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头顶的琉璃宫灯被吹得轻微晃动。
百通盯着面前满眼纯真的“小奴”,像盯着一座金山。
原森对她念念不忘,而汤镜,不惜“偷梁换柱”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可真是个宝藏。
他心里盘算愈多,面上笑得愈和善。
“你这小子倒还算知礼,不过——”百通瞄眼她的脸,意有所指道,“——咱家是看你面善,才多事的。你小子,可是闽越人士?”
贞阳摇头,下意识粗声粗气回说:“我……奴才自落地为人,至今还没出过都城呢。”
这位公公瞧着怪和气,可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凭长相猜出生地,也太乱来了。
百通抬头,倏忽轻轻叹口气,“你生得很像宫中一位娘娘。”
咚——贞阳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她蜷起手指,僵立着,垂眸掩盖住心里天翻地涌的情绪。
他可是汤镜请来的人,还不知道好坏呢。
她遇到的太监里,坏人要占一大半,绝不能轻信。
“中贵人抬举奴才了,”贞阳笑得腼腆,“奴才哪配和宫里的娘娘比呢?”
倒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比长乐强,百通对她稍稍高看了些。
他转过来又将她上下一打量,沉吟道:“其实细瞧,你和那位娘娘也不过仅有几分像,要说与你小子十分相像的那个人,应该是长善公主才对。”
“长善公主?”贞阳的失落如潮水涌上心头。
原来他在说生出公主的嫔妃,那便不可能是阿娘了。
百通瞧见她面上掩饰不住的落寞,暗笑,到底没什么见识,再怎么装模作样,也还是个丫头片子。
他说:“是啊,你小子不知道么?智通大师观她佛缘深厚,要请她入寺,圣上大喜,在寿宴上当场赐了封号,不久前还带着百官亲送她出宫,她的母妃梅妃娘娘求了旨,也随公主在寺里——出宫那日,咱家有幸远远见过梅妃和公主一面,那公主竟是同你这张脸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说到这里,百通猛地住了嘴,害头疼一样敲敲脑门,“哎呀,咱家定是吃醉了酒,跟你个小奴才说这么多,不说了不说了,咱家要去向镜哥告辞了。”
贞阳本要拉住他再问几句,听他叫出镜哥二字,立马缩回手臂,并打消了念头。
忍住,忍住,他叫死太监镜哥呀,这么亲密的叫法,难保他们不是一伙的。
百通转身的刹那,见那小奴垂手怔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颓丧模样,心中轻笑。
小公主,看来你并不知道汤镜使的那招“偷梁换柱”呢。
这下有得好看了。
他来赴宴,为漂亮,并没穿多少,这一晚上下来差点被冻成孙子,本来后悔得不得了,谁知竟有这么大个惊喜在等着。
百通在袖中蹭蹭手心的冷汗。
尽管他的四肢冷得要结冰,胸口却火热一片。
若非眼下还在汤宅,他都要忍不住放声大笑了。
回到大堂,众人还在聚堆闲聊。
唯独汤镜孤身歪靠在上位的椅子里,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拨弄着酒杯转圈,垂眉敛目,薄唇紧抿,很百无聊赖的样子。
百通走过去,按捺住心底那点不能为外人道的快乐,如往常一样笑说:“镜哥,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宫门早关了,”汤镜抬抬眼皮,“你有地儿睡?”
百通声音轻下去:“倒也有一两个去处。”
“一两个去处?”喝得醉醺醺的李运挪过来,听见百通的话,哈哈大笑,“是相好的罗裙底下吧!百通,你这小子,蔫不出溜的,真是看不出来。”
吃酒的、聊天的闻言,立刻哄堂大笑。
宫里的太监,压抑久了,有机会出宫,便会抓紧玩乐。sxynkj.ċöm
稍有点头脸的,在外面或多或少都会有几个相熟的床伴。
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被大庭广众下喊出来,还是难堪。
到底不是真男人。
汤镜不过随口一问,谁知李运喝酒喝大了舌头,凑过来说这么一句,惹得百通登时沉了脸。
他挥挥手:“你走吧。”
百通颔首,在满屋刺耳的笑声中一言不发离开大堂。
汤镜看眼两颊酡红的李运,推开手下的酒杯:“你知道他爱面子,何必故意嚷出来看他冷脸。”
李运靠在案几旁,笑一声:“我就是瞧不惯他墙头草的样子,景业,我总觉着义父的死,跟那小子脱不了干系。”说话时,他眼神清明,半点不见醉意,“那小子不是还送什么蓬莱仙药给义父吃吗?”
