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送陈氏回去。
两人同坐于一辆马车,一路上陈氏一直靠着马车沉默着,一言不发。
这若是放在从前,看到陈氏这样,孙氏自然是要好好与她说几句话的,可今日……只要想到陈氏折腾出来的那些事,孙氏就实在没办法不跟她生气。
好端端的,非要闹出这么多事!
本来以为她在庄子里休养几个月也该知道收敛了,没想到竟是越发过分了!
现在好了。
闹得满城皆知。
恐怕都不用几日,明日所有人都得知道她给自己的亲侄儿下药害他不能科考的事了!这事传出去,别说裴家不会放过她,恐怕就连他们家也得受她牵连!
老爷今年好不容易才有晋升的机会,眼看着就要青云直上了,若是因为陈氏害得老爷不能晋升,那她真得被她气得活活怄死!
还有秀儿——
她好不容易才给秀儿觅得一门好亲事,无论是男方还是她这个亲家,她都十分满意。
若是对方因为她这个姑姑的所作所为想退了这门亲事,那她真是杀了陈双歌的心都有了!
越想。
孙氏的脸就越发难看。
她也真是倒了血霉了,偏偏今日带陈氏出来,偏偏又正好碰上那几个妇人……
要不是那几个妇人一直拉扯那些事,双歌被她们激怒,又正好碰到那位裴二公子,今日这事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心口跟窝着火似的,还在咚咚直跳,快得就跟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
手放在胸口处,孙氏努力平复着自己紊乱烦躁的气息,一双眉也揪得跟能夹死苍蝇一般。
头疼欲裂。
她是在想陈双歌以后该怎么办?
依照如今这样的情况,恐怕裴家真有可能休了她。
要不然她做的那些事传出去,不仅影响裴家的声誉,也会影响子玉的前途。
可陈氏若是被休,岂不是只能回到娘家去?
她跟陈氏是要好。
年少时也是因为陈氏才能跟她哥哥相识。
她跟丈夫恩爱多年。
在这一点上,她一直都十分感激陈氏,感激因为陈氏的缘故能跟丈夫结成连理,所以这么多年,她才会对她这么纵容。
可到他们这把年纪了,朋友再重要,也重要不过自己那个家去。
要让陈氏回来——
孙氏想到这就觉得头疼不已。
何况陈氏如今这个性子是越发不稳了,被人随随便便一激怒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哪还有一点世家大妇的样子?
谁知道她日后住在家里又会闹出什么事!
想到这,孙氏就不是很想接她这个烫手山芋。
“嫂子不用担心,我不会回家去的。”耳边忽然传来陈氏的声音,冷不丁的,孙氏不禁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
她忙朝陈氏看去。
显然没想到陈氏会说这样的话,就跟猜中了她的心思似的。
孙氏一时无言。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想害得哥哥和秀儿他们因为我出事,毕竟以后我还得靠哥哥呢。”陈氏嘴角轻扯着,露出一抹讥笑。
她这样说。
孙氏刚才心里的那些埋怨忽然就又消下去不少了。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好友,满打满算,她们都快认识三十多年了。
孙氏虽然埋怨陈氏做事不过脑子,埋怨她把局面弄成如今这副模样,但也没法真的不管她,此刻见陈氏这样,她不由轻叹一口气,伸手去握陈氏的手。
“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今日你要不过去闹这么一场,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
“现在好了,你说,你现在怎么办?裴老太爷和信国公知道后能放过你吗?”
“嫂子又当他们是什么好东西?”
陈氏听着这一字一句,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发生变化,甚至还变得更为嘲讽起来:“他们一个给人当爹,一个给人当祖父,但凡这些年伸手管过那个小畜生,我敢那么做吗?”
“什么都不管,现在倒是知道怪我了?他们哪来的这个脸!”
“还有那个小畜生——”
“要不是我,他能活这么大?”
“现在翅膀硬了,敢跟我作对了,要是早知道他这么不听话,早在——”
她话还没说完。
就被孙氏厉声打断道:“双歌,你够了!”
