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空阔的占星楼重又响起算筹运行的声音。
轻巧的竹棒被装在杯状的器皿中,卜卦者选好方位坐下,嘴中念念有词,旋即开始有规律地摇晃算筹。
竹棒互相碰击彼此,将落在地下的结果全部交由上天决定。
——坎为水,涉险,入于坎窞,凶;有孚维心,缺而复盈,终乃还,无咎。sxynkj.ċöm
“卦象还是如此,居然没有任何破局之策。师弟,你为何不愿坦白一切呢?”老者沉思少顷,沉沉睡去……
还是那一条古道。
两边的峭壁层峦叠嶂,不过时值秋冬之际,高大的植物几乎都掉光了叶子,霎时间整片林地多出了许多空隙,置身其中,心里会不禁冒出想要填满这部分空隙但是最后又无能为力的缺憾。
空隙无法填补,取而代之的,则是孤零一人的寂寥之感。
今日的天空一阵阴霾,刚过晌午,头顶的枝丫便只能看见漆黑的轮廓,四周阴暗得不像是真实存在的场景,因为这对于大白天而言实在过于黑暗。
不过对于适才仓皇出走的玉权子而言,四下无人才是做事的好机会。
越安静,说明自己的私宅越不可能被发现,而他的计划也就越有可能成功。
“很接近,已经很接近了!”
方圆几里内几乎就只剩下玉权子驾马疾驰的声音。
“绝对不会有人发现。”www.sxynkj.ċöm
或许是心理作用,玉权子感觉到前路越来越光明,他仿佛已经看见宅邸的灯楼,于是不自觉地抬头向远方眺望,挺直了身子。
——骏马在嘶鸣。
——操控缰绳的手却突然不受控制,随着马匹的头部一起急速坠下。
——速度实在太快,就在眨眼之间,玉权子整个人都被抛了出去。
“绊马索?”他扶着扭到的手臂从泥地上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马匹暂时是动弹不得了。
须臾,一个神秘的黑影从旁边光秃秃的林子慢慢走来。
“你就是玉权子吧?”黑影只有独臂,却能使剑。
玉权子见状,拔腿就跑。
前途光明的道路顿时黯淡了,高高的灯楼也消失不见。
他就是惊弓之鸟,稍微被地上的小石子磕到就以为踩到了陷阱,见惯不怪的树枝披上黑暗的面纱后在他眼里就是妖怪的触须,避之不及,险些一头撞在树干上。
因祸得福似的,他幸运地在附近找到一个满是灌木的地方,顺势钻了进去躲起来,打算稍微喘口气。
过一会儿,迷幻的魔音不期而至。
循声望去,玉权子这才发现自己来到林中的一个小湖边上,不远处,有钓鱼客正在吹箫。
“箫声会把杀手引来!”他心想道,更不敢动弹了。
等了大半天,直到箫声结束也不见杀手寻至。
玉权子在这里开辟荒地,建造私宅,一晃眼过去十多年,自然对地形十分熟悉,这份自信是他敢于同杀手周旋的根本。
他走出灌木,再望向湖边确认钓鱼客的位置。
“还在那架着鱼竿?”他继续审慎地判断着形势:“不对!那不是原来的钓鱼客!”
只见荒山钓客取下斗笠和蓑衣,露出青衣霞帔,鬓发宛云,显然是个姑娘。
“呜~呜~呜~”
箫音在身后重新奏起。
玉权子浑身颤栗,右手已经探进藏在怀中的匕首。
“谁,是谁在那儿?!”
吹箫者道:“闲云野鹤。”
道长模样的男人转过身用匕首指向对方,讲道:“别过来!”
——果然,方才湖边的就是这個钓鱼客。他心里无比确认。
钓鱼客收起竹箫,摘下斗笠。
“恭候大驾已久。”他说:“小人途经此地,只为求道长一件事。”
“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钓鱼客道:“留下你的性命,我答应会让你死得其所。”
他的佩剑发出诡异的紫光。
“是你!”玉权子恍然道:“那位高赘将军的后人,你是来复仇的吗?”
“复仇?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所谓仇怨,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而我现在要做的事将会比复仇更有意义。”钓鱼客拔剑出鞘,剑身龟裂的纹理好似战士身上的伤口。
玉权子跪倒在地,胡言乱语:“当初我也是被迫无奈,我向你道歉,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话音未落,钓鱼客提剑而至,逶迤的林地霎时安静下来。
数日后,在某个明媚的白天,掘地三尺寻找数日的大理寺众人终于在湖边找到了一个几近腐败的头颅,头颅的嘴巴咬着一封信,沾满了血,老旧的血痕已经发黑,不过仍然能清楚看见上面写道。
“白蛇剑客在此诛杀太平道众。”
此间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晋阳,众多酒馆茶肆不约而同地开始基于某个蓝本编纂出各个不同的“白蛇剑客”的故事。
有人说他是前朝将军的儿子,因为枉死于太平道之手所以想要复仇。
有人说他是行侠仗义的好汉,惩治国贼、为民请命,然后挥挥手离去,不带走一丝尘埃。
有人说他是滥用私刑的罪犯,理应受到朝廷的通缉和惩治,并且还推测他会继续对太平道众下杀手。
纷繁杂乱的谣言或真或假,而尉迟真仍在为盗佛案主谋的死去感到烦恼,他因为决策失误导致玉权子之死而被大理寺卿勒令停职,盗佛案最终也以证据确凿为由将玉权子定为主谋,将黄粱一梦少东家胡颉儿认定为从犯,就此结案。
尉迟真则是在这之后开始整日呆在梅星河身边喝闷酒,是以根本无暇顾及窗外的是是非非。
“这是彻头彻尾的死无对证!”盗佛案暂时告一段落尉迟真就整日自怨自艾,简直就是守着梅星河的房门不肯出去,看上去十分憔悴、患得患失的样子。
梅星河问道:“反正都已经结案陈词了,你到底还在纠结什么?”
尉迟真道:“不,我们甚至没有见过玉权子一面,根本无从确认他有没有罪。星河,整件事从一开始我们就被人暗中引导着向前走,伱难道没有察觉?”
“可是多亏了你,我才留下了一条性命。”梅星河稍微展现着小女人的一面,静静靠在对方身上:“这样不好吗?谁有罪、谁无罪,管他呢!”
“巡捕,不是这样做的!”他站了起来,愤慨道:“星河,你爹爹难道会让一个无罪之人枉死吗?”
“当然不会。”梅星河也跟着站了起来。
尉迟真抱着她的脸亲了一口,豪迈地说了一句:“所以,我必须要找他弄清楚。”
“找谁?白公子?”
尉迟真道:“佛像到底是不是玉权子策划偷的,这件事只有他清楚。”
梅星河表示悲观:“其实,你自己心里知道……”
“我知道吗?”尉迟真哀叹一声,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准备拜访白凤府上的事情。
至少他心里不愿意承认,原来这份来之不易的正义全都是虚构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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