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吱呀一声开启,关千云把手绢和玉簪塞进怀里,走了进去。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位七色天执事躺在血泊里,睁着混白的眼珠看着门外的方向,任谁都能看出他在临死前的痛苦和绝望。
关千云没有在意,他早已习惯血腥的味道,鹰隼般的眼神向前望去。
一张木桌。
桌子后站着身穿红马卦的赵公明。
桌子上,赫然躺着一道关千云无比熟悉的身影。
在看到这身影的一瞬间,关千云身体猛地一震,愤怒、心惊、担心、害怕,五味陈杂,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在心中强烈翻腾。
那是白芷。
奄奄一息。
不仅白芷,关千云还看到了杨丰收和元宵。
杨丰收死而死矣,可这个混蛋,居然把元宵也抓了过来!
“我很早就说过,你在乎她,你有些过于在乎她。”
赵公明站在桌子后面,左手放在白芷的脚踝上,右手落于白芷的肩膀。
他看着推门而入的关千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神情。
在他身边立着两个烛台,罩着灯罩,灯罩是少见的红色。
红色的灯光照亮整个房屋,赵公明身上的马褂显得更红,地面上的血显得更艳。
看着居然有几分喜庆。
更显恐怖。
“我想不通,像你这样愚蠢的人,究竟怎么通过的信差训练。”赵公明冷笑说道,背后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极宽,巨大的阴影将关千云笼罩在内,像是血海中的红恶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关千云说道:“那些训练很简单。”
他没有狂妄,对于他而言,那些训练确实很简单。
追踪与反追踪,监视与反监视,急救,易容,情报的传递与分析……这些关千云都做得很好,在那些考核与测验中几乎都能拿到满分,他是新生代不良人中天资最好的那个。
他能在卷面上轻易勾选出正确的答案,面对师长的考校给出完美的回答。
可考核是一回事,现实却是另一回事。
关千云必须承认,他不够成熟,或者不该用成熟,而应该用理性。
他不够理性,年轻且冲动,容易耽误大事。
就像今天,他明知道正确的做法,可还是决然地推开了这扇门。也不只是今天,看看他身上的数十道伤疤,其中小半都是为了同伴挡刀而留,好几次差点因此丧命。
他总是将一些外物凌驾于自己的生命之上,这不是一个大人物该有的取舍之道。
或者在他心里,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一个重要的、值得无数人仰望的大人物。
他没有说话,更没有给赵公明要挟的机会。
下一刻。
一道银光猝然在屋里亮了起来。
昏暗的环境里好像突然多出了一条银龙,嘶吼着朝赵公明杀了过去。
自从得到惊龙枪之后,关千云第一次肆意地释放这把枪的荣光。
他背脊挺得很直,就像手里的枪一样直,仿佛永远都不会弯倒。
仿佛那位曾在域外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折威薛将军重新归来。
赵公明眯了眯眼,抬手的刹那,一道气机涌入白芷的身体。
白芷没有知觉,脸色依然是那般苍白,神情依然是那般平静。
持枪的关千云忽然发出一声暴喝,枪芒再涨,愤怒的眼神恨不能将赵公明撕碎。
只有像他这种强大的修行者才能感知到,赵公明摧毁了白芷最后的生机。
这个可怜的少女,将永远地失去知觉,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赵公明的神情依然是那般漠然,带着嘲讽,迎上面前的银枪。
他答应让关千云见到白芷最后一面,他绝不说谎,这一定会是最后一面。
今天他已经为白芷和关千云做好了安排,他们的人生合该在此终结。
赵公明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拿白芷威胁关千云,因为没有必要。
如果杀一个比自己低上两个境界的晚辈都还需要威胁,未免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只需要利用白芷把关千云带过来,让关千云进入他的领域,断掉这个小家伙的退路。
他还要在关千云面前,把白芷杀死,让关千云看着这个女人血溅当场却无力回天。
他要让关千云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绝望和无助,他曾无数次体会过的绝望和无助。
赵公明要给这个晚辈、这个师侄,好好的上一课,然后再送他归西。
……
……
恍惚中似乎回到了那个非常疲累的夜晚,他刚解决完两个遁入黑市的凶贼,巧合地来到北十九巷,来到那个很不起眼的瓦舍过夜。
他对鸨婆说,安排个安静的姑娘。
于是他被领到白芷的房间里。
安静吗?确实很安静。
那是少女被掳来黑市的第四个月,她恐惧,她害怕,她见着每个人都胆战心惊。
他觉得有趣,故意不开口,于是他们整整沉默了一个时辰。
他指指酒杯,少女便小心翼翼地倒酒。
他轻叩木桌,少女便提心吊胆地落座。
于是他把玩起少女的小手,终于打破沉默,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芷。”她只是小声说道。
“哪个白芷?”关千云问道:“入药那个?”
