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刘府。
大理寺的那个马车长驱直入。
驭车的广倾安一跃而下,拨开了帘子,探进胡子拉碴的一张脸,“多多,你就在马车上呆着,待广叔查完案情,再带你归。”
许多多点头,透过帘子向外看。
这是一处庭院,寒冬腊月里,松针挂满冰溜子。
来来往往的仆人,披麻戴孝,偶尔一两句撕心裂肺的哭丧传来。
“小姐,您死的好惨啊!”
“大人,定要查清小姐死因啊大人!”
广倾安也不多说,此案关乎商贾巨头刘平光女儿,惊动了衙门,非同凡响,需大理寺出面。
说起这刘平光,产业涉及典当行,采石,以及酒肆。
来往之人三教九流,膝下两儿一女,偏生这女儿年将满十六,便被人所害,死于非命。
厅堂中灵幡飘动,一方棺材置于漫天香火之间。
棺材盖是掀开的,内里躺着的姑娘早已断气多时,面目苍白,朱唇皲裂。
她身穿寿衣,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间,脖间一道勒痕泛绛紫色。
显然,凶器是一条绳子。
据刘府之人证言,昨日晚上,小姐相约京中友人去往青河放孔明灯,回府时失踪,待找到时,已经是清河旁的一具死尸。
当时,刘小姐所饰金银洗劫一空。
“杀人越货?”广倾安自然而然往这方面想。
这世道太多吃不饱饭的人,为了衣食住行而抢劫,刘家大富大贵,自然是这等人的目标。sxynkj.ċöm
不知何时,棺材边上趴着个小女娃。
她也不害怕,骨碌碌的眼在刘家小姐身上来回打量,奶声奶气道,“广叔叔,你要死的时候,不会反抗么?”
广倾安闻言,低头一瞧。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进来了!”
他赶忙提起许多多,赧颜地向刘府之人解释,“我小侄女,没人看管,带在身边,冒犯,冒犯!”
许多多被广倾安揪出了灵堂,放在松针树后,严词喝令道,“小祖宗,这是探案,不是玩闹!”
“可是广叔叔,我看她死得很安详。”
许多多认真地说着,广倾安忙捂住了她的嘴,“小祖宗,这事不是小孩子能看的,你乖乖在这等我,听到没有!”
“哦。”
许多多见广倾安双眼瞪得像头牛,悻悻然地答应。
广倾安三申五令,一步一回头,盯着许多多不让她胡乱跑,才回到灵堂。
刘家因小姐被杀,一肚子火,要是听到许多多一句“死得安详”,那不得抄起家伙什,把他们撵出府门去?
小孩子家家的,就爱捣乱……
这般想着,广倾安立于棺材前,如炬的目光从上到下,最终停留在刘小姐的手上。
不对劲……
许多多说的“安详”两字迂回耳畔,点到了蹊跷的地方。
既是谋财害命,刘家小姐似乎没有任何争斗迹象。
十指纤纤,指甲盖玩好如初。
掀开袖摆,手臂,手腕呈现出死人白,但无一处伤痕。
通常来说,从背后偷袭,以绳子勒住脖子,人们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揪扯凶器,以缓解窒息感。
那么,指甲绝对受损。
凶手若想控制住死者,必然会腾出手来压制,临死前,会在死者身上留下痕迹。
被杀,且自愿?
广倾安被这个线索惊到,若是如此,是谁下的手?又是为何,营造出窃财的假象?
他在灵堂冥思苦想,许多多去百无聊赖地拔着松针树上的冰条。
“滚,滚,滚,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小屁娃娃,再闯进来,非把你送去官府不可!”
一听小屁娃娃,许多多神经一紧。
扭头却看食盒噼里啪啦地扔出来,连同食盒一起扔出来的,还有个八九岁的男童。
他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浑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似乎是很多块碎布拼接起来。
破烂归破烂,但人精瘦精瘦的,头发扎得一丝不苟。
摔倒了,爬起来,他拍了拍雪渣子,对管事道,“府上不是有丧事吗,您尝尝我的手艺,承包你们的丧宴绝对没问题!”
“你小子,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活埋了你!”
那管事看样子是要开揍,许多多看着,看着,注意到有个食盒滚到了自己脚边上。
食盒里的还残留着一半的食物,晶莹剔透的糕点,跟树上的冰溜子一样。
仔细看,那透明的外层,包裹着的似乎是花朵,很漂亮。
虽然对奶娘喂食的事心有余悸,但面对这等新奇的食物,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许多多寻下身,捻起一枚糕点塞到嘴边,咬了一个小缺口。
软软的,甜甜的,有着桃子的清香味。
“唔,好吃!”
许多多给出极高的评级,竖起大拇指。
管事地摔上了门,还嘀嘀咕咕着“现在的小孩长着野脚,真讨人烦!”
小男孩注意到了许多多,浓眉一拧,铁着脸将食盒捡起,顺带收拾东西,顺便将许多多手里咬了一口的糕点夺了去。
“你,你干嘛呀,很好吃的……”
许多多想抢回来,小男孩已经压紧了食盒,不悦道,“好吃找你家大人去,少添乱!”
这小哥哥,凶巴巴!
许多多不满,“你是要卖这些东西,我可以帮忙的。”
小男孩多看了她两眼,这小东西散发着金银财宝的味道,但谁家生意,是个孩子做得了主的呢?
“行了,行了,回家找你娘吃奶去吧!”
他不再搭理许多多,挽着食盒灰溜溜的走。
那双布鞋开了口子,鞋底早就湿透了,随着他的脚步,踩一下,鞋边冒出一个泡,踩一下,鞋边冒出一个泡。
许多多喉咙里似卡了什么……
恍惚间,似乎看到骨瘦嶙峋的娘亲,带着个小女娃,过着风餐露宿的生活。
“多多,我们走!”
广倾安蓦然出现,抱着许多多就往马车去,“咱们还得去案发现场,小东西,没看出来,你是个断案的苗子啊!”
被夸奖应该高兴,于是许多多扯开嘴角,露出皓白的牙。
广倾安看她仍是呆呆的模样,奖励她一颗梅子,将才在刘府贡品里顺的。
许多多晗着颗梅子,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
青河岸,早已有大理寺之人等待。
两道的柳树早就光秃秃了,雪凝成了冰,硬得像是铁。
见到广倾安,捕快上前禀报,“寺丞大人,此处应该是命案现场,据过往之人谈起,昨夜刘家小姐在此逗留,且发现尸首就在这。”
冰堆已经形成数日,脚步凌乱,分不清是谁。
看样子,要在这儿找证据,显然不大可能。
“证人在哪,带我去瞅瞅。”
捕快在前,广倾安在后,这青河一带亭台楼阁,车水马龙,几乎都是经商的人家,吆喝叫卖声不断。
然而,广倾安还没走开两步,一只爪子就揪住了他裤腿。
他低下头,就看到一双堪比星河的双眼。
“广叔,我也要去。”
许多多软糯糯的说。
“不行,这是办案,非儿戏也!”
“广叔,求求你。”
许多多扯着他裤腿摇摆,头上金铃铛铛响。
广倾安迟疑,许多多皱着眉头,“只有跟广叔叔在一起才放心。”
“额……”
广倾安为难,却不忍心拒绝。
雪蛋子似的小祖宗,哪舍得放任她一个人!
许多多如愿以偿地牵住了广倾安粗粝的手,她还想玩一玩铜板,好像这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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