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妃于汤镜,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死还是活,他根本没所谓。
他生不出伤怀愁绪,瞧着便波澜不惊的。
贞阳哭完,人也冷静下来。
这些天,她又伤心又混乱。
宫里派来的医官和侍女来来往往,她依然觉得很孤单很无力。
重回寺里,她才知道,原来成婚那日,阿娘怕她一个人远嫁伤心,求薛贵妃把哑嬷嬷赐给她同行。
没有哑嬷嬷,她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还好有汤镜。
他总是这样镇定,她再失态,他也不会大惊小怪。
贞阳掏出帕子,低着头去擦汤镜胸前的水痕。
“算了。”
手背覆上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居然是暖的,贞阳微怔。
“衣服再换就行,还是先擦擦你的脸。”汤镜接了贞阳手里的帕子,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用帕子轻柔沾去她脸上的泪水。
贞阳仰起脑袋,眼睛错也不错地看着他的脸,鬼使神差说了一句:“汤镜,谢谢你。”
“哦?”汤镜撩了撩眼皮,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慢悠悠道,“谢我什么?”
谢什么?那可太多了。
光他留下汤六汤九照看她和阿娘,就够她感恩戴德了。
惠明说,那日叛军未来之时,许多流民就已先冲进寺里避难。
后来乱兵流民纠缠不清,寺里险成屠场。
亏得一个武艺高强的壮汉紧守后院大门,没让任何人靠近阿娘。
那大汉不消说,肯定是汤六。
汤九说汤六力能扛鼎,大概不是假话。
“说,”见她两眼游离不定,汤镜知道她跑神了,有些不高兴,捏着她的下巴往跟前拉了拉,“你要谢我什么?”
贞阳被他一拉,鼻尖几乎要撞上他的下巴。
她不自在地往后挣了挣:“你放开我。”
他定定地看着她,实在有够咄咄逼人,贞阳瘪了瘪嘴,“你弄疼我了。”
嘁,娇里娇气的。
汤镜松开手,见她的小尖下巴上果然红了一片,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
“好了,”他说,“这是弄疼你的赔礼。”
脸颊上清凉气息轻轻掠过。贞阳大窘,瞪圆了眼骂:“不要脸。”
汤镜挨了骂,反而眯着眼睛笑了笑。
贞阳对他这等无赖行径完全没办法,只好认栽。壹趣妏敩
她推开他的手,好奇地问:“今儿手怎么是暖的?”
汤镜从怀里摸出一个铜炉,没有炉套,热气滚滚而来。
“进来前,我手一直搭在上面。”
贞阳伸指要碰铜炉,被他制止:“烫。”
贞阳心惊,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体寒,但知道他不耐热,向来对任何热源都是能避则避。
之前在绣楼里,地龙烧得旺,他在的话,每半个时辰便要用冷水冲次凉。
她拉着他的左手,翻过来一看,白玉般的掌心和手指上果然红通通的,指尖还生了些晶亮透明的水泡。
“笨蛋,你怕我烫,怎么不怕自己烫?”贞阳托着他的手,暗暗一龇牙,真替他疼,“好歹也套个炉套啊。”
她看他另一只手还提着铜炉,气不打一处来,用帕子垫着夺过来扔到身后垫子上。
汤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生气,之后故意垂下眼帘,语气落寞:“昨晚你说我手凉,让我别碰你。所以,我想如若能让手热起来,就好了。”
贞阳闻言一窒,心里有些酸涩,还有些小小的喜悦。
他还是能听进她的话的嘛。
她捧着他两只烧伤的手,暂时忘记了悲伤。
“你等着,不要动。”贞阳起身,打了一盆冷水,按着他的手在盆里降温。
“先这样缓解一下,回去后,记得找医官看看。”她蹲在盆边替他卷起衣袖,一面惊讶于他的配合,一面叮嘱,“不要乱戳水泡,处理不得法,会更严重的。”
“萧贞阳。”
“怎么了?”贞阳扭头,却见他的视线在自己脸上转了一圈,而后神色淡淡道:“你不必因为心怀感激而对我这么好。”
“?”
什么意思?
贞阳满脸问号。
汤镜从盆里抽出手,瞧见她小脸上的疑惑,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他的手水淋淋,刮得她脸上全是水。贞阳气得跳脚,“汤镜,你疯了!”
