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宽街窄巷渐渐变得寂静,夜风吹起路上的沙泥,将留在地面的脚印和车辙掩盖。紧闭的门户,肃穆的卫士,依稀可见的街灯,镇外七彩花田上的香气若有若无地经过鼻间,这便是沃野镇的夜晚。单调之余,宁谧得惹人沉醉。
早些时候,在宵禁开始前,慕容嫣便把系在脚腕的铜铃取下,又一次绑在白凤身上,同时以此约定,讲道:“由我来看着大门,凤哥哥就到屋顶上面看好各个偏门隐秘处,届时生出状况,尽管听铃声行事。”
白凤原以为慕容嫣当真是贪玩才到这来,并不知道她早有计划,自是连连婉拒推脱,只道不敢让对方孤身涉险。
慕容嫣却说:“可别小看我了,要说到‘感应危险’的能力,嫣儿可是比凤哥哥要厉害得多!反正,你和苏公子是怎样监视追踪的,我们照做便是。”
三言两语之下,慕容嫣软硬兼施,令白凤束手无策,那位少年剑客很快便选择了妥协,表示愿意在听从吩咐。
他们很快便于童府前分开,慕容嫣栖身于他们早便安排好的马厩里面,装扮成一名马倌;白凤则趁机溜上屋顶匍匐坚守。
这个马厩养了足足八匹马,共有三个马倌,白凤和苏青早便与其中一名马倌暗通款曲,将他的身份借用几日,其余的马倌跟着见财起意,一起心有灵犀般对此视而不见。
如此这般,白凤和苏青等人得以在童府的马厩内埋伏多日而不必被发觉。为此,即便现在又有一个陌生的新面孔出现在马厩里边,这于其他二位马倌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两个马倌也只是轮流过去对慕容嫣问候了几句,很快便开始两个人干起三个人的活,喂马挑粪、整理草料、打扫地面等粗重活计无一落下……时而有人经过巡查,他们还不忘向慕容嫣丢来一把扫帚,提醒她小心行迹暴露,赶快抓起扫帚来干事。
慕容嫣坐在半湿半干的草席上,小心翼翼地透过几根篱笆遥望童府门前。只见童家大门人来人往,确实大都是使者信差,不见任何身份高贵的可疑之人经过,这说明醉昏了头的童耀确实一直待在府内休息。
不过须臾,她便马上在心里否认了这个想法,想道:“一个在花天酒地时都不忘记遮遮掩掩的人,怎会如此不谨慎,选择在杳无人烟的深夜大张旗鼓地出行?平日里装得一副浮夸纨绔模样,想必更多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
思忖罢了,慕容嫣开始对那些衣装普通的使者、信差多加关注,约莫三炷香时间的等待后,她终于有了新的发现。
只见这位鲜卑巫女突然正襟危坐,微翕双眼,心里思量着什么。少时,便有“叮叮铛铛”的清脆铃铛声响传入耳边。
白凤俯身低眉,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无人巡查后才溜进马厩里与慕容嫣回合。一遇见对方,那位少年剑客即刻左右打量着,生怕慕容嫣刚刚受到了任何伤害,关心地问道:“嫣儿,方才可是你在唤我?我把铃铛平放在掌心,它还在响……”
“是啦,傻瓜!”慕容嫣似有似无地埋怨道:“快看那伙人,不觉得很奇怪吗?”
白凤循着对方所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发现一伙使者打扮的人正御马漫步着远去。
“不管他们是信差还是使者,大半夜的前来传令,居然还能悠哉悠哉地走回去?那他们干嘛还要彻夜不眠地跑这一趟!”慕容嫣信心满满地笑道:“童耀,肯定就在他们中间!”
白凤大喜,不禁拍拍慕容嫣的肩膀,权当兄弟般称赞道:“慕容兄,你可真是足智多谋啊!走,我们这便跟上!”
话毕,马厩内仍在干活的马倌便目送这二位走了出去,带着几声清脆细腻的铃铛声消失在漫漫长夜中。
那几个使者打扮的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有三人一身戎装,手拿火炬开路,另外三人则都是裹着头巾,布履轻装的文人商贾打扮,手里分别捧着三个木箱子。
那对侠侣远远跟在队伍背后,路上遇见几次卫士巡逻,纷纷幸运地躲了过去,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跟着来到了一处建着各种残陋房屋的地方。
这里像是被战争摧毁过后还未重建,也像是刚刚兴起的百姓聚居地——一切的一切都很简陋。
没了半边屋顶的茅草屋,破了几个大洞还在勉强矗立的土墙,此二者在这里遍地都是,而那几个使者所做的,便是叩开一家家的门,悄无声息地把钱银送进去。
此处方圆甚广,几乎占据了整个沃野镇的西城区,紧挨着西镇门,所以,使者们的工作常常持续一整夜都未能停歇。
白凤和慕容嫣起初还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直至看见有人拒绝领取钱银,并痛斥那群使者是“杀人犯”时,他们方才慢慢知道事情的缘由。sxynkj.ċöm
“都是你们,害得我丈夫死了,儿子死了!现在,你们还有脸面来见我?”
“银子,银子能换人命吗?”
“这样没完没了的战争,何时才能到头啊?”
在声声力竭的痛诉中,三个裹着头巾的使者依旧默默分发着“抚恤金”,仿佛他们早已习惯这种情况,所幸的是,大多数人都十分愿意接受这笔钱。
然而当六人队伍走到某间屋子前时,其中一戴头巾的男人便突然离开了队伍,独自徘徊在门前许久,待得有一妇人开门时,他才匆匆凑上前去呈递钱银,并且开口连连恳求道。
“请收下吧,瑕妹!”
“童将军,请不要再这样做了!再过几个月,童府就会发现童将军正在私发军饷……况且,凭你一个人撑不了多久。”sxynkj.ċöm
话音刚落,这妇人便退进门槛掩上了门,隔着门又悄悄讲了几句话,童耀凑耳倾听少顷,不禁掩面噤声恸哭,径自跪在门前,接连捶地发泄着心中怨气。
这一切尽在白凤和慕容嫣的目睹之下。待童耀情绪缓和,上马走远后,他们二人适才循着好奇心来到那间屋子前,正欲揭晓到底是何人能使得这么个粗汉子悲伤至此。
与此同时,屋内阵阵机杼声和婴儿嚎哭的声音之间,夹杂着丝丝老妇的咳嗽声一齐传到他们耳边,这般现实仿佛是在告诉他们:“此间有烈妇,寻自力更生。”
须臾之后,白凤和慕容嫣便放弃了企图打扰别人生活的念想,互相盘算着翌日再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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