孙氏听她一口一个小畜生,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她心里才浮现的那些关切和担忧便又消减了不少,孙氏看着陈氏,呼吸急促,极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几次张口欲言,看着陈氏那张冷漠不知悔改的脸又只得作罢。
知道无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她沉默许久,也只是同人说:“不管裴老太爷和信国公对那位二公子怎么样,你也不能这样害人,现在别人知道你做得这些事,裴家声誉跟着受损,你当你家那位老太爷能放过你?还有裴行昭,他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现在惹出这样的事,恐怕你回去,他就要给你写休书了!”
说到最后一句——
孙氏的语气里面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一直都知道双歌比她聪明,也更明白自己要什么,从小到大,她都活得清醒理智,她们几个姐妹圈里,谁不羡慕双歌的好福气?
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孙氏对她简直又气又无奈,也替她不知道的将来感到伤心。
听到休书两字,陈氏脸上的神情也终于闪过一丝变化了,但那变化也是稍纵即逝。
这一路过来。
她早就想过这个可能了。
或许在那些人攀扯子玉的时候,她自己就想过这个事了。
不管怎么样。
她都不能影响到子玉……
现在她只有子玉了,绝不能因为她的缘故,害子玉没了功名!子玉是她的命,是她所有的依靠,只有子玉好,她才能安心……
要不然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孙氏见她脸色几经变化,又变得静默下来,一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沉默半息,她终是叹了口气与陈氏说道:“等把你送到,我就去找你哥哥,让你哥哥过来一趟,看看能不能挽回什么。”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孙氏的心里其实也没底。
就算裴家真的看在老爷的面子上,可以不在乎那些声誉,可以继续纵容双歌待在家里,可子玉的功名呢?
要是来日子玉金榜题名,被人弹劾说自己的母亲毒害自己的兄弟,到时子玉该怎么在朝中立足?
人心终究还是偏的。
面对如今这样疯疯癫癫的陈氏,孙氏显然更担心子玉的处境,怕他来日被自己的母亲影响。
在这件事情上——
她们倒是意外的目标一致,都不希望裴有卿出事。
“……不用叫哥哥来了。”
听陈氏垂眸这样说,孙氏就知道陈氏这是已经有所决断了,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着陈氏的手沉默又无奈地看着她。
之后却是一路无言。
只有外面车轮碾过地面传来的声音。
直到马车停下,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国公府到了。”
孙氏方才又抬头看向身边的陈氏。
“……我陪你进去?”
她问陈氏。
陈氏摇了摇头,从孙氏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sxynkj.ċöm
她这会的神情十分平静,半点没有先前的疯癫和狰狞,倒是又有几分从前的模样了。
她并没有立刻走下马车。
而是越过车帘看着车窗外面,看着不远处那座熟悉的府邸。
时隔二十年。
她似乎还能想起自己当年乘着大红花轿嫁进国公府时的心情,随着那颠簸的轿子,她的心情也是一会上一会下,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却又带着满心的期待和欢愉。
她以为那是她余后幸运人生的开始。
没想到……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陈氏心里也在想,明明今春以前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为什么明明要出事的徐家没有出事,而他们一家却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是徐云葭那个女人给他们下了巫蛊之术?
还是崔瑶那个愚蠢的女人终于反应过来,在地底下想着要报复她解救她那个可怜的儿子了?
陈氏不知道。
她只是忽然扯唇。
原来这世间还真有因果所在。
可她还没输。
只要子玉还好好的,她就没输!
她做得一切就还是正确的!
又是一声嗤笑在马车中响起,而后陈氏忽然起身往马车外走去。
“双歌!”
看着这样的陈氏。
孙氏这心里莫名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她不由伸手抓住陈氏的衣袖。
“嫂子不用担心,我还要看着子玉成才,看着他出人头地娶妻生子呢,我的子玉一定能成才,一定能超过崔瑶生得那个小畜生!”陈氏头也不回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自顾自踩着马车下去了。
衣袖从孙氏的手中匆匆流走。
孙氏看着陈氏一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紧攥着手,还是有些担心地心乱如麻,眼睁睁看着陈氏走进国公府中,孙氏咬了咬牙,还是沉声吩咐道:“走,去工部找老爷去!”
