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纵犬吃人。
暴虐之名传遍四海。
可是此刻。
西疆行营之中。
屏风后的冠君侯,面对着数份秘报,却久久不语。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蓦的划过了一丝疑问:天子残暴至此,究竟是暴虐无道,还是故作姿态?
堂堂冠君侯能够位极人臣,绝非蠢材。
天子的伪装,百官看不透,可是他这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人,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沉思良久,冠君侯终于幽幽开口。
“传我军令,九州八百县,所有兵营军权都受西疆大营辖制。”
“没有我的手谕,一兵一卒都不准动!”
“再传,白玉京禁军七十二卫、巡防营、五军营各自驻守营盘。我不回京,三大营就要按兵不动,不得听从任何人的调遣!”
此令就等同于将全天下的兵马都节制在了他的手中。
就算天子有什么异心,也势单力薄,不足为患。
屏风之外,幕僚长史颤了一下。
这命令下的简直比皇帝都皇帝。
他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悸动,颤声试探道:“那……那如果陛下发御令,想要调兵呢?”
幕僚长史的话没说完,屏风后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
“嗯?”
那声音里带着无限的威严与杀意。
幕僚长史惊得浑身一颤,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谨遵侯爷军令!”
就在此时。
中军大帐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吁!”
随着一声烈马的长嘶。
一名信兵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犹如流星一样砸在地上,轰然跪拜。
“启禀侯爷!”
“十大门阀的信使已到轩辕门外。”
声音传至中军大帐的深处,冠君侯的声音登时一亮。
“哦!”
“将他们引到行营待见。”
“是!”信兵应声而退,铠甲撞击的声音渐行渐远。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幕僚长史的双眼里闪烁着精光,徐徐开口。
“侯爷!”
“十大门阀雄踞南北各地,所资之银占天下半数之上,联合实力更是强横到足可跟朝廷叫板。”
“他们此一次遣使来我西疆大营,恐怕所图非小啊。”
他的话锋之中,不无忧虑。
可是屏风后,冠君侯的声音之中,却充满了不屑。
仿佛他早已洞悉了十大门阀的真实意图。
“无妨!”
“十大门阀何以屹立千年不倒,甚至可以天下越乱,他们反而越强横。”
“一切都只不过是审时度势,趁机倒戈而已。”
“皇帝小儿登基至今,十大门阀都没有进京进谏,此刻却来了我西疆大营。”
“来意已经不言而喻。”
“天下大势已经十分明朗了,皇权羸弱,而本侯军权在手,谁敢说半个不字!”sxynkj.ċöm
“这个天下迟早都是我的。”
“十大门阀精明至斯,怎么会看不透这一点。”
“所以,本侯断定,他们此来一为示好,好在接下来的改朝换代之中,占据先机。二为趁我大位未定,还有谈判的资本,来跟本侯要条件而已!”
“既然来的只是信使,不是十大门阀的掌舵人,那本侯也不宜自降身份去见他们。”
“传我口谕,让本侯的嫡长子接见诸人即可。”
听到此,幕僚长史的脸上不禁泛起了深深的忧虑。
思考良久,他才开口。
“既然十大门阀是来谈判的,那他们所开出的条件,恐怕不会太低。”
“到时,会不会喧宾夺主,以至于掣肘侯爷日后的大事。”
他的话未说完,屏风后就传来一声冷笑。
“你太瞧得起十大门阀了。”
“不过是一群寄生蛆虫而已,饱食终日,无所进取。”
“本侯断定,他们所提的条件,不过超过三条。”
说话间,屏风上映出了冠君侯的一根手指的影子。
“一,名下土地田亩自主,以保证财源滚滚,不会断绝。”
第二根手指的影子随即映入。
“二,豢养私兵,以武力保证自己的地位不会受损,这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他幽幽地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三,对有才之士自选自拔,甚或私下开展科考。”
“他们要的是藩王的待遇,最终的结果,就是想要自立小朝廷,以避免天子对其权势进行掣肘!”
“这些都在本侯的预料之中。”
“你且告诉吾儿,无论十大门阀提出什么条件,统统答应他们。”
“本侯的条件只有一条,那就是待到本侯登基之日,需要他们鼎力支持。”
“到时候,谁敢反悔,本侯一定倾举国之兵,先灭了他!”
话音一落,幕僚长史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冠君侯一向杀伐果断,说要没谁满门,就一定说到做到。
这一点,全天下皆知。
就算是十大门阀,也不敢轻拭其锋芒。
幕僚长史在惊颤中缓缓退出。
中军大帐之中,只余一道屏风。
寂静良久,屏风后传来冠君侯幽幽的声音。
“不管皇帝小儿是真疯还是假疯,我军权在我,改朝换代势在必行。神挡我的路,本侯就杀神。佛挡我的路,本侯就杀佛!”
