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干嘛抓着我不放?”
“谁踩到我的脚了!”
“哎呀呀!!”
随着一阵刺眼的剧烈的光芒渐渐消退,用双手挥舞着遮挡着的莫暄翮这才松开手,狠狠地揉了揉眼睛,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适应过来。她确定自己刚才有点四仰八叉地在黑暗里挥手乱抓,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直到重重地摔到了地面,摇摇晃晃间,好不容易才撑着站起。
当看清楚眼前同样迷茫的赵楠烛、扶仑、董肆钦时,很快便由慌乱变为狂喜,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失声道,“我们,我们不是都随舜帝的棺椁被吸进了三分石山腹中的地宫里吗?我以为我们都已经死了。”
“我也这么以为”,回答的是赵楠烛。
“刚才抓着我手臂的人是谁,还有谁掉下来时踩了我的脚”,莫暄翮盯了盯赵楠烛和董肆钦,却没有谁回答,慌乱之间谁都没顾得上去想这些,直到扶仑有些生气地说话,“我说你们三个,能不能把眼睛睁大点,看看我们在何处,对面是什么?”
经扶仑一提醒,莫暄翮和赵楠烛、董肆钦瞬间明白过来,他们刚才是摔到了涴绿舟上,怪不得感觉到四周有些摇摇晃晃地,不像是踩在平地上。趴在船舷上,四人又看到了金光闪现的无边天幕,那一面硕大的明镜,明镜里,是宽广无垠的水域,水域上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巨型象山,巨象低头在江边豪饮江水,象鼻和象腿之间形成一轮圆月,而它那高耸的背上,却是一片大陆,也是一个光怪陆离的神话世界。上古尧舜时代,八十年的时光里所发生的事情,在他们的眼前一幕接一幕,回放、重演,直到闭幕。
他们记得自己真切地参与过那个时代,但又从不属于那个世界,也不曾留下过任何痕迹,史书上没有他们的名字,更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记载。他们,并不是真正存在的,就像当初在紫霄宫,华胥天尊与九天玄女对他们说的那样。
直到后来,他们才想明白,其实他们只是去那个时代做了舜帝的四个分身,他们所参与过的所有大事,实质都是舜帝所作的,只有舜帝和那个时代的人才是真实的。
“我们,成功从伏象仙岛回来了。”
对一切了然的莫暄翮四人,无不在心里发出这样一声感叹。感觉到置身的涴绿舟在迅速移动,伏象仙岛迅速消失在视线里,尽头处自有漫天光帘,什么也看不见,四人仿佛心被抽空了似的,无法再思考。
他们坐在涴绿舟上,不受控制地任由涴绿舟在茫茫大海上移动,由白天进入黑夜,头顶上繁星满天,银汉迢迢,璀璨无双,天边似有流星滑过,景象甚是好看。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直到涴绿舟停在了一处峭立的悬崖边海滩上,美妙动听的歌声自远而近飘到他们的耳中。
“偱音仙子!”
歌声顿时止歇,美丽的人鱼偱音鲛仙飘在近处的海面上,柔柔地向他们道,“你们归来了?快回家吧,我是来收回涴绿舟的,再见,朋友们!”
了然了一切的莫暄翮、赵楠烛、扶仑、董肆钦站在船头向偱音鲛仙挥了挥手,便一一走下涴绿舟,回到了岸上,看着恂音鲛仙和涴绿舟都化作了虚无,才转头往回苍梧的路走。
他们又在曾经经过的客栈住宿了一晚,然后紧赶慢赶的,终于在一个多星期后回到了久违的苍梧王城。还好,他们在尧舜时代经历了八十年,南越却没有过去八十年,那不然,他们就真的是要欲哭无泪了。
当赵楠烛、扶仑、董肆钦陪莫暄翮回到莫府时,敲开门,开门的是丫鬟蓝絮,一见到自家小姐归来,蓝絮先是一愣,随即跳着欢叫起来,“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她把音调拉得很高,声音欢喜中带着颤抖,明显是十分地激动。莫暄翮也早已等不及,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自家院子里,见到父亲莫寒寿、母亲妫粼和一帮府中随从几十人都迎了上来。
“爹,娘”,再也难以克制自己情绪的她,倦鸟归巢一般扑到父母面前,一左右地将他们紧紧抱住,禁不住泪流满面,许久许久才肯放手。被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感染的赵楠烛、扶仑、董肆钦同样也想家了,但他们都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看着莫暄翮一家人的团聚,也打心眼里感到开心。
等情绪平稳下来的时候,妫粼一边抚了抚莫暄翮额边的头发,一边柔声道,“翮儿,你这一趟出去三个多月才回来,走之前说是和你的朋友去南海那边办事,也没说具体办什么事,你爹天天跟我念叨你,盼啊盼的,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妫粼的话音刚落,莫暄翮一下子怔住了,她把脖子缩了缩,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亲,你说我们出去了三个多月?”
