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今晚上你看?”清清老婆挽着我的手,偏着头问。
“咦,清清你忘了吧!爷爷奶奶不是说好了,今晚要来病房看我吗?”我也侧着头,眼睛跳动了一下。
有些饭,有些人的饭,不能吃。
对于这个郝某人,由于他对部下冷漠,我没什么好感;况且,我只想为小舒的母亲洗清冤屈,你这样请我算什么呢?
生活中,很多的事就是从不加选择的吃吃喝喝开始的。
我不是说自己有多高尚,只是骨子里有点闲云野鹤,就想简简单单地活着。
“嗯哪,差点搞忘了呀!”清清老婆立即面带歉意,“王婷姐,不好意思,我们得赶回病房了。替我们谢谢你们郝科长,改天吧,我们请!”
汉语里,这个“改天”很有意思,基本上相当于后会无期。
“那,好吧。”王婷还挺高兴,转身走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帝累了,他都要休息的日子。早上儿子在病房写作业,我和清清老婆又来到财务科。
院长打了招呼,财务科这个双休日全体加班。我可不管她们有没有怨气,一个人如果连起码的同情心都没有,他还配做人吗?
就像我管理部下,平时你可以松懈一点,甚至允许你有一定的个性。但是关键时刻还我行我素,对不起,麻烦你去一下财务部。
今天一开始,我打开另一个文档“终结者”。
和财务软件的数据一比对,大吃一惊,怎么又冒出来另外一个很长的数据链?财务账上却没有对应的品种和规格。想不明白,我把它关闭了,最后核对了一遍昨天的成果。
等等,在联查医疗成本结转时,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在摘要栏里,平时都是写“本月成本结转”,但有一行,写的是“本月成本结转(估)”。
审计中,不能放过任何不按习惯操作的地方,也许这就是刑侦专业的蛛丝马迹吧?
再查财务明细账,医疗成本的“科室成本”被红字冲减,同时增加了一连串的卫生材料明细金额。翻阅凭证,后面是医疗科室的月末盘点表,而不是仓管的入库单。
询问圆脸成本会计,她说:“这是新任财务科长规定的,说是为了加强成本控制,对各科室月末盘点的剩余物资,一面冲减成本,一面增加小仓库的库存。”
“你们通知仓管了吗?”我问。
“没有,舒阿姨出事了。”一个戴眼镜的女孩说。
“好的,收到。”
查询余额是110286.55元,又查阅小仓库的明细账,没有这笔记录,应该是含在我已查明的总差异里面了。兴奋的心情瞬间又沉了下来。还有150万元的差异,依然没能找到一分钱。
我颓然坐下,靠在椅子上。清清站在我身后,轻轻按摩我的太阳穴和肩部。
问题出在哪里呢?
小憩一会儿后,我把目光投向蓝色的数字。在医保库的记录上,有一长串的物资数量和金额明细,合计金额364134.52元。仓库的这批物资竟然比财务账面上多出了!
为什么财务没有做增加物资调账处理?贪污的650万元数据里面包含这个数字吗?
打出这个明细表后,我猛然间想到一个问题:怎么没见到这三个月以来药品到期报损的记录呢?
按照规定:药品到期,由仓管打出报批单,经后勤科长签字,财务科长审核后,报分管副院长审批,最后由院长签字核销。
找来眼镜会计,她负责销售收入和管理档案,她分辨道:“没见到损耗报批单,交接的时候也没有。”
仔细检查圆脸成本会计的交接表,的确没有报批单的记录。
再去仓库!
询问王婷,她说:“关于仓库多出物资,可能是由于换货造成的。在某一个药厂生产的同类产品里,比如感冒药甲和乙,乙好卖,在和厂家商量后用乙替换甲。在数量、金额相同的情况下,仓管就不修改小仓库的记录了,而且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我不想发表意见,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制度和约定俗成,并且不是所有的单位领导都喜欢听改进建议,而我的任务很简单,证明舒阿姨没有贪污就ok了。
“那么你们没有损耗吗?”我问。
“当然有。我休假前听舒阿姨说起过,但是具体金额我没问。”
“如果有损耗,你们需要报批吗?”