那腾腾的杀气直破苍穹,穿越时空,降临在阴云笼罩的京华重地的上空。
此时此刻。
户部尚书府邸。
百里苟已然收到了西疆大营的万里传书。
夜幕笼罩,烛影摇曳。
晃动的昏黄灯光之下,百里苟徐徐展开信笺,上面只有短短的三个字:让他疯!
这就是冠君侯的指令。
无论天子是真疯还是假疯。
他的暴怒之名传播的越大越好。
看到那三个字,百里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疯了,侯爷也疯了吗?”
想到此,他不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天子上一次发飙,活烤了孔立骨,砍了工部尚书的一条胳膊。
再由天子这么疯下去,保不齐下一回,油炸的就是自己的脑袋。
想到此,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就在此时。
一个清客幕僚脚步匆匆,闯进了客厅。
“大人!”
“出大事了!”
百里苟循声望去。
那个幕僚一脸兴奋之色,口说手比,吐沫横飞。
“白玉京中已有传闻,陛下新修的皇庄附近,发现了异宝!”
“地下埋藏了黄金、珍珠、翡翠不计其数。”
“传闻之中,更有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
“太常寺、大理寺、京卫指挥使司的人,都相继掘到了绝世之宝。”
“大人,咱们是不是也悄悄遣人去挖一下!”
百里苟一听这话,顿时恼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们这帮蠢材是不是疯了!”
“跟随本官,你们一年的收项,至少要在十万两以上,还贪图那一点小便宜!”
“你们这帮蠢货难道没看出来,这是那位残暴的陛下故意放出的风声。”
“上一次他纵犬吃人,皇庄方圆百里之内,已经找不到活人了。”
“内廷已经传出消息,皇庄里的烈獒已经三天没吃人肉了,那位残暴的陛下也已经三天没杀人了。”
“三天没见人血的陛下,更可怕了。”
“现在,就等着哪个不长眼的送上门去,给陛下的烈獒当狗粮。”
“什么金银珠宝,什么长生不老药,摆明了就是陛下布下的陷阱,谁去谁死!”www.sxynkj.ċöm
清客幕僚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不禁觉得后怕。
一丝惊恐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那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是不是只要不听信流言,就能躲避那位残暴陛下的黑手。”
百里苟一拍额头,一抹愁苦顿时涌现在他的脸上。
“你们躲得过,本部躲不过啊。”
“宫廷已经传出谕旨,三日之后又要大朝。”
“内廷传言,残暴的陛下又要找茬杀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刀子就会落在本大人的头上。”
“须得想办法,让哪位残暴的陛下杀几个人,去去凶戾之气才行。”
“不然的话,没准后天就是本官的祭日!”
说到此,他忽然灵机一动。
“秋决已经在即,今年的斩绝名单还没有御批。”
“来人!”
“有请刑部刑部尚书端木川。”
“本部要与他议定,赶紧将来今年的秋决名单呈递给陛下,让他过一过杀人的瘾!”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
一份秋决处决名单,就放在了御书房的案牍之上。
江离展卷览阅,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冷笑。
“朕刚刚传出手痒嗜杀的风声,就有人把人命送上门来。”
“看来,朕的身边密布着朝堂各股势力的眼线。”
“朕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御座之下的白起听闻此话,不禁悚然一动。
天子嗜杀的风声正是他奉命散布出去的。
内廷各司太监所接到的风声,却各有区别,不尽相同。
根据各部朝臣的反应,江离就能由此判断,各司太监分别与哪部朝臣有所勾连。
现在看来,此法果然好用。
江离阴沉一笑,幽幽问道。
“白卿!”
“三天之后,朕要在大朝之上大开杀戒的消息,你传给了哪司太监?”
白起躬身一礼。
“禀陛下!司礼监秉笔太监赵高!要不要臣……”
他的话锋戛然一停,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个意思,显然是要杀人灭口。
“赵高?”江离嘴唇翕动,喃喃念诵着这个名字,脸上的笑容更盛,眸中的杀意也更盛了,“这个人我还有用,暂时不要动他,命金甲卫严密监视即可。”
白起躬身答应。
天子心机深沉,手段老辣,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有所周密安排。
所以,他并不急于问为什么。
江离说罢,缓缓翻开秋决名单,快速阅览着。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极为突兀的名字上。
黄巢!
那一刹那,江离的目光霍然一亮。
“黄巢!”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食人无数!杀人如麻!”
“这会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黄巢吗?”
他的喃喃自语声传进白起的耳里。
白起一奇,脱口问道:“陛下!您认识这个黄巢?”
江离缓缓摇头。
“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
“如果,这个人如果真是我认识的那个黄巢,他就是整个凤凰王朝的掘墓人!”
此话一出,就连白起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朝掘墓人!
就连冠君侯都当不起这个名号。
区区一个囚犯,难道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闪念间,白起的目光投向江离。
就那短短的一瞬,江离的脸上已经闪过数中复杂的表情。
惊愕。
质疑。
惊喜。
最终笃定。
“不管他是不是那个黄巢,朕都要见他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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