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国公府。
杜院长和赵长幸都已经回去了。
云葭等人也已经吃过晚膳,如今却还未曾散开,依旧于堂间而坐。
霍七秀和云葭坐于窗边的罗汉床上,而徐琅和裴郁则坐在圆桌旁。
徐冲久未回来,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何情况,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其中最为难看的反倒是裴郁。
自徐叔走后,他便一直都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徐叔因为帮他而出事,他自是坐立难安。
就连先前吃饭都没吃多少。
不清楚这会是什么时辰了。
但见身旁今日新换的烛火已经燃烧了一半,便知晓夜已经深了。
当下。
他再也坐不住,手撑着桌子忽然站了起来。
他一动。
屋中其余人的视线便落在了他的身上,云葭率先出声询问:“怎么了?”
裴郁看着她哑声说:“我想去宫门口等徐叔。”
他嗓音艰涩,看着云葭的目光也不如平日那般坦然,甚至有些躲避。
倘若徐叔真的因为帮他而出事,那他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不管他们是何想法,他都不会原谅他自己,也没法再坦然地和她在一起。
“我跟你一起去!”
说这话的是徐琅,他虽然平日总跟徐冲吵吵嚷嚷,一天不斗嘴都难受得慌,但他打心里还是十分关心他家老头子的,如今见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家老头却还没有回来,徐琅岂能不担心?
“走!”
二人说着就要出去。
云葭正要出声阻拦,外面便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惊云激动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姑娘,陈护卫回来了!”
云葭听罢,忙说了声“快请人进来”,又与正准备出去的二人说道:“你们先等等,看陈集怎么说。”
先前要吃晚膳的时候。
云葭见阿爹还未回来,便让陈集去城门口打探下情况,看看现今是何模样了。
裴郁和徐琅听说陈集回来,自然也就先按捺住了原本准备出去的步伐,重新坐了回去。
他们才坐下,陈集就从外面进来了。
未等他行礼问好,徐琅性子急,率先看着陈集发问:“陈集哥,怎么样?我爹没事吧?”
云葭也说:“不必拘礼,你且说下现下是何情况。”
陈集也就未再拘泥于那点礼数,只朝众人一拱手,便与他们说道:“国公爷进去后没多久,袁大人也跟着进宫了,之后属下看有内侍分别往陈、庄两家跑,是奉圣上旨意去传唤他们了。”
“这是什么意思?”
徐琅皱着眉问:“陛下是准备彻查此事了?”
云葭沉吟片刻,答道:“应该是,这三位大人正是今次秋闱审卷之人,不过——”她想到陈集先前说的那番话,不禁皱眉询问,“你刚刚说是袁大人先进的宫,之后才有内侍出宫去传唤庄学士和陈尚书?”
“是。”
陈集点头。
云葭沉默,手指却轻轻敲起桌案,这是她惯来想事的动作。
看来这位袁大人应是先知晓了此事。
若是如此,这件事倒是要好办许多了,他既为此事而进宫,必然是看过阿郁的卷子,方才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以他的为人品行,若知晓其中有鬼,必定会彻查。
无论如何,至少可以证明阿郁的卷子曾经真的存在过。
云葭想到这不由稍松了一口气。
与对面的裴郁对视一眼,见他面上的紧张也跟着少了许多,不过很快裴郁便又看向陈集急迫问道:“那徐叔呢?他现在怎么样?”
这是他如今最担心的事了。
也是在场其余人最担心的事。
比起成绩。
裴郁显然更为担心徐冲的安危。
陈集知晓他们心中担忧,自是未曾隐瞒,如实禀道:“今日看守宫门的正好是那日来府里吃喜宴的江北江大人,他亦十分担心国公爷,先前他着人进去打探过。”
“具体如何不得而知,但今夜,国公爷是跟那位袁大人一道留在帝宫吃的晚膳。”
这话一出。
在场众人都不由松了口气。
能跟皇帝一起吃晚膳,至少表明他今日此举并未惹怒圣颜。
众人心里高悬紧绷的那根琴弦终于松动了一些,先前一直未曾说话的霍七秀也终于松了口气说道:“好了好了,你们现在能放心了。”
“折腾了一天,你们也累了,都先回去歇息吧,我在这等你们爹回来,要是有什么事,我再让人去喊你们过来。”
可谁肯回去?
