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明显认出来这道声音了,他们纷纷回头,就见徐冲穿着一身一品武官的官服高坐在马背上,他胸前的麒麟补子威风凛凛,犹如他这个人,高坐马背居高临下气势十足。
最近官场上聊得最多的就是这位诚国公了。
没想到今日会在这看到他,众人都有些诧异,他们其中有不少人都弹劾过徐冲,也有不少人在等着看他笑话的,可现在陛下旨意还未赐下,徐冲就还是那个地位尊贵的国公爷。
他们就还得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跟他道好。
“国公爷。”
众人与徐冲拱手问好。
徐冲坐在马背上嗯一声,也没为难他们,手里的马鞭一晃一晃,他抬眼朝裴行昭看去。
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人比徐冲的官职高,不说徐冲国公爷的身份,就说他蓟州总兵,天下一品大元帅的官职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也因此此刻洪武门这边的长街上都是向徐冲低头躬身的官员,除了裴行昭……他手里握着那两颗青铜做的车辖,依旧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徐冲。
徐冲挑眉。
像是看不到裴行昭眼里的打量,他依旧握着马鞭悠哉悠哉说道:“怎么,裴大人不跟本国公问好?”
虽然这个国公爷不知道还能当几天,但当然是能利用就利用了,反正他家跟裴行昭家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趁着还能拿这个身份,他当然要好好羞辱裴行昭一番了。
旁边的官员都在悄悄打量两人,不过谁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帮裴行昭说话。
谁不知道这位诚国公的脾气?
要是惹恼了这个粗人,他可不管什么体面身份。
他们还要脸呢,可不想被人当众折辱,于是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非常默契地全都把自己当哑巴了。
裴行昭脸色难看。
他当然知道徐冲是在故意折辱他,可偏偏他官职不如人,又没跟他哥似的继承家里的爵位。
说到底,还是低人一等。
这也是他平生最大的憾事。
明明他跟裴行时同样出身,就因为裴行时比他早生一刻钟,所以他就处处被掣肘。
现在还要被徐冲这个一无是处的莽夫这样当众羞辱!
每想及此,裴行昭就觉得父亲对他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凭什么非要立嫡立长!他自问没有比不过裴行时的,尤其是这些年,裴行时活得是越来越没个人样了,可即便如此,父亲也还是把国公府交给了他。
他黑眸愈沉,手里紧握着那两颗青铜车辖,沉默地看了徐冲一眼后,最终还是在他的注视下躬身拱手,喊人:“国公爷。”
徐冲也没叫起,而是扫了一眼他的身上和四周。
看他衣服上面不是水渍就是尘土,额头也起了个大包,膝盖和手肘那边的衣料也破了,里面血淋淋的,哪里还有平时的仪态风骨?
徐冲看得……自然很爽!
他从小就看不惯裴行昭,虽然这货跟裴行时是同胞兄弟,甚至还是双胞胎,但跟裴行时不一样,这货从小就喜欢暗戳戳搞事……所以当初裴家那位老国公和他爹要他跟裴行昭做亲家的时候,他是一万个不同意。sxynkj.ċöm
可谁让裴行时那个儿子不行呢。
两家老人态度坚决,徐冲再不想同意也没法子,何况裴行昭是不行,生得儿子倒是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家宝贝女儿满意,于是徐冲再不喜欢也只能忍了。
早几年因为两家要结亲的关系,徐冲自问自己对裴行昭也算是客气。
也从来没有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为难过裴行昭。
不过现在嘛——
他故意露出一脸惊讶的样子:“哎呦,裴大人这是得罪谁了,居然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没事吧没事吧,要不本国公给你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说完他还摇了摇头,“所以说做人啊还是得多做好事,要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报应就下来了,裴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裴行昭听他冷嘲热讽,脸色愈发难看。
他此刻心里已经彻底明白今日这么丢人到底是因为谁了,偏偏——他没证据!
徐冲敢这么嚣张,就是笃定自己找不到证据!