双歌毕竟是她的小姑子,也是老爷唯一的胞妹。
她没办法真的做到不管不顾。
马车往工部的方向去,而另一边,陈氏已然进了府中,在看到四周奴仆望向她时的目光时,陈氏就知道今日东街上的那件事已经传至府里了。
或许是已经做好决定了。
此刻面对这些人的注视,她的内心竟然十分平静,不仅没有心生紧张,反而抬头朝他们回看过去。
那些下人冷不丁被她看着,自是各个惊慌失措。
哪里还敢再偷瞧打量陈氏?一个个全都埋下头,对着陈氏恭恭敬敬喊道“二夫人”。
陈氏也没搭理他们。
自顾自往前走着,未走多久,她就看到迎面过来的常山。
常山显然就是为她而来。
此刻两厢碰上,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也未像从前那样跟陈氏行礼,只冷冷看着陈氏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老太爷请二夫人过去。”
陈氏淡漠地看他一眼。
也未多问,径直越过他往前走去。
看着她这副模样,常山的心里不由闪过一抹怪异,但看着陈氏离开的身影,他也连忙跟了过去。
裴老太爷住在府中东堂的地方。
院子里种着几株松柏树,松柏郁郁葱葱,可作为这间屋子的主人,裴老太爷却已垂垂老矣。
他素日鲜少管事,也很少回来。
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孙儿科考结束,大儿子又回来了,他也不会特地从青山寺上下来。
回来之后其实也不清净。
二儿媳和三儿媳向来不对付;次子一大把年纪纳妾也就算了,竟然又折腾出来一个孩子。
还有他那个小孙子,几封帖子送至徐家也没什么回音。
这若是搁在从前,以裴老太爷的脾气,早就要好好收拾这个家了,可如今,他实在有心无力,也怕老来多被嫌,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自己当个睁眼瞎。
实在懒得多管。
正巧这几日玉仲不在家,孙儿又时常出门应酬。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想着明日还是回山上去算了,可裴长川没想到自己这还没回去呢,陈氏竟然就给他闹出了这样的事!
陈氏身边如今那几个丫鬟下人,不是子玉派去的,就是常山派去的。
所以事发之后,就有人先往家里递消息来了。
裴长川听完之后,差点没直接气晕过去!
当下他就喊人去东街了,想着把陈氏带回来,省得她再在外面出丑!
知道孙氏已把她带回来,他便又着人去喊裴行昭回来,让他来好好管管他这个媳妇!
本以为庄子几个月“静养”,她应该已经改过自新了。
没想到这之前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骨子里她比以前还不如!
这事要闹得不大,裴长川也懒得管,他也知道自己讨嫌,无意多管孩子们的事,可陈氏今日这事闹得这么大,现在满京城都知道陈氏给那个孩子下药!
这要不严惩,以后他们裴家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今日裴长川显然是要好好整顿陈氏的。
早在先前他就让人给家里那几个全都传了信,除了子玉那边,他没喊,就连远在香山的裴行时那边,他也让人快马加鞭过去喊他了。
三子裴行文和其妻王氏都已经到了,现在正坐在底下,一声也不敢吭。
裴长川则手握茶盏端坐在上堂的轮椅上。
看着外面陈氏跟常山进来。
裴长川的脸色唰得一下就变得阴沉下来,而更为让他难看的是,在三子与王氏向陈氏起身问好之后,她不仅没有反应,也没像从前似的与他行礼问好。
她依旧沉默地站在那边,一言不发。
裴长川本就难看至极的脸色在看到陈氏这副模样的时候更是阴沉得不行。
手里的茶盏重重搁落在桌上,茶水四溅,茶杯搁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一声,陈氏还没有什么反应,他那三子和三儿媳倒是惊了一下。www.sxynkj.ċöm
许是看出他生气了,他们一时也不敢轻易入座,局促地站在那边。
裴长川看到他们这副模样,脸色就变得更加不好了。
他几个儿子儿媳。
长子文武双全又十分孝顺,可惜自从长媳去世之后,他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每年都待在宁夏那边很少回来,即便回来也多是在香山那边。
次子和其媳妇陈氏……
从前他倒是没有觉得什么,虽然次子心里有些责怪他,但明面上他们一家人也还过得去,尤其他这二儿媳十分能干,把家里上下打理得十分不错,又生了子玉这个他最爱的长孙。
也因此裴长川以前对陈氏还是十分满意、十分放心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把整个国公府都交到她的手里,任他们夫妻管着,从来没过问过。
可他没想到正是因为他的纵容,却让她私下做出这么多腌臜事!
