了旁边的椅背。
虽然还是没法改变跌倒的结局。
但只是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并没有发生想象中后脑破开,鲜血四溅的情形。
年轻人竟是在最后关头死里逃生。
“这……”
“怎么回事?”
“没,没事了?”
“真他娘是老天爷开眼,也真是命大。”
“草,老子心都差点跳出来了。”
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撼。
刹那间,本来近乎于死寂的院中,惊呼欢庆声不断响起。
就连那些白发苍苍的大国医,也都是齐齐松了口气。
至于柳沐斋,这会更是心跳加速。
额头上大汗淋漓。
恍然有种过了一趟鬼门关的感觉。
不过……
长舒了口气后,他再没有其他念头。
一心只想着化解了那个年轻人身上的虫毒。
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最终却死在了毒液发作上。
来不及多想,柳沐斋大步冲了过去。
而一直笑吟吟的白三娘,此刻,眼里的笑容却是一寸寸敛去。
那个家伙明明必死无疑的。
等于第一关。
柳沐斋就输了。
如今却是这种结果。
她想不明白。
思索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双媚眼如丝的眸子骤然扫向四周。
她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否则怎么会这样?
但……
目光一一扫过。
整个柳家,除了胡羊和蒙鲁的气息异于常人之外,剩下的应该都是普通人。
真要有高手暗中助阵。
绝对逃不过本命蛊的查探。
但她没看到的是,视线扫过陈望身上时,他嘴角缓缓勾起的那一丝弧度。
刚才那一刻。
实在太过凶险。
陈望故技重施,借着内劲传音,强行压下了年轻人身上的蛊毒,让他在最后关头清醒了过来。
最终也得以自救。
没有让白三娘的计谋得逞。
这女人……确实聪明。
但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看到的猜到的,都不过是陈望让她看到,引导她去猜测。
在她踏入柳家大门时。
一张针对她的无形的大网已经慢慢拉开。
“魔鬼。”
“丧心病狂的妖女!”
就在她心生古怪时。
一道怒斥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白三娘拢了拢鬓角垂落的长发,回头看了一眼,不是那个姓柳的老家伙还会有谁。
柳沐斋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那股冲天的怒火。
这个女人简直歹毒如鬼。
不过,听到这句话,白三娘并未动怒。
反而是淡然一笑。
“柳前辈有闲心骂我,还不如想想,怎么救人破关吧。”
盈盈一笑间。
她竟是头都不回,再次飘然而去。
看样子是打算,找寻下一个替死鬼了。
“你……你!”
柳沐斋这辈子还从未见过这种丧心病狂的女人。
一时间,心急如焚。
也顾不上骂她。
冲到年轻人身边,屈膝半跪在地上,右手搭在他的腕上。
只是……
把了下脉,柳沐斋才发现他的状况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
寻常蛇虫鼠蚁咬到,中毒者气血凝固,气若游丝。
但此刻的他,竟是一反常态。
整个人就像是被架在了柴火上烤。
浑身鲜血滚烫,气息更是被催动的燥热无比。
行医多年,柳沐斋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中毒症状,一时间,眉头不禁紧紧皱起。
“救……救我!”
在他思考时,躺在地上的年轻人,满脸痛苦的睁开眼睛。
眼里血丝密布,鲜血仿佛都要渗出来。
“放心,老夫一定尽力!”
柳沐斋压低声音,安抚了一句。
只是……
此刻的他,内心却是焦灼无比。
如此棘手的毒,根本无从下手啊。
“这是情蛊之毒,并非寻常虫毒,柳老爷子,以金针斜刺中极穴,见血而止。”
“然后以银针直刺神庭半寸。”
就在他无比为难时。
一道熟悉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沉稳有序,没有半点紊乱。
听到解决之法,柳沐斋眼神猛地一亮,不敢有半点耽误,取下随身携带的针包。
他行医多年。
共有金银两副针。
即便退隐,随身带针,也早就成了习惯。
今夜医道之争,更是不敢有一点马虎,昨晚反复检查了数次才放心睡下,今天一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针包。
此刻打开针包。
顿时间,一左一右,一金一银,两排长针顿时一字排开。
“这是……”
“老柳准备施针了?”