“国公爷,我们该回去了。”李集怕徐冲再说下去惹事,忙上前低声提醒:“姑娘还等着您回去一道用饭呢。”
徐冲点点头,这里这么多人,他也不可能再对裴行昭做什么,不过——
徐冲看着面前几步之遥的裴行昭,忽然眯了眯眼,在裴行昭的注视下,他猛地扬起手里的马鞭,然后就朝着裴行昭的方向抽了过去。
眼睁睁看着那条朝他抽过来的长鞭,裴行昭惊得瞪大眼睛。他一时来不及去想徐冲怎敢如此行事,连忙后退,却因为太过惊慌,脚步直接被后面的车辕绊倒摔倒在地,而那条原本朝他抽过来的马鞭却在半空一转,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被徐冲收了回去。
变化就在瞬息之间。
就连裴行昭身边的随从都来不及反应过来。
“哎,裴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站着也能摔倒,你这身体——”徐冲上下扫了一眼裴行昭,摇头叹气:“也太虚了,等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大夫,你好好养养身体。这才多大年纪就这么虚了,以后还得了?”
随从刚才也看见了,率先怒声,他扶着裴行昭起来后冲徐冲喊道:“诚国公,你别太过分,刚才明明是你——”
徐冲挑眉:“我什么?”
“你——”
随从还想说,被身边的裴行昭出声阻止,“住嘴。”
随从只能闭嘴。
裴行昭今日丢尽脸面,脸色已经不是一星半点的难看了,他沉默地注视着徐冲。
徐冲仍旧跟个没事人一样,笑呵呵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回头我把大夫介绍过去,裴大人,你可别讳疾忌医啊。”
裴行昭抿唇,他算是看出来了,徐冲这个莽夫今天就是故意来刺激他的,要是真如他的意被他刺激到口不择言,反而有失身份。
反正也没几天了。
他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阴暗情绪,不再跟徐冲做这口头上的无谓争论。
“哎,对了——”徐冲本来都想走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裴行昭身边勒住缰绳说道,“还有一件事忘记跟你说了,我家今天已经上门跟你家退亲了,告诉你那个妇人,别有事没事再派人往我家跑,老子家里不待见你们姓裴的,再敢给我上门,就别怪老子不给你爹面子了!”
徐冲这句话说完便没管裴行昭和其余人是何反应,径直策马离开了。
留下的一群人却一个个目瞪口呆,尤其是裴行昭,怎么会是徐家跟他家退亲?
不是他家跟徐家退亲吗?
徐冲是走了,可他最后留下的那番话却引起了众人的窃窃私语。
谁不知道裴家跟徐家闹退婚的事?也正是因为如此,最近弹劾徐冲的折子才会越来越多,大家都以为徐冲这次是逃不了了。
可看徐冲刚才那个态度,众人不由都询问起裴行昭。
“裴大人,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啊对啊,我怎么看这位诚国公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难不成……”有人想他刚才过来的方向,“难不成是陛下与他说了什么?要不然他怎么敢这么嚣张?”
裴行昭能知道什么?
他现在自己也摸不清头脑,偏偏旁边一堆人还一个劲地在问,生怕徐冲没事,那出事的就是他们了……最近他们可没少在折子上说徐冲不好,要是徐冲这样都没事,依照那位的脾气,他们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想到这个情况,一众官员都纷纷变了脸。
裴行昭被他们吵得头疼,不能拉下脸面,他只能说:“陛下如何决断,并非我等能议论的,各位大人还是放宽心,静等陛下裁决。”
话是这个道理,但要不是裴家最近如此行事,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跟风弹劾徐冲?不过这事也的确不好说,一群人便各揣着心思跟裴行昭告辞走了。
有跟裴行昭交好的官员倒是问裴行昭要不要搭乘他们的马车,裴行昭谢着拒绝了。
等马车修好。
随从过来请裴行昭过去。
裴行昭没动,现在四周已经没多少人了,他压低声音跟随从交待:“你派人去打听下今天徐长猛进宫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再看看能不能找人跟那位冯大伴说上话。”
随从应声离开。
裴行昭也乘着修好的马车回府了。
……
裴行昭尚且还不知道府里今日闹出来的那些事,等到家里,他便径直去找陈氏想看看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徐冲那番话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来不及收拾一番就过去了。
途中碰到的下人家仆看他这样都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声问候都来不及就眼睁睁看着裴行昭从他们的面前疾步走过。
陈氏还不知道裴行昭出事了。
她发作一通又歇了一下午,心情总算是舒畅了一些,虽然她今天是丢了脸面,但反正徐家也没几天好日子了,到时候徐家还不是由着他们搓扁搓圆?届时,看她怎么收拾徐家那些人!
