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辰元年,夜,东宫。
六岁的小太子做了噩梦,“唰”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琉璃似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充斥着面对死亡时的恐惧与不甘。
然而,这不过是个才满六岁不久,一辈子都锦衣玉食的小皇子,如何能体会到死亡呢?
小太子伸出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是满脸泪水。
午门、人群、刽子手、鲜红的血、还有负心之人那冷淡的眼神,一切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难道都是梦而已吗?
崔玉真只记得自己被架在刑台上,不远处是不断叫好咒骂的人群。接下来,刽子手举起了大刀,他的余光捕捉到了那银刃在太阳下反射出的亮光。
接下去,只觉脖子上一凉,便没了生气。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死了,可是现在----
崔玉真垂下头,借着照进寝殿中的月光打量起自己这副躯体来。
他还在东宫,身体却似乎成了幼童的形态。
床上的物件也是他小时候曾经用的。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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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月的确认和适应,崔玉真已经确定,他这是回到了自己六岁的身体里,回到了从前。
此时,未来灭了杨家满门、从他手里抢过皇位,并且将他的尊严和骄傲踩在脚底的五皇子崔裘还是个婴儿,正在灵犀殿里等他母妃给他换尿布。
而另一个人......莫钦...
想到那张漂亮妖媚却又绝情无义的脸,六岁的小孩捂住刺痛的胸口。那种复杂深刻的感情还不是他这个年龄能够承受的,可是内里的灵魂却已经经历过人生八苦,对于“情”之一字理解得刻骨铭心。
“唔。”小太子轻轻揉着胸膛。
抬眼时,那眸中的神色已经带上一种坚定狠绝的杀意。
既然上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那他必然会好好把握,不会再重蹈覆辙。
所有的威胁,不论是什么都得尽早除去。
这次,他必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两天后,杂役司。
“你,对!新来的小孩儿。过来,把这盆衣服拿去井边洗了!快点!要是被我逮到偷懒,看我不打死你!”穿着身破旧总管服,眼睛倒三角的中年男人一边挥着手里的鞭子,一边颐指气使地指挥道。
不远处,一个矮矮小小的孩子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站定在比他身量还宽的装满了脏衣裳的洗衣盆前。
透亮的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思索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踌躇地看了眼中年男人,一双桃花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恐惧,讷讷地说道:“大人,这些衣裳太多了。而且现在是冬天,井水实在是太冷。奴才的手都已经冻得满是冻疮,能不能通融一下,别让我去啊?”www.sxynkj.ċöm
说着,伸出了一双嫩嫩小小的手。
只见那白皙的手背上已经生满了红肿的冻疮,有些还在流脓水,令人触目惊心。
中年人可不管这么多,对他也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只觉得这小孩儿是不懂事想偷懒,挥起鞭子就在他手上打了一下。
这一鞭毫不留情,冻疮打破了大半,脓水和血水染满了小孩儿的双手。
剧痛难忍,他恐惧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不敢哭出声。
只听中年人呵斥道:“现在还要我通融吗!你们这些小崽子我还不知道,就是想要偷懒!我告诉你,这里是杂役司,没有人会听你撒娇!现在立刻去把衣裳给我洗了,一盆不够就两盆!如果今天之内洗不完,你今晚上就别想回屋,在雪地里过一夜吧!”
莫钦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跟总管抗衡的资本,只能忍着手上的痛楚端着盆子,踉踉跄跄地向井边走去。
现在正是数九寒天,刚清洗过的地面上不一会儿就结上了层冰,人走在上面直打滑。
然而,井水却没有结冰。
冰凉的井水带着彻骨的寒意,莫钦将手伸进里面,纵使寒冷已经麻痹了他的神经却仍旧难以忍受这份痛楚。
可是他知道,如果洗不完,总管是真的不会让他回房的。这种天气在室外过一晚上,第二天自己怕是就成了一具冻僵的尸体了。
可他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儿,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无依无靠。只能一边哭一边用冰冷的井水清洗手上的血污。
泪水滴落在地面上,不一会儿就和冰层融为一体。
“够了。你别洗了!”突然,从不远处的树后走出一个漂亮的小公子。
一身锦衣华服看着就名贵无比,那张白皙粉嫩的脸蛋透着股矜贵高傲的上位者姿态,想必是哪宫里的贵人。
莫钦见状连忙站起身给人行礼,说道:“奴才不知有贵人驾临,多有不敬。”
听那人用着清脆稚嫩的声线说出诚惶诚恐的话,崔玉真只觉心里一阵烦躁。
“别自称‘奴才奴才’的,孤听了心烦。还有,也别‘贵人贵人’的叫我,直接称呼‘你’就好了。这是命令。”
凤眸一眯,走上前将人拉起来,执起小孩儿的手细细查看,问道:“手怎么了?”