若不是因为她是子玉的母亲,早在知晓她下药的时候,他就要把她赶出去了!
哪还轮得到她如今再做出这样有辱他们门楣的事!
自己丢人也就算了!
连累他们一家和子玉也跟着处于风口浪尖!
想到这。
裴长川心里这口气就消不下来!
“裴行昭人呢?怎么还没回来?”裴长川不好直接同陈氏说什么,便拉着一张脸冲常山说道,“让他快点给我滚回来!”
常山也知道他现在有多生气,忙躬身答道:“已经让人去喊二爷回来了,估计这会已经在路上了。”
他说罢就听到外头腾腾腾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看去,便瞧见裴行昭疾步走来的身影。
“回来了。”
常山说了这么一句便又退让到了一旁。
裴长川看到裴行昭回来,正想同他说话,可裴行昭先一脚踹到了陈氏的身上。
他这一脚几乎是用尽了全力。
陈氏现在本来就比从前要瘦弱不少,即便是以前,裴行昭这样冲过来的一脚也是陈氏无法承受的。
这会陈氏被踹得摔倒在地,额头还正好撞在了一旁的椅子腿上。
“唔。”
自打进来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言的陈氏这会终于没忍住发出沉闷的一声闷哼,嘴里也跟着吐出一口血。
王氏看到这副画面也没忍住跟着惊呼一声。
“裴行昭,你在做什么!”裴长川在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暴怒道。
“这个毒妇在外面败坏我们的名声,我杀了她都不为过!”裴行昭边说边还红着眼睛朝陈氏冲过去,拎着陈氏的衣襟还想动手。
王氏哪见过这样的画面?当即又是一声惊叫。
裴行文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似乎又想起小时候被裴行昭揍的画面了,但听到王氏的惊叫,他还是立刻伸手把人揽到了自己的怀里,没让王氏继续看着那边。
陈氏也没想到裴行昭竟然还敢动手打她。
本就被踹得头晕眼花、全身酸痛,这会看着裴行昭的拳头要往她身上砸下来,她此刻反应慢得甚至连躲闪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裴行昭的拳头朝她靠近。
她全身痉挛似的颤抖着。
好在常山及时伸手拦了一下。
常山紧抓着裴行昭的胳膊,沉声道:“二爷,您做得过了!二夫人就算做错事,您也不应该直接动手!”
“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我们裴家!”
裴行昭在吏部得知这件事后就气血一直上涌,这会大脑还充着血,无法平复下来。
他不在乎陈氏说什么做什么。
可前提是陈氏做的这些事不会影响到他的名誉和地位。
他现在在吏部每日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做出一点成绩,不用日日担心会被人穿小鞋了,没想到陈氏又在这种关键时候给他折腾出来这些事。
他想到刚从吏部出来的时候,那些人看向他的有色目光。
也亏得这几日他那位死对头上司现在在贡院批阅考生的考卷,要不然就冲陈氏做的那些事,恐怕陈霁澜那个混账玩意又该给他上眼药了!
“松开!”
“我要打死这个毒妇!”
“一天天的尽知道给我惹事!”
裴行昭文比不过裴行时,武比不过常山,这会被常山抓着胳膊根本无力反抗,以至于他脸色更为难看,连带对常山也冷言厉语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松开!”
他说着又狠狠抽了下自己的手。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常山说这样的话。
也让常山神色骤变了一下。
常山目露迟疑,正犹豫着要松开手,上头忽然砸过来一只茶盏,正好擦过裴行昭的肩膀落在了他的脚边,紧跟着一声暴怒在屋中响起:“裴行昭,我还没死呢!”
这些年。
裴长川很少没有这样厉声词严地发过火了。
如今这一声暴喝不仅让外头伺候的人纷纷颤抖着跪了下来,就连屋中一众人也纷纷跪在了地上。
裴行昭到底还是有些怵自己这个老子的。
虽然肩头被杯子砸得还有些疼,但听到裴长川这一声暴喝,他薄唇微抿一下,还是咬牙跟着跪在了地上,没在这个时候去揉自己的肩膀。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陈氏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痛苦呻吟,也就只有裴长川听起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他沉着一张脸看向裴行昭。
看着他还是那副顽固不知错的模样,气得又咬紧了牙。
他这个次子越长大越不驯,现在竟然还敢跟女人直接动起手来了!陈氏纵然有错,但罪不至死!