白芷点头。
关千云故作不悦,说道:“像你这种沉闷得像是木头,连取悦客人都不会的小丫头,还能在这里活过几天?”
白芷不敢接话,红着眼睛看着他,紧接着就那般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后来关千云才知道,他说中了少女的痛处。
她被逼着接客,却因不会说话,不会取悦人,受了极多的折磨,从身到心。
她数次尝试逃跑,尝试自杀,最终却失去勇气,麻木且卑微的活着。
直到遇到关千云,看到这个俊美高大的男子,完全是昔日她梦中男儿的形象。sxynkj.ċömwww.sxynkj.ċöm
他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关心,都像是春日的阳光照进她的心底。
于是芳心暗许,他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燕。”
于是她开始喊他燕公子,后来成了燕郎。
……
“燕郎……”
“好了,不哭,我这不是在这呢吗?”
……
“你会带我离开吗?”
“当然,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
“燕郎。”
“有话就说。”
“其实我不叫白芷。”
“喔?那你叫什么?”
“范芷,模范的范。”
“名字而已,都一样咯。”
“喔,那燕郎的全名叫什么?”
“燕云。”
“白云的云吗?”
“风云的云,云霄的云。”
“真好听。”
……
“又哭,又哭,真以为自个儿是水做的吗?我数到三,再哭我以后就不来了啊。”
“那白芷不哭了。”
“……算了算了,你还是哭吧,瘪着个小嘴跟我要吃了你一样,这里还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吗?”
“没有了。”
“这就对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公子我倒茶?”
……
过去的十数个夜晚,在那个不算温暖的房间里,他和白芷说过成千上万句的私房话。
他哄她,他逗她,他把她当成一个可怜的小猫疼惜。
他还说要把她带出去。
但其实他是骗她的啊。
他哪会真的把她带出去,他不知道对多少花楼里的姑娘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每说一次都要实现,那他身边至少有上百个妻妾。
可她却信了,傻乎乎一样的信了,把他当成所有的希望。
哪怕他是风月场上的浪子关千云,都不忍再欺骗她,想着把她带出去也好。
于是他再次许诺,不再是笑言,而是属于男人的认认真真的承诺。
可他没办法实现这个诺言了啊!
她死了。
就死在他的面前。
他没办法带她去北地看雪,去江边赏月,去长安看那繁华盛景……
她说她不叫白芷,她叫范芷。
可她却连他真实的名与姓都不知道。
她一直都以为他是她的燕郎。
她一直都把希望和热爱寄托给了一个活在谎言和编造中的人。
这不该!
这不公平!
关千云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悔恨和愤怒,他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阵阵煞气从他的衣袂间震荡而出!
无论赵公明对他有多么不屑,应对时亦是全力以赴,拂袖间元宵和杨丰收两人被他送到房间的角落,那里也立着一柄长枪。
这柄长枪与惊龙枪都是银白色,但要更长一些,更粗一些,正是神枪诛邪。
无数道光明气息以诛邪枪为中心形成一座简易的防御阵法,将杨丰收和元宵保护在内。
好戏还没有演完,这两人当然不能就这么死去。
赵公明递出右拳,萦绕着血雾、如山海般的沉重的拳头朝着惊龙枪砸了过去。
轰鸣声中惊龙枪和拳头撞在一起。
惊龙枪再难前进一寸,甚至那笔直的枪杆都在巨力的压迫下变得弯曲起来。
关千云对此毫不意外,低吼一声的同时,衣袂间忽然有无数血雾喷涌而出。
这些血雾的喷涌和萦绕在赵公明身上的血雾很像,无论数量还是颜色。
但这些血雾中不含阴诡的气息,而是堂堂正正,光明霸道至极。
关千云的脸色随着血雾的出现变得格外苍白,气势和境界却被无限拔高,从初期到中期,直到触及后期的门槛才停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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