“那当然!还很复杂呢,好多领导都签字的。”
“哦,请你回忆一下,你上班后发现报批单三联单的其中一联吗?”
“没看见,我问一下别的人。”
王婷拿起电话,拨打了那个出去溜达的男仓管,又问了郝科长。他们都说没看见,郝科长甚至发毒誓说舒阿姨没有找他签过字。
从仓库出来,我找了财务科长。
“请问科长,你们最近的盘点表能给我看一下吗?”
因为从仓库盘点表上账面数和实存数的分别比对,能够加快进度,及早作出结论。
“这个嘛!那是我们医院的商业秘密,没有分管财务的范副院长批准,恕不外借!”她趾高气昂,还蔑视地撇撇嘴:“你不是注册会计师吗?你自己查呀!”
我拨打了院长的电话。院长和范副院长的沟通碰了个软钉子,说要等我拿出结果再说。现在我的结果,还不是要和你们提交检察局的证据比对,才能发现差异或问题吗?
想到副院长咱也不熟,没招哇。
另外换货的金额,是不是因为品种不同,也被财务科长认定短少呢?不得而知。
离开财务科,我和清清回到病房。
小舒等在里面了,她给我打完针,把药交给我后一脸期待,却又不敢问,害怕希望再次破灭。
“老公,你就说说呗,到底怎样了?”
清清老婆端着水杯,拿着药,等我吃下后,替小舒问问。
“我只能说,小舒啊,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还没有可以结案的足够证据,只好很哲学了,“从现在审计的情况来看,我已经找到509万多元的差异,或者说贪污。”
“哎,军哥,你也说我妈妈她贪污吗?”小舒脸色通红,激动地站了起来。
“不是的,我可能没有表达清楚,你先坐下。”
我赶快解释,又示意清清老婆扶她坐下。
“我是说,我有95%的置信度认定,财务科长所说的650万元贪污中的509万元,是会计核算的原则错误和单方面未冲减成本导致,是不成立的!
另外,我还发现因为换货导致的物资异常减少,我有80%的把握她们也计入了贪污数额,金额是36万多。现在总的金额为545万元,还差105万元才能结案。”
“呀!军哥,那你找到了吗?”小舒护士喜得合不拢嘴。
“最遗憾的就是这个药品损耗没找到!我猜测,你妈妈在没收到损耗报批单前,是不会在仓库系统中下账的。大胆推测一下,剩余的差异就只能是这个了。极有可能基于某种原因,你妈妈已经把这批货交给回收单位处理了。”
“哎呀!那可怎么办呢?”
“现在财务科长不配合,院长协调都不行。我们拿不到盘点表,也就无法最终认定差异金额到底是多少?”我很无奈。
“对了小舒妹妹,王婷姐问了所有的人,损耗报批单也找不到了。”清清也很沮丧。
“天哪!这可如何是好?他们说下周五就要提起公诉了!”小舒饮泣吞声。
“先别哭!我想只有三个办法了:一是根据我已经筛选出的到期药品清单,到供应厂家核对,只要他们能给出生产日期的证明,我们就可以敲定这批产品确实应该损耗报废。
但这只是间接证据。由于财务科不配合,我甚至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盘点的?没有截止日期,我的数据可能会大于你妈妈实际报废的药品数据。
其二,找到已经退休的老主管,查询她那里是否有药品损耗报批单?其三,立刻去回收公司,如果这批物资还没有销毁,那就万事大吉了!”
虽然看到了希望,但是我知道,如果不能在公诉前拿到盘点表,一切还都只是猜测!
兵分三路,我带介绍信去三家药厂,还好都是本市的,并且都不太远;清清和她小舅公人头熟,去找回收公司的破烂王魏三;小舒护士则请假拜访已退休在家的原主管。
星期一一大早,我们分头出发。
我这边很不顺利,没有一家药厂愿意出这个生产日期证明,说这不是他们的义务。
跑到最后一家,有点戏剧性的事情发生。
供应科的科长中午喝了点酒,看了介绍信,医院办公室主任在上面写明后勤科咨询药品生产日期和过期事宜,把我当成郝科长的人了。
“上个月的钱不是已经打过去了吗?”他骂骂咧咧地抱怨。
我说:“没有啊!什么钱?”