何况她还是子玉的母亲!
这个混账东西也不想想子玉若是回来瞧见陈氏这副模样会怎么样!
他沉着脸先跟常山发话:“先去请大夫。”
常山忙应声出去。
裴长川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陈氏,眉头一皱,又跟王氏吩咐道:“去看下你嫂子。”
“……诶、诶!”
王氏语气惊慌地答应着,起来的时候差点没摔倒,被裴行文扶住,又安抚般拍了拍她的手背,方才勉强定了定心。
她朝陈氏走去,路过裴行昭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眼皮猛地一跳。
喊了丫鬟进来一道扶起陈氏,她特地离裴行昭远远的,省得他又跟刚刚似的动手打人,又让人去拿干净的水和帕子。
裴长川看了一眼,便又把视线落在了裴行昭的身上。
“你打算怎么做?”
说罢想到裴行昭刚才所为,又沉声道:“收起你的那些莽夫所为!不管如何,陈氏也是你的妻子,她有错,你也该罚!”
“成日待在你那个妾室那边,你现在眼里还有你的发妻和子玉没!”
他这么生气还是因为子玉。
这几日他在家,明显能够感觉到自己这个次子不似从前那般疼爱子玉了,从下人口中,他知晓次子最近每次回来都往那个姓顾的姨娘那边跑,对待子玉却一直爱答不理,子玉回来这么久,他们父子俩竟连一餐团圆饭也没吃过。
按理说,儿子这么大了。
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他也不该插手去管。
可想到子玉,裴长川心里就有些不落忍,连带面对起裴行昭也更加没好气了。
裴行昭被他当众教训,脸色自然更加不好看。
明明就是想借他的手除去陈氏好维护裴家的名声,偏偏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一副当家人和事佬的好模样。
其实不过是不想自己做这个恶人,害怕他那个好孙子以后跟他生分。
他心中冷笑连连,脸上也没什么好表情。
“能怎么办?她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就应该做好被我休弃的准备!”
裴长川虽然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如今这样的情况,只能严惩陈氏,才能挽回局面。
可见次子说得这么冷漠,他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对待自己朝夕相伴的原配发妻尚且如此,对待他这个本来就多有怨言的父亲会如何?
以后他老了真的不中用了,他会怎么对他?恐怕也是一样冷漠,甚至比如今还不如。
想到这。
裴长川心里就生出一些兔死狐悲的心情。
沉默看了裴行昭一会,裴长川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才开口,话却是对着王氏说的:“你如今当家,你怎么看?”
王氏正在给陈氏擦拭额头上的血迹。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她手一抖,身子也跟着一颤,面朝裴长川问了一句:“我?”
她不敢置信地出声。
显然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还要过问她的意思。
尤其是这种事——
她根本不想掺和。
她一时不敢看裴行昭也不敢看陈氏,更不敢看裴长川,只能把目光投落到自己的丈夫身上。
好在她丈夫虽然文弱,却还是疼她的。
他同样知道这事他们不好掺和,便与裴长川说道:“父亲,这事毕竟是二哥的家事,阿清如何好插得上嘴?”
裴长川一听这话就难掩暴戾:“事情闹得那么大,你居然还天真地以为这是你二哥一家子的事!”
裴长川简直要被自己这个儿子给气死了,当场就沉着脸怒斥。
“真要闹得不可开交,你、你大哥、你二哥、子玉都得出事!你媳妇现在管着家,难道连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吗?”
裴行文被骂得不敢吱声,却也不愿自己的妻子处于风口浪尖。
他还想说话,可王氏怕他真的得罪公公,挣扎一会还是看着裴长川开口了:“父亲,二嫂这事是做得不太妥当,但要这样休弃二嫂也实在是有些过了。二嫂在咱们家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如……还是让二嫂去庄子里静养一段时间吧。”
她紧握着手里的帕子心惊胆战地跟裴长川说完了这番话。
裴长川未言。
要是裴行昭没动手之前,他或许也会按照裴行昭想的那样给陈氏一纸休书,自此跟陈氏断绝关系。
可看到裴行昭那副六亲不认的模样。
裴长川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反而变得有些优柔寡断起来。
他看着远处的陈氏犹疑一会,沉默片刻道:“庄子不行,她这次犯的错太大,不能一点处置都没有,就去……”
原本想说去家庙带发修行。
但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来了一个报信的小厮。
常山瞧见他手里拿着东西,便立刻走了出去:“什么东西?”
