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云乐舒不敢断言。
她那时只是道听途说,又未曾亲自查验过,只是觉得若真如此,他的手段未免过于杀人诛心,从薛家的遭遇来看,便可见一斑。
是不是真的滥杀无辜,却无从说起。
她自是没胆子直言心里的不满。
当年入宫还不是因为他恰好得知君亦荣喜欢过她,想借此让君亦荣难堪难受,随随便便一道旨意就把无辜的她弄进宫来?
她虽是个无足轻重的敌党臣僚之女,却因他们兄弟阋墙,就此赔付了一生。
这么想着,便歪了立场,只觉得他是个坏蛋。
君亦止见她支吾半天不说话也不恼,反倒调侃她,“朕承认,有些事朕做得过了,你恼朕怨朕是在情理之中,可你也无需把心里话都写在脸上吧?”
云乐舒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君亦止觉得她可爱,唇角略微扬起,却又落下。
他沉默少许才继续说道,“你若是看到母妃与红英夫人的死状,或许能理解朕为何对君亦荣一党恨之入骨——那样爱美的母妃,七窍流血、浑身糜烂、乌发枯白、面目全非,就算是朕,也不一定能认出她的尸身来,她与红英夫人饮下毒方知中了计,拼死护住了朕与亦萱,你看亦萱如今生龙活虎,又怎知她曾经几度在鬼门关徘徊,若不是江医师与你师父竭力相救,她早已成一堆白骨了。”
饶是大致听过这桩惨事,听君亦止亲口说出,还是觉得甚为可怖。
吕后可真的是恨毒了芙月母子,君亦止自小与芙月夫人母子情深,芙月夫人又是这样好的人,一朝遭人毒害,难怪君亦止如此痛恨吕后一党。
“父皇殡天不久,吕后便逞凶肆虐,无所顾忌,竟公然毒害后妃、皇子,若是无人与之抗衡,只怕不止后宫、前朝以至整个天下都将血雨腥风、沧海横流。”
她游历时也听过一些事关吕家的纷争,似乎民众口中对吕家各支的怨言也颇多。
她原来也好奇,是否所有涉政党派在实际掌控权力之后,都将遭人批判。
各个阶层的利益或与共或互斥,终究难使所有人得益。
利益遭窃,便生不满,继而不臣,她当时只道吕家亦是如此。
“吕后一党余孽尤未肃清,他们大肆传扬朕谋朝篡位,无风起浪,不惜巧立名目、残害忠良之臣,手段残忍,可朕从不屑解释——朕用海晏河清、国富民安使百姓无视那些谣言,百姓心中的朕或许残暴寡恩,但一定是位明君。”
月光皎皎,投影在他的面容之上,映得他更显爽朗清举。
他说着话时,嘴边噙着轩昂的笑意,似乎这世间所有,都握在他掌中一般。
少年天子,萧萧肃肃,闳识孤怀,独啸苍生,看似傲世轻物,却兼怀天下。
云乐舒心下动容,图璧有这样一个君上,未必不是百姓之福。
“参本之上,条条列列,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比之实情,只有不及无有过之,那是朕倾闲引阁之力查出来的,查证过程中是怎样的血雨腥风只怕说了都无人肯信,他们借吕家的权势行各种不义之事,为非作歹、霸道横行,那些罪名算轻的了。”
君亦止凝视着她,将她的手握着,放在自己掌心。
结心扣隐隐流光,把她纤细的手牢牢缠住,银环细腻。
分明已深知此扣不解,他却还怕被她挣脱开去。
“你可信朕?天下人如何评断朕毫不在意,朕只在意你一人的看法。”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掌心都出了汗。
手上温热一片,云乐舒看着君亦止满是期待的神色,又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里,大概再也不会与他相见,实在不忍叫他失望,便默默将他此前做过的伤害她的事情一笔勾销,认真对他说道,“我信你。”
这个答案却没有半分哄骗,单纯出自真心。
君亦止只觉自己心头一热,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感觉,似是心动,亦如共情,更兼感动。
他目光灼灼,把眼前人看了又看,唯恐她会突然消逝一般。
懒挽云髻,钗环斜飞,青丝如鸦几欲坠。
月眉星目,顾盼生辉,月影微照眼睫垂。
不施粉黛,尽态极妍,肌理细腻骨肉匀。
她是如此美丽动人,总是轻易将他的心掳了去,君亦止一时情动,在她唇间落下一吻。
却如寒潭雁展翅,惊起涟漪一片。
云乐舒略慌措地仰了身子,手撑于桌面,略微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忙解释道,“对不起,我......我还没准备好。”
君亦止暗自叹了口气,只道她心里还适应不了,唯恐又吓到她,忙温声安慰道,“朕答应过你,若非得你首肯,不再碰你的,方才朕只是想吻一吻你罢了。”
再久,他也愿意等下去。
......