人还未回来,具体如何也不得而知,无人肯在这个时候走。
云葭知晓裴郁心思重。
这会回去别说休息了,恐怕更加不得安生。
阿琅也是如此,他平日虽然总跟阿爹斗嘴,见面也说不了几句好话,但他的心其实很细腻,要让他回去,只会让他更加难受。
便转头与霍七秀说道:“您不必管他们,他们要等就等,何况阿爹没回来,我们就算回去也休息不好,还不如在这一道等消息,也省得待会来回跑了。”sxynkj.ċöm
霍七秀见他们态度坚决,也只能叹了口气。
点了点头,未再多言,也未再相劝,她吩咐柳芽去外面看着,又让桃桃去厨房喊人准备些吃的送过来。
裴郁和徐琅还是想去宫门口守着。
可马上就是关城门的时候了,云葭自是不肯答应:“你们没官身,又没令牌,城门口的大人们不会为你们开门。再等等,既然陛下没有因为此事而与阿爹生气,他今夜回不回来都会着人过来送信。”
她说罢又看了一眼外头。
“再过会,宫门就要下钥了,是人还是消息,也都在这两刻钟了。”
众人听她这样说,一时也无话。
裴郁和徐琅自是无法左右城门开关的,此刻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重新坐了回去,陈集也回到外面去守着了,霍七秀和云葭则依旧坐于罗汉床上。
屋中静悄悄的,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就连外面伺候的下人们也都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在这个时候乱出声。
——直到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
惊云抬头,瞧见有一高大男人从夜色中踏步而来,眯眼打量,待瞧清他的身影之后,她忙朝里面激动喊道:“夫人、姑娘,是国公爷回来了!”
屋内众人一听,纷纷起身往外走去。
等徐冲近前的时候,云葭等人也都已经从屋子里面出来了。
徐冲虽已从陈集的口中知晓他们还在等他回来,但迎面看到这一张张熟悉的脸还是让他心中微震。
尤其瞧见他们面上未曾掩饰的担忧和关切。
徐冲心中生暖,一路疾驰而来被冷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庞也在此刻变得松软下来:“这么晚了不去歇息,等着我做什么?”
嘴上这样说着,但他还是笑着拍了拍裴郁和徐琅的肩膀,然后握着霍七秀的手,看着云葭说道:“阿爹没事,别怕。”
云葭先前一直强撑着。
就是怕在霍姨他们面前先露了怯,让他们更为担忧,此刻见阿爹平安回来,她心中安定,便有些没忍住红了眼眶。
没让眼泪流下。
她才感觉到眼中滚烫起来一阵泪意,便连忙拿帕子擦拭了下眼角,重新语气镇定地与他说话:“您饿不饿,霍姨让厨房给您热着鸡汤饭。”
“还真有点饿了。”
徐冲笑道:“在宫里就没吃好。”
霍七秀一听这话,自是连忙吩咐人去厨房拿鸡汤饭,又问徐冲:“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我让人一道准备过来。”
徐冲摇头:“不用,拿几碟子酱菜就好。”
他这会也吃不下别的。
丫鬟领命去厨房拿吃的,徐冲则领着一家子往屋中坐。
他才坐下。
裴郁察觉出他说话时喉咙有些微涩,忙倒了一盏茶给他。
徐冲瞧见,又是一笑,一眼扫过身边众人,知晓今日他们必然也未曾安生过,便拉着霍七秀在身旁坐下,又同几个小的说:“你们坐,我没事,别担心。”
他说着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云葭等人一道听话地坐下,徐琅则急着发问道:“老爹,怎么样啊?我听陈集说那三个大人都进宫了?陛下怎么说,裴郁的卷子到底怎么回事?”
他张口便是一连串的问题。
徐冲这会也没跟他斗嘴,如实把之前宫内发生的事与众人说了一遍。
徐琅听完之后就立刻气得拍案起身:“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偷了裴郁的卷子,要让我知道,我非得把他狠狠抽一顿!”
云葭的脸色也不好看。
只是她未开口,心中想得也要更多一些。
既然是通过阿郁字迹找的卷子,那就代表这人必定十分熟悉阿郁的字迹,甚至于可以说是他的熟人……他又不似旁人那般喜欢在外写诗做文章,西街那时倒是写过信,却也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如此看来,竟然只可能是他的身边人。
家里人不可能。
阿郁平日就只让小顺