她气急败坏,抬起胳膊用袖子狠狠蹭脸,露在外面的星眸带着火,生机勃勃地瞪向罪魁祸首。
汤镜只抿着薄唇回以浅笑。
萧贞阳,这样就行了。
你不要对我太好,否则,我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忍不住向你索求更多。
到那时,你又该讨厌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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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青来到相府门口,手抄在袖子里左右踱步,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去敲门。
他看着相府屋舍俨然,也就外墙有些烧焦的痕迹,想来问题不大,便不太想进去了。www.sxynkj.ċöm
正犹豫着,大门吱呀打开,相府管家躬身送个白胡子老头出来。
原青认出那是另一位太医署首席黄老,顿时缩肩拱背抬手捂住脸往旁边躲了躲。
黄老头都上门了,看来原老头病得不轻。
等黄家的马车从身边驶过,原青才回转身子。谁想一扭头,就跟相府管家对上了眼。
老管家走下台阶,惊喜道:“东方少爷,您回来看家主?”
原青嘴张了张,不是两个字到底没说出口。
他耷拉着脑袋随老管家进府,一路上老管家兴奋地说个不住:“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您不知道,自从您突然失去音讯,家主有多担心。”
原青暗暗撇嘴,他才不信原老头会担心他。
走进老头子的卧房,老头子看见他,立刻从榻上坐起,浑浊老眼里迸射出亮光,一副欣喜欲狂的模样。
原青呆住,不敢再走近,一是受不了屋中的药味,二是怕老头子跳下床来抱他。
他就那么站在原地发愣,也不开口打招呼。
没一会儿,榻边传来老头子呜咽的哭声。
原青还要装傻充愣,老头子却先开了口:“东方,你回来了,可思木……思木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他说话颠三倒四,原青怀疑他脑子受了刺激。因为不想跟痴傻的人说话,原青嘴巴紧闭一声不吭。
站着等老头子哭累了睡下,原青走出来朝管家一打听,明白了。
他那个傻侄子,早先闹着要娶小皇女,被老头子禁了足。
后来下人闲话,说小皇女被赐给了康甫年,偏叫傻侄子听个正着。
傻孩子转不过弯,又说岭南偏远,驸马心性未明,他要参选公主侍卫,去广州照看公主。
老头子气够呛,攥着藤条叫人按住傻小子好一顿打。
据管家说,老头子下了死手,打得身强力健的傻小子硬是在床上躺了两天。
更气人的是,人醒来后第一句话,说的还是他要去广州。
老头子没了办法,就说把他送回扬州,让他爹娘管吧。
结果刚出都城,傻小子拖着伤体打晕家仆,骑上马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老管家愁得脸纠结成一团:“您,再加上小爷,一下子把家主击垮了。”
我算个什么东西,他分明是担忧他那个宝贝孙子,原青没把老管家的客气话当真,问:“没派人找?”
去岭南的路就那么些,一个有伤的人,就算骑着马,能跑多远?
老管家叹息:“怎么没找?派出去好几批了,薛家的少将军也派了不少亲兵帮忙,就是没消息。唉,眼下到处都是乱军,老天保佑,可别叫小爷碰着了。”
从相府出来,原青的心情更糟了。
他不明白,原森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闷闷不乐回到寺里,倒头胡乱睡下。
睡到一半,听得寺里钟声不断,还以为又出事了。爬下床跑出去一打听,原是梅妃薨逝,敲的丧钟。
原青一下子精神了。他抓把雪搓了搓脸,直接奔到后院寮房,只见素服的贞阳扶着廊柱站在檐下安静看两个宫人将梅妃收殓。
她没哭,不过两只眸子黑得空洞洞的,像没了魂。
原青抬脚欲往前走,她的身后忽然走近一个高大身影,将件狐裘轻轻搭在她肩头。
贞阳察觉,侧脸似是轻轻道了声谢。
那人低眉颔首,玉面墨眼,瞧着着实良善。
原青以为自己眼花,良善这个词不可能在那人身上出现。
他又随手抓把雪搓了搓眼睛,再看,那人长身玉立,垂眸看着小皇女,眉未放箭眼没飞刀,真跟变了个人一样。
原来在小皇女面前,景业是这个样子呀,原青摸摸下巴,得意地想,这下可逮到笑话了。
下次他再找自己麻烦,把这件事说出来,臊不死他。
正自得呢,原青忽觉头上一痛,再看,那人抬眼瞥过来,黑眼仁儿里的冷光刺得他脊背生寒。
他遥遥对着小皇女的方向合掌念声佛,立刻逃之夭夭了。
贞阳看见院门口惠明的背影一闪而过,有些惆怅。她对汤镜介绍:“他叫惠明,替阿娘看过病,阿娘很喜欢他。”
汤镜:“我叫人安排他为娘娘守灵。”
贞阳哑然:“这是儿女的事,怎好让别人来?”
“我也来,”汤镜说,“有人陪着你,娘娘见了,也好走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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