莫钦抽噎着道:“生...生的冻疮。”
“可有涂药?”
莫钦:“奴才...我只是杂役司的一个下人罢了,哪有资格浪费药。”
崔玉真不赞同地皱起眉道:“杂役司的下人怎么了?难道就该死了?!”
莫钦不答,垂着眸,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我还要洗衣服,可以请您...你放开吗?”
崔玉真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都说了让你别洗吗!听不懂话是吗!”
五岁的孩童睁开一双清澈的眼眸,天真无邪地望着他,说道:“可是这是总管分给我的工作。他说了,我要是洗不完的话晚上就不准回房睡觉,要是回不了房,一定会冻死的!”
崔玉真冷笑一声:“你放心好了。只要有我在,你就死不了。”
“可是......”
见莫钦犹犹豫豫不怎么相信的样子,崔玉真气哼哼地说道:“喂,你知道我是谁吗?”
莫钦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知道。”
六岁的小太子在五岁的小太监面前挺起了胸膛,姿态矜贵高傲地说道:“孤乃东宫太子,东宫你知道吗?孤就是大璃的储君!”
莫钦答道:“嗯,我听别人说过,太子是所有皇子中最尊贵的一位。”
眼里多了几分敬佩和羡慕:“你好厉害啊。”
听到小太监由衷的称赞,崔玉真的胸膛挺得更高,嘴角也带上了一抹得意的笑,就像是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小孩儿一样听了别人的夸奖就忍不住炫耀骄傲。
反应过来后,不由面露恼色---自己又不是真的六岁小孩儿,怎么就变得这么幼稚了呢?难道是身体年龄太小,所以影响到了心智吗?
然而,当他抬头看到莫钦脸上真诚又傻气的表情,心中笃定道:一定是被这个家伙传染的。
右手握拳搁在嘴边,清了清嗓子,重新矜持道:“你若是愿意跟着孤,当孤的贴身太监,好好伺候、忠诚待主。孤便能保你一生荣华富贵。怎么样,要不要随孤走?”
莫钦听了后,思索了一会儿,歪着头问道:“那...我需要给你洗衣服吗?”
崔玉真没想到小孩儿关心的竟是这种事,迟疑地道:“当然要。既是孤的贴身太监,自然要洗孤的衣裳。”
没想到小孩儿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心想:杂役司的总管都有那么多衣服,那堂堂太子殿下要洗的衣服不是更多?还不把我累死。
在他的观念里,哪有什么荣华富贵,只要能活下去就很好。
退而求其次问:“如果我洗不完你的衣服,可以回房睡觉吗?”
崔玉真看着莫钦不情不愿的样子,气得表情差点收不住。怒道:
“行了行了,孤的衣服不用你来洗可以了吧!只要你伺候好孤就行!”
莫钦诚实地说道:“我还没有学过伺候人。”
崔玉真:......
“算了,你就说想不想离开杂役司,其他的孤可以慢慢等你学。”www.sxynkj.ċöm
莫钦郑重地说道:“想!”
离开杂役司的时候,莫钦手里拿着一块甜糕珍惜地边舔边吃着。
甜糕是魏明专程给崔玉真带来的。
他今年十岁,却已经被选为太子的贴身侍卫。平日里也是他顺便照顾一点崔玉真的衣食住行。
如今看着身旁唇红齿白、捧着甜糕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太监,魏明不由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向崔玉真。
崔玉真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原本的打算是来杀了前世的负心汉,将自己唯一的软肋消灭在萌芽中。
然而,却不曾想会在看到小孩儿被人欺负的一幕。
看着那山一样高的脏衣服,崔玉真知道,莫钦今天绝对洗不完。如果总管不容情的话,他今晚就会死在雪地里。永远被白雪掩埋。
本来不想管的,就让莫钦自生自灭也好。
然而身体不知怎的就是挪不动步子,反而像个变态一样跟在莫钦身后暗中窥伺着。
当看到小孩儿孤独地坐在井边哭泣落泪,那双清澈灵动的桃花眼都变得通红一片,可怜兮兮的,我见犹怜。
崔玉真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待他反应过来,已经在带着兴高采烈的小太监往回东宫的路上了。
而且临走前还连带着狠狠地教训了那个总管一顿,揍得人鬼哭狼嚎。大概今天过后,那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宫里了。至于是死了还是被赶出去了,就不关他的事了。
“算了。”看着身边笑容甜美眼眸清澈的小孩儿,崔玉真心里淡淡地想道,“杀了他还是便宜他了。上一世把孤折腾得那么惨,这一世怎么也要好好折磨他一番再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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