“你们帮我们处理快到期药品的感谢费啊!”
“哦,那个是收到了,可是还有吗?”
“你们自己干的私活,提成费还要等几天。”
“好的,我一定转达领导!既然不能盖章,那我先走了,回见!”
“靠!最好不见!”
告辞出来,超级感慨:有些岗位油水大,高危职业啊!
晚上,另外两个也回来了。
小舒护士两手空空,老奶奶记不清那个药品损耗报批单放哪了。当时她正准备去找院长签字。
此前一天,老奶奶见院长已经审批签字,就通知出纳支付了一笔药品采购款,而没有等外出未归且口头答应回来补签的新财务科长签字。
可是新财务科长第二天回来后,拒不承认电话同意,就这点小事拿她立威,狠狠地训斥她擅权,想吃回扣。一气之下,加上已经到点,老奶奶就坚决办理了退休手续。
但她肯定后勤科郝科长在药品损耗报批单上是签了字的。
清清老婆是和小舅公一起回来的。
寒暄了一下,小舅公豪爽万丈:“外甥女婿啊,老夫为了你,可是动用了不少关系呢。白的,江湖的,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家伙!”
我赶紧一连串的感谢,并诚恳地表示:“等出院了,一定要办上几桌请请他们。”
小舅公灿烂地说:“好样的!拎得清。”
“如果再晚一天,这批药品就要拉去销毁了。也是魏三媳妇节俭,想翻翻看有没有还能吃的药,所以耽搁了。”清清接着补充。
“那这批货现在哪里呢?”我心急火燎,这可是目前舒阿姨彻底洗脱嫌疑最后的证据了。
“哈哈哈,放心吧!你小子交代的事情,舅公我哪敢不办好?不然姗姗和她爸妈,也不会给我好脸的!”小舅公拍着胸脯大笑。
“谢谢舅公!我欠您。对了清清,把咱家剑南春送两瓶给老人家吧。”我乐开了怀。
“哈哈哈,你小子,行!我收下了。”
他告诉我,东西已经拉到他朋友的仓库,还给了魏三3000块钱。
小舒听完,感激得又要下跪,被清清拉住了。
“既然医院要不到盘点表,我们只好直接找反贪局了。”我突然有了个迂回包抄的战术。
“可是军哥,我想见妈妈一面都难,这能行吗?”小舒重新燃起了希望。
“清清,你有办法吗?”我是人生地不熟的。www.sxynkj.ċöm
“嗯,求求爷爷应该没问题,但还是先自己试试吧。”她想请房开公司的法律顾问出面,阳光运作。
“650万元标的,还不知道人家要收多少钱呢?不会太贵吧?”我有点担心。
“没事,我去说说情。”清清自信地说。
“不管了!只要能救出妈妈,就是去借律师费我也愿意!”小舒咬着牙,跺着脚。
联系律师花了两天时间,因为他去云巅省勐泐州出庭了。
星期四中午。在他的办公室里,我才见到这个东海的传奇人物欧阳明,外号欧大牙。
他40左右的年龄,176的身高吧,浓眉大眼,沉稳而精干。
说明来意后,他答应接受委托。
听说我和清清老婆是义务帮忙,他爽快地约定不收钱。但如果运气不好,被迫进入诉讼程序的话,所里要象征性地收10000元,以免其他合伙人有意见。
“这个有点难度!”听我讲到要从检察局调证据时,他摇了摇头。因为我是个体,又没受托。
“没事,我有办法!”
看我胸有成竹,他也不多话,就和我们出发了。
在车上,担心律师心里没底,我向他详细介绍了案情和我的初步审计结果,以及追回了未经批准的报损药品。
“你是注册会计师,我相信你的职业判断!钱总都在我面前夸过你,但是你的审计结果不具有法律效力。”
“这我知道!只要核实了他们的证据,我会提请医院方面聘请会计师事务所和检察官一道重新审计,并出具专项审计报告!”
“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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