她原本还觉得对徐云葭有所亏欠,想着要是她能爽快退婚,日后徐家有什么需要帮持的地方,她能帮则帮,只要她不来影响联系她的有卿。
未想——
徐云葭竟使得这样的好手段,害她丢尽脸面,也让裴家和有卿的名声跟着受损!壹趣妏敩
此仇不报,她岂能甘心!
现在就等着徐家倒台了。
不过经此一事,有卿那边倒是可以有个交待了,也让她那个傻儿子趁早看清楚他这想娶的人究竟是个什么面目……要是能以此事让有卿认清徐云葭,日后彻底断了与徐云葭的往来,倒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样想着,陈氏难看的脸色也终于好了一些。
快到裴行昭下衙的时间了,陈氏看了眼滴漏,估摸了下时间,吩咐人去厨房拿晚膳过来,没过一会,就看见裴行昭大步走了过来。
“老爷回来了!”
陈氏笑着迎了过去,刚想跟人说今天厨房准备了什么,走近之后瞧见裴行昭这副模样,她神色微变,惊道:“您这是怎么了?”
裴行昭懒得说这些事,他不答反问:“徐家跟我们退婚了?”
陈氏正想喊人去请大夫,听到这话,不由一顿,她没想到自己的丈夫已经知道了,脸色不由难看起来:“您怎么知道?”
想到今日外面的阵仗,她不由又紧张道:“谁跟您说了什么?”
裴行昭跟她做了二十年夫妻,立刻便知道今日徐家跟他们家退婚不简单,恐怕还闹出了不少事,他沉声:“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氏并不想说。
今日之事丢尽她的脸面,她自然不想让裴行昭知道。
但被裴行昭这样看着,何况这事着实也瞒不了,便也只能开口,她简单地把今日午间发生的那些事和人说了一遭,眼见裴行昭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唯恐裴行昭怪到她的头上,忙道:“外面那些人是个什么情况,您是知道的,现在帮着徐家,可等徐家真的倒了,他们自然知道该说谁的好。”
“您实在不必太过担心。”
“要是徐家不倒呢?”裴行昭忽然说。
“什么?”陈氏愣了下,等反应过来,立刻皱眉:“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行昭不语。
他现在也还不清楚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沉着脸不说话,陈氏却变得着急起来,追问道:“徐家怎么可能不倒,您不是说宫里那位冯大伴亲口说的徐冲这次肯定逃不了了吗?”
“我如何得知!”
裴行昭今日本就烦心不已,又被陈氏几番追问,烦得太阳穴都突突直跳起来,索性责怪起陈氏,“我让你跟徐家退婚,但也没让你如此咄咄逼人,你看看现在都闹成了什么样!”
陈氏愣了下,不敢置信:“你现在这是在怪我了?”
她在短暂地怔忡之后也怒上心头。
她自幼养尊处优,今日也是第一次丢尽脸面,自己的丈夫不安慰她也就算了,居然还把所有的过错推到了她的头上。
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陈家就她一个嫡女,爹娘宠着,进了裴家,上无婆婆需要孝敬,两个妯娌,一个难产早死了,一个嫁了个庶出的,老实本分、唯她马首是瞻……她在裴家内院几乎可以称得上说一不二。
没想到今日却屡次被人下不来脸面。
陈氏怒火攻心,也顾不上夫妻情分了,当即沉脸驳道:“你现在倒是怪起我来了?前几天是谁急着让我去跟徐家退亲的!”
裴行昭其实也知道自己这话没道理,要是陈氏软和几句,这事也就过去了,可偏偏陈氏的脾性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他下不来台,自然也不肯说好听的话,便依旧冷着一张脸道:“我让你退亲,可我没让你这样退亲!”
“这事原本我们就理亏,你现在还闹得满城皆知,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
“你既然觉得我做得不好,就别让我做!好事好名声都是你的,出了事就全都怪到我头上,裴行昭,我怎么嫁了你这种人!”
夫妻俩相敬如宾了二十年,今日却撕破脸面,什么难听说什么。
满院的奴仆吓得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一个个都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免得回头被主子清算。
最后还是裴行昭扫见外面一众奴仆,闭了嘴。
“我懒得跟你多说!”他拂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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