腊月二十五,北平王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北平王将迎娶邯临莫知州之嫡孙女莫氏为侧妃,因莫知州举家远在邯临,婚事又办得匆忙,竟是礼仪一切从简,免了迎送之礼,新娘直接在王府出嫁。
当今君上更是给足了莫氏面子,亲自担任主婚人。
此等殊荣,令无数官宦之家啧啧称羡。
礼仪虽从简,可那婚宴的排场却是一点儿没落下。
聘礼和嫁妆就摆在王府中庭的阔地上,足足摆了几十口红木大箱,一箱接着一箱,一抬并着一抬,看得人眼花缭乱。
王府处处悬红挂彩,贴满了喜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阖府上下皆眉欢眼笑,见了人便道声“喜。”
君亦止履约携了云乐舒前去,他虽是主婚人,却只需献上祝词便可,其他婚宴诸事自有礼部侍郎吴治代为操持。
可贵为天子,难免被其他朝臣拉着应酬,一时顾不上云乐舒这头,便只能吩咐君亦萱陪云乐舒到新娘阁中与莫氏叙旧。
紫璃已换好嫁衣,红色缎面锈了鸳鸯戏水的图样,很是和美。
看着面前红装加身、美丽大方的紫璃,云乐舒隐隐含泪,俯身与她相拥。
“紫璃,燕尔新婚,鸾凤和鸣,望你所托良人,一世恩爱,瓜瓞连绵。”云乐舒哽咽道。
紫璃方敷好了粉,一见她泫然欲泣,又说了这样的话来,眼泪盈在眼眶中,差点就要流出来。
替她妆点的嬷嬷忙提醒道,“侧妃主子,您可千万别哭,勿花了妆面。”
一旁的君亦萱挤上前去,笑嘻嘻道,“亦萱见过五嫂嫂,您今日可真美。”
紫璃被她夸得红了脸,忙道,“公主别打趣我,我听我家小姐说,你的嘴是最甜的,果真如此。”
君亦萱道,“嫂嫂替我挑的那些礼物我可喜欢了,这不得多说几句好话,哄得嫂嫂以后与五哥哥出去玩的时候继续给我买土仪玩意儿呀。”
云乐舒便笑她,“你这小鬼精,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呢。”
才转头纠正紫璃,“你如今是莫知州正儿八经的嫡孙女,该唤我云夫人,可记好了。”
紫璃觉得麻烦,却还是默默记下了,“记下了,云夫人。”
只是云夫人三个字,听来实在刺耳。
嬷嬷的手不停地在紫璃面上描画,却也时不时与她们交谈起来。
她仔细将眉毛描得又黑又长,嘴里说道,“还有几日便是年关了,宫里宫外都要过除夕、守岁,奴婢想,若是王爷与侧妃主子选在那时婚嫁,岂不更加热闹喜庆,偏咱们王爷急不可耐的,就是想早些把侧妃主子迎娶进门,奴婢瞧着,王爷待侧妃主子极好。”
云乐舒与紫璃相视一笑,此中原因外人不知,她们却是心知肚明的。
于天下人面前将这婚事落了实,君亦止再想处置紫璃,都得看君亦远的面子。
如今又有邯临莫知州这样的清流人家兜底,更无须担心紫璃受她牵连。
若在年关办婚事,她即便干干净净逃了出去,也与他们夫妇难逃干系,婚事还可能被她搅黄,这私放后妃的罪名恐怕连君亦远这样的身份都豁免不得。
“君上备的嫁妆实在厚重,云夫人可要记得帮我谢谢君上,对了,公主,宾客众多,恐招待不周,你若是饿了渴了,便找外头的嬷嬷。”紫璃微微抬眸,与君亦萱吩咐道。
“谢谢五嫂嫂,萱儿自己会看着办的。”君亦萱好奇地摸了摸她身上婚服上的刺绣和珠玉,只觉十分华丽,看得有些呆了。
云乐舒便笑了笑,“新娘子你可别忙活了,好好儿妆扮,人家五王爷可等长了脖子了。”
这话说得众人都发了笑,只有紫璃羞红了脸。
不消一会儿,红妆既成,婚服亦整装齐备,一头乌发挽了髻,又戴上一顶鎏金嵌珠发冠,流苏轻晃,美不胜收,秦嬷嬷笑着将红纱盖头轻轻盖上。
云乐舒心中沉重,怕自己表现出来又惹她流泪,便调侃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嬷嬷何必替新娘子画这样细致的眉,催妆诗里称女子的双眉是要留待夫君描画的。”
君亦萱哈哈笑了起来,“我五哥哥那手笨的,怕是画不来......”