一边说,她还边转头看向刚才只顾着团聚,都差点忘了的三个同伴赵楠烛、扶仑和董肆钦,见他们也是一脸惊诧。
见莫暄翮这副表情,其父莫寒寿大笑着拍了拍她,“翮儿,你是不是外出玩得太尽兴了,连自己出去多久都记不清了,亏你还记得回家。”
此时的莫暄翮脑子里转得飞快,但实在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便问道,“那爹爹,我不在的这些天,娘亲有没有出门去转转呀?”
这下反倒是莫寒寿奇怪了,“没有呀,你娘亲每天都在家,不信你问问菲菲、蓝絮,这丫头,一回来就问些没头没脑的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亲不怎么爱出门走动的,更何况你娘亲的漓水老家那边又没什么人了。”
“哦哦,知道啦,爹爹”,莫暄翮故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他父亲莫寒寿已经主动招呼起赵楠烛、扶仑、董肆钦三人来,“世子、扶公子,还有这位是?”
不等董肆钦开口,赵楠烛已经主动介绍起来,“伯父,这是我和暄翮、扶仑的好友董肆钦,家也住漓水,此次去南海一游,是我们四人一块儿的。”
“失礼,失礼,刚顾着和小女说话,都忘了招待几位贵客,来来来,请到屋里坐,今天刚好我有空在家,大家一块儿吃午饭”,不由分说,莫寒寿将赵楠烛、扶仑、董肆钦都请进房内。
席间,知道父亲莫寒寿和母亲妫粼想听他们南海之行的所见所闻,莫暄翮就自动唱起了主角,虽然她不能讲去到伏象仙岛进而回到上古尧舜时代的经历,但把一些新奇有趣的故事,变幻一番讲出来也是很有意思的,讲到精彩处,还不免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听得莫寒寿和妫粼都目眩神驰,不时要问一句,“真的吗,这么神奇?”
“当然真的了,不信你问南烛哥哥。”
每当莫暄翮撅起嘴,一副神气的样子,都不免让人开怀。她知道外出这么久,父母肯定会担心她,但她从小野惯了,又一身功夫,多次独自出门,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也是常事,通常都是由得她去。
饭后,知道赵楠烛三人也要回家见父母,莫寒寿也不强留,让莫暄翮把他们送到门口。四人出了莫府大门一段距离,莫暄翮回头望了望,稍微放心了点,才放低了声音对赵楠烛三人道,“这,似乎太奇怪了,我父母竟然都不记得我当初是为什么离家的。”
赵楠烛马上接口道,“大家都一样,心里都是谜团,依我推测,估计他们是被抹去了记忆或者是更改了记忆。暄翮,我知道你性子急,暂且先忍耐着。出门这么久,我和扶仑也都得回家一趟,这样,肆钦你跟我回秦王府住吧,过两天咱们再借机一块儿出来如何?”
四人聚拢,约定好时间,便分头散去。体谅到董肆钦从小无父无母,在苍梧城中并无亲人,赵楠烛主动邀董肆钦到秦王府住,董肆钦知他一番好意,也并未拒绝,他知道接下来,几人还有些事要讨论。
话休烦絮,等到再次见面时,已经是几天之后,莫暄翮首先想到去北城门外的落云亭,但那里却寂静如常,只有夏日的熏风轻轻吹拂。在亭内的石桌上坐下来,莫暄翮陷入了茫茫然中。
“你说我们从渌浮崖入海,乘坐偱音鲛仙所借的涴绿舟,去到南海深处的伏象仙岛,坠入尧舜时代所经历的八十年,是真的还是假的?一切会不会是幻觉?”