他问小厮。
小厮答道:“小的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是一个小乞丐送过来的,还特地说是有人交给老太爷的。小的不敢自作主张,又怕是什么重要秘信,便先拿过来了。”
常山听完,没说什么。
接过字条先看了一眼,待瞧见里面所写的内容时却忽然脸色震变。
连忙合拢字条。
他这副模样自然落入了裴长川的眼中。
少见他这副模样,裴长川不由沉声问道:“什么东西?”
常山的心脏还跳得有些快。
他让送信的小厮先下去,等人走后,又让门外伺候的一干人等也都退了出去,这才拿着字条脸色难看地走进去。
众人看见他这个反应都有些怔愣。
除了还在头疼的陈氏,其余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常山的手上,想知道那字条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内容才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您看看。”
常山把字条递给了裴长川。
裴长川一脸狐疑地接了过来,再看清字条上的内容时,同样变了脸色,紧跟着他忽然寒着一张脸朝陈氏看去。
众人不明所以。
“父亲,怎么了?字条上面写了什么?”问话的是裴行文。
裴行昭也同样看着他。
裴长川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压不住那狂跳不止的心脏,耳边嗡嗡作响,眼睛都因为愤怒而充了血,他沉着一张脸看向裴行昭,沉声怒斥:“你找的好媳妇!”
裴行昭神色微怔。
不明白陈氏又做了什么竟让老头子变成这副模样。
裴长川把字条递给常山,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了。
常山意会接过走下去交给裴行昭。
裴行昭拿过来之后打开一看,在看到字条上所写的内容时,满腔疑惑不解也全都化作愤怒。
他睁大着双目。
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他知道陈氏背着他做了许多事,但放印子钱这事,他是真的不知情。
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是裴家的声誉、他的官帽,真要被查出来,他都得跟着陈氏吃牢饭去!
“——这个、贱人!”
裴行昭咬牙切齿、双目殷红。
他手攥着这张字条,忽然再一次抬头看向在那边休养的陈氏,也不顾她现在还一副出去少进气多的模样,他拉着一张脸就朝她走去。
王氏看到他过来,不免有些害怕。
“二伯……”
她颤声喊人。
可裴行昭并没有理会王氏的声音,依旧沉着一张脸一步步朝陈氏走去,边走边道:“贱人,你是真想害死我们啊!”
陈氏方才恢复一些气力,冷不丁瞧见裴行昭又朝她走来。
看他一脸暴怒的模样,想到自己现在额头和全身还酸痛着,她心里也莫名跟着胆颤了一下,未等人过来,她就厉声喊道:“裴行昭,打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你个贱妇不该打吗?你看看你做得好事!”裴行昭说着便把手里的字条朝人砸去。
那轻飘飘的一张字条自然飞不了多远,落在陈氏的脚边。
陈氏全身还疼着,又无力弯腰去捡。
还是王氏弯腰捡起,看着上面的内容念道:“陶平,升亨吉……”
后面的话,王氏还没念出来,陈氏就已然变了脸。
刚才还怒气腾腾的一张脸此刻变得煞白无比,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而王氏在看到后面的内容时也变了脸。
她同样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扭头朝陈氏看去:“嫂子,你……”
“看来是没错了,你个贱人当真该死!自己找死不够还要连累我们一大家子……”裴行昭说着又要动手,被裴长川出声阻拦。
“好了!”
裴长川心里的那点优柔寡断在看到这张字条的时候也彻底没了,他沉着一张脸发话道:“你去写一封休书,把这事趁早解决了。”
想着这毕竟是子玉的生母,裴长川便又补充了一句:“给子玉留点脸面,好聚好散,别闹得太过分。”
说罢他已经疲惫不堪,揉着眉心,一脸疲累道:“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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