“此毒诡异非凡,老夫见识浅薄,完全没有头绪,实在惭愧。”
“我也一样,观察了半天,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
“老柳还是强,我自愧不如。”
“嘘,别说话了,看看老柳到底怎么做。”
见他拿出针包。
刹那间,观战席上,那一道道目光里顿时露出惊愕。
今天到场的,哪一个不是大国医级别。
以他们的能力经验,基本上看病只需要望闻问切中的望和切两个字。
望便是看气色以及变化。
眼睛泛青、印堂泛黑、舌苔如何,都能大概看出病情如何。
至于切,其实就是诊脉。
这也是国医最为核心的传承。
通过脉象确认病因。
而在知晓中毒的前提下,通过望就能佐证。
但……
一行人翘首看了半天。
却发现连年轻人究竟中了什么毒都没有头绪。
更不要说解毒之法。
而柳沐斋只是切了下脉象,稍稍思索片刻,就已经打算施针,明显就是有了法子。
这一番对比下来。
如何不让他们羞愧难当。
“爹,那人中的是什么毒,您看出来了吗?”
观战席首位上。
听着周围众人的窃窃私语。
萧诚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体,凑到老爹萧天成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他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学医。
但以他的眼力,却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如今也是请教老爹的意思。
只是……
在他心里,向来无所不能,医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老爹。
此刻听到他的询问,先是愣住,脸色接连变幻几次,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目露无奈的摇了摇头。sxynkj.ċöm
“这……”
见状。
萧诚瞳孔一下放大。
满脸的不敢置信。
连老爹,号称临海医道第一人的他都看不出端倪?
难道,柳沐斋叔叔的医术,已经超越了老爹不成?
这念头一起。
萧诚不禁暗暗吞了下口水。
不过这些他也只敢腹诽几句,不敢当面说出来。
老爹最好面子。
这要是说出来,让他颜面何存?
萧天成确实没看出来。
那个妖女下的毒,诡异无比,根本就是他这么多年以来,闻所未闻的存在。
原本还想着,自己不远百里连夜赶来。
能够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
替老友柳沐斋挡下今晚的劫难。
没想到……
如今却是这样的结果。
一时间,坐在木椅上的他,简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而另一边。
柳沐斋心神全部沉浸在救人当中,对众人的反应恍若未闻。
呼——
深吸了口气,缓和心绪后。
他这才捻起一根金针,掀开年轻人的短袖,中极穴位于脐下,又成玉泉,乃是人体精气之缘。
刺激此穴位,意在提神净意。
柳沐斋也是国医圣手,这会差不多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用意。
捏着金针,一点点斜刺玉泉。
行医多年的他,右手极稳,几乎不见半点晃动。
很快,针眼下端一缕鲜血冒出,柳沐斋眼神一动,立刻停手。
同时又从针包里取出一根银针。
起身绕到年轻人前方,也顾不上脏乱风度,盘膝坐在地上,抬起他的脑袋枕靠在自己大腿上。
手指则是轻轻拨弄着他的头顶。
“神庭!”
很快,他便确定了第二针的穴位。
这一次依旧不紧不慢。
银针慢慢没入神庭穴位深处。
噗——
而随着一金一银两枚长针,分别刺入中极和神庭。
原本躺在地上,几乎都已经陷入昏迷,脸色通红如血的年轻人,竟是猛然一下睁开眼睛,然后再次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只不过。
这一次血色漆黑,甚至泛着一股剧烈的腥臭味。
“毒……逼出来了!”
“老柳真是神了,这么快真的就把毒给解了……”
“……”
一道道惊呼从四面八方传来。
柳沐斋却无心庆祝。
此刻的他满头大汗,仿佛两枚针灸下去,耗费了他无数心神。
何况,那女人说了三关定胜负,又岂会让他赢得那么简单?
果然。
几乎是年轻人醒来的一刹那。
夜色中再度传来一阵惨叫。
柳沐斋猛然回头,一眼就看到白三娘那个妖女,故技重施,竟是又抓到了一人。
只不过。
这次她下手的……竟是自己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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