她问赵楠烛、扶仑和董肆钦,可又何尝不是自问。如果是假,那为什么她的记忆会那么清晰而深刻,八十年所经历的所有一切都历历在目,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如果是真,那为什么她又感觉如此虚幻,虚幻到什么触及不到,还有嬴夔,最终都未能一面,这对他,是不是太过残忍?
见大家都似在沉思,不发一言,董肆钦发话道,“我认为我们所经历的尧舜时代八十年时光,都是真的,相信我们自己都不能否认。正因为我们四人一起经历过,所以更不能忘记。”
“没错,暄翮,最初回来时,伯父伯母说我们出去了三个多月,我仔细想了想,如果从当初我们离开你家要去寻找你的母亲,从落云亭酒肆那夜算起,南越的时间有一二十天,而伏象仙岛上的时间八十年,就当一年等于南越的一天,那加起来不就是三个多月?”
赵楠烛的这笔账,算得倒是清楚,对大家来说,这也算比较合理的解释了。不过说到这,莫暄翮却感叹一声,“没想到,我心心念念地追寻千年龙魂之谜,结果却是这样。我们四人在南越的最后时刻,竟是随舜帝的棺椁一起,陪葬在了三分石山腹中的地宫里。”
“因为我们实际是作为舜帝的分身,在尧舜时代存在的。我们是他的眼,是他的口,是他的手与足,替他走过万水千山,替他降妖除魔,替他征战疆场。我们所作的所有事,也都是舜帝所作的事。我们所体验的,就是他二十岁到一百岁的人生大多数岁月。”
扶仑一口气说了出来,这话,在从伏象仙岛脱身,落入涴绿舟时便说过。顿了顿,他继续道,“九天玄女上神没有明确告诉我们,但实际已经隐隐提示了我们的是,要离开上古时代回到南越,就是当我们死去,才能脱离伏象仙岛上的世界。那巨象背上的神奇大陆,是虚幻,也是现实。”
“说来说去,你无非就是想说,我们四个人,一起做了一个真实的幻梦。”
赵楠烛说着话,却见莫暄翮眼泪婆娑,便问她,“暄翮,你是不是在想夔兄弟了?”
“你明知故问”,董肆钦撇了撇嘴,也叹道,“我们在苍梧山大战孽龙的九年,都未能与他碰面,而我们又是以那样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真不知道他后来的结局如何?”
一脸镇静的扶仑右手中指在石桌上敲了敲,“别想了,想又何益?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很少,结局不明。”
这时,赵楠烛抢了一句,“我希望他是回了朝阳谷,一个人过着神仙一般闲散悠游的生活”,但随即又叹道,“可是,那样好孤独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无人陪伴,想到这我就要打寒噤。要是他能跟着我们来南越,莫伯父要见到自己有那样一个女婿,肯定会很高兴,这样我们就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可惜啊,那根本不可能,不可能……”
听到这,眼眶红红的莫暄翮恨恨地盯着赵楠烛,吼了他一句,“你能不能别说了!”