云乐舒又道,“他画不来,咱们侧妃便手把手地教他画。”
紫璃嗔怪道,“怎么总爱拿我调笑,我都紧张死了。”
嬷嬷“哎哟”一声,“侧妃主子呀,别死呀死的挂在嘴边,不吉利。”
话罢便听屋外的嬷嬷喊,“吉时到了,我等迎侧妃到前堂行礼啦!”
云乐舒只好退在一旁,让出位置来,忍着泪看紫璃被一群嬷嬷们拥簇着出了门。
紫璃方踏出门楹去,她便已泣不成声。
她身边的人终究一个个的,都离她而去了。
云乐舒背过身暗自垂泪,才垂下头,却见自己面前多了一双绣了虬龙滚了金边的皂靴。
她惊讶地抬头,下一刻却被他拥入怀里。
熟悉的佛手柑的清冽入鼻,她竟觉心中憋闷缓解了大半。壹趣妏敩
“吉时不是到了吗?你这个主婚人怎来了这里?”
君亦止拿指背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温声道,“早料到你会哭鼻子,便先过来替你擦擦泪,你流泪时这样美,怎么能让堂上之人看了去,朕监督你把泪擦干,再到堂前去观礼。”
云乐舒听了这话,破涕为笑,难为情地看着屋里捂嘴偷笑的君亦萱,嗔怪地白了他一眼,直怪他嘴上轻浮。
“若是不哭了,便速速随朕到堂前去,还有你,你不是最爱看热闹吗,怎的拜堂不看,在这看人哭?”君亦止的目光又落到君亦萱身上。
君亦萱努努嘴,心里却驳道,“拜堂成亲,哪有看你这个假正经说羞羞话好看?”
堂上一对金双喜字蜡扦插了手腕粗的紫红色祥纹圆蜡,府中的老嬷嬷见新人来了,才小心地点燃。
桌上放了各式果子,连摆放顺序都极有讲究。
那堂上遍地铺红,连椅背的椅批都用了喜庆的红色打底,绣了好些好意义的图样。
君亦止立于主位,一身紫红衮金缂丝龙章袍服,衬得愈发利落挺拔,俊逸非凡。
他说着祝词,目光却时不时飘至侧位静静观礼的云乐舒身上。
她一身绛紫,着一身云纹碧光锦缎裳,又添了件织锦皮毛斗篷,那么随意站在人群中,却惹得有些人频频回望。
有些人未曾见过她,并不知她便是宠冠后宫的云夫人,为她容颜风度所惊,故而暗暗观之,不知收敛。
有的人虽未见过她,略有见识的,却也能从她身上价值不菲的碧光锦窥探出她的身份来。
图璧唯有一人,能将岳国上贡的碧光锦制成衣裳穿在身上的,便只有云夫人,拥有独此一份的荣宠。
云乐舒却丝毫不曾察觉身边有人窥视,目光始终追随着紫璃的身影,蹙眉强忍着泪。
礼罢,紫璃被搀扶着离了堂,她才敛了心神,四处找寻君亦止的身影。
宾客陆续落了座,却还是不见君亦止,她便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偏君亦萱不知道跑去哪儿野玩去了,亦找不见人影,她又不饿,不想到席间去,便退至西面的暖阁,乖乖等着君亦止忙完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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