“义父叫人验过,”汤镜手指复又勾上酒杯,拨转两下,心不在焉,“药没问题。”
“药里能动的手脚多了去,”李运往杯里恨恨吐出一口唾沫,“他可得千万藏好,别叫我查出什么了。”
汤镜被他恶心得直皱眉,原青遥遥望见,也是一撇嘴。
*
红烛摇曳,锦帐内频繁传出娇吟。
百通窝着火,将女人翻来覆去折腾,直到力竭,才互相拥着迷迷糊糊睡过去。
天刚亮,楼下踢踢踏踏响动起来,百通从美梦中惊醒,翻身爬下床,钻进净房简单洗漱过,手忙脚乱套了衣服就要往外跑。
床上的人伸出玉臂,柔情蜜意唤他,他理好衣袍,从怀里摸个钱袋扔过去,头也不回下楼去了。
入宫后,百通先回住处换了身衣服,再去拜见长乐。
皇上寿宴前,太医署的原首席不知用的什么药,竟使太子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醒来后的太子完全没了从前上蹿下跳着招猫逗狗的纨绔样,每日居然也肯安安静静在书案后坐上一两个时辰了。
寿宴上,太子沉稳有礼,皇上欣慰得赞不绝口。只是,近来皇上的身子渐渐坏下去,几位亲王不知底细,又被长乐请留都城,这一留再留的,已有了些怨声。
所以长乐最近很是焦头烂额。
百通躬身匆匆跨进殿中,问了侍女,长乐还未醒,他松口气,叫人先做着准备。
他坐在屏风后,琢磨了一阵心事。听见里面窸窣声响,便动身进去伺候。
长乐眼下泛青,显然没睡好。
她望着百通白净秀丽的面庞,问他:“汤镜府上如何?”
百通蹲身,小心替她脱下睡袜,“挺气派。”
长乐看不出他是否艳羡,便道:“日后本宫赐你一座更气派的府邸。”
百通顺势跪着谢了恩,笑说:“宅邸再气派,没家人,也就是个睡觉歇脚的地方,奴才孤身一人,用不着那么破费。”
长乐听他话里有话,奇道:“照你的意思,汤镜府上还有家人?本宫记得,他是扬州汤家出来的,汤家人不都死完了么?”
“血亲是没了,难道还不许人家结新的亲缘吗?”
长乐来了兴趣:“你是说,他府上有女人?”
这可闻所未闻,他那种软硬不吃的人,还会对女人动心?
百通装傻:“不清楚,镜哥藏着并没让人见。”
长乐更惊奇了。
因为实在想不出那人在女人面前求欢该是什么情形。
*
汤宅的宴直开到后半夜。
清醒的原青充当管家,将人一个个送上来接的马车。
结束后,他望望天,决定跟跟汤镜讨间房对付一晚。
他才不想冒雪走回家。
从回廊绕进院子,暗地里蹿出个人,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前拖。
原青瞅清来人,跳脚大骂:“汤六,你个断子绝孙的夯货,差点吓死你爷爷!”
汤六抹抹脸上的雪水,拖着他快步疾走,险些将人拖倒:“原大人,您有什么想骂的,趁现在一气儿全骂完……后院那位出了事,主子心情不好,等会儿在他跟前,您不想变哑巴,就管着点自己舌头。”
他力气使得大,原青干脆由他拉拽着在雪地上滑行,半点劲儿都不出。闻言,才站直身子,左脚绊右脚走几步,“又怎么啦?晚间席上不还生龙活虎的吗?”
汤镜带着她出现时,原青很吃惊,想他也太嚣张了,被发现,还要不要命了。结果满席的宫里人,愣是没认出那个小奴的真身。www.sxynkj.ċöm
汤六也郁闷,“谁知道,吐个没完,话都来不及说,张嘴就吐。”他和汤九找回来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走廊的灯下,两眼发直,小脸苍白如纸,跟丢了魂似的。
他们好说歹说,她才挪动步子回绣楼。
回去没多久,小桃小杏就叫仆妇传话,说姑娘不对劲。
原青说:“也许喝了风,肠胃不适吧。她之前看妇人生产,不也吐了么?”
想到小姑娘落在汤镜手里,经受着非人的折磨,原青就觉得可怜。
汤六心说,你这大夫,看病能靠“也许”么。
“这次更严重,”他没好气,“她那个小身板,连着吐了快半个时辰了,再吐下去,怕连心肝脾脏都要吐出来了。”
被提溜上绣楼顶层,热气、熏香和呕吐物的酸气扑面而来,原青晕头转向,被汤六推进屋。
他抬眼,见向来嫌恶腌臜的汤镜捧着痰盂蹲在地上,耐心地拍打着趴在床边狂吐的小脑袋主人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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