哪知赵楠烛却是笑嘻嘻地,“我说莫公子,梦咱们已经做完了,别沉迷,还得回到现实不是。无论怎样,咱们还在十九二十岁的大好年华,好好活着,才是对舜帝,对你的夔哥哥最好的记挂。”
从笑嘻嘻到正色,赵楠烛只用了一瞬间,然后道,“你们说,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上九嶷山去看看,就算是,凭古悼今吧。”
谁说不是呢,回到南越,除了与家人团聚,最想去的,无非就是九嶷山了。九嶷山,古称苍梧山,因舜帝南巡而得名。此山属南岭山脉之萌渚岭,纵横两千余里,南接罗浮山,北连衡岳,乃湘江发源地之一。
山上有舜源、娥皇、女英、杞林、石城、石楼、朱明、箫韶、桂林九座峰峦,且峰峰相似难以区别,故名“九嶷山”,也正是自舜帝南巡葬于此而得名。九峰中,舜源峰居中,也是最高的山峰,巍然耸立,登临峰顶,极目远眺,莽莽群山,绵延起伏,如千帆竞发,奔腾而来,令人有“万里江山朝九嶷”之感。其余八峰拔地而起,如众星拱月,簇拥着舜源峰。紧紧依偎在舜源峰两旁的娥皇峰和女英峰,尤其的端庄秀丽,婀娜多姿。
这是莫暄翮第二次,也是赵楠烛、扶仑、董肆钦三人第一次在南越登上九嶷山。他们一路走一路游,见众多的江河、流水与深潭点缀其间,高山、平湖融为一体,山在水中生,水在山中流。林中珍禽异兽出没无常,到处都充满生机。空中云彩飘逸,有红霞万朵,最高处的三分石直插云中,动静相宜,其环境之优雅,风光之秀丽,可谓绝无仅有。
在两千年前的上古时代,和如今的南越时代,看到的九嶷山风光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仅一个字,美。但穿越两千年的时光,心境却大不一样。sxynkj.ċöm
三分石,古称三峰石,山势雄奇,呈南北走向,是整个九嶷山的最高峰。并峙的三石,于山巅鼎立,直冲霄汉,地势险绝,飞瀑如练,后世命之为“舜帝石”“娥皇石”“女英石”。他们从山的南面一点点往上攀爬,看那荆竹丛生,竹尾下垂着地,如碧线带,随风飘拂沙沙作响,他们知道,那叫斑竹扫墓。
“舜帝能长眠于这奇山秀水,也是天命所归”,一边感叹着,莫暄翮与赵楠烛、扶仑、董肆钦站在九嶷山的最高处,从山上往下俯视,思绪不免又回到了两千年前。
北边的悬崖绝壁上,千年石枞经风历雨,依旧屹立如初。石枞主干笔直,皮色深红,木质坚硬,生性耐寒、耐旱,九峰之巅均生长得有,且有五叶、七叶、九叶之分,但却唯九叶石枞最具灵性,法力高深者可凭之作法召唤神灵。当初莫暄翮正是在三分石上用九叶石枞作法,才寻觅到千年龙魂气息,坠入地宫幻境的。
他们在九嶷山流连了好几天,才下山往回走。去漓山上看了看,自然,那里再也不会有莫暄翮外祖虹龙的踪迹。董肆钦邀请莫暄翮、赵楠烛、扶仑去他的突突峰做客,问到董肆钦将来什么打算,他盯着莫暄翮,嘿嘿地笑笑,“继续当我的峰主呗,娶个压寨夫人,生一堆娃,过我的小日子。”
莫暄翮站起身也摊摊手,“那好啊,南烛哥哥、扶仑,我们也该回去了,不多打扰峰主大人过日子了。”
说罢她就头也不回地下了峰,朝岸边停着的船走去了,赵楠烛和扶仑也赶紧追了上去,只留下董肆钦在身后追着跑,“我说暄翮,我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压寨夫人?”
谁知莫暄翮回了回头,嫣然一笑,“你猜”,然后就跳上了船。
一个月后,回到苍梧的赵楠烛,又约扶仑在江心七里洲鼎忻阁饮酒,董肆钦也应约而至,见到他时,赵楠烛不免打趣他,“怎么,不在你的突突峰逍遥了?”
董肆钦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曾经与你们共度八十年的时光,你们舍得丢下我这无数次出生入死的兄弟不管?”
“哟,谁不管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要忙着娶妻生子的”,赵楠烛正说着,见董肆钦神色四顾,知道他在找莫暄翮,就故意咳了咳,当没看见,与扶仑先坐下来。这次赵楠烛回来后,其父苍梧秦王本不欲他再到处跑,想多留他在家,培养他在政事处理方面的才能,便几次考校他的学业,谁知赵楠烛不但没有荒废,反而对答如流,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其见识、眼界之广博,令他大为欣慰,对于赵楠烛提出的历练请求,也就不加阻拦了。
正当董肆钦也要坐下来,却见身后剑光一闪,直袭他右肋,他不躲不避,直接迅疾伸手,变化之间就捏住了玄素冰清剑的剑尖,“早就知道你已经来了,暄翮,我要娶压寨夫人,你躲得掉吗?”
收回剑的莫暄翮没有说话,却听扶仑问她,“你这次是准备去哪里?”
这下莫暄翮神秘一笑,答道:“北上,大汉帝都长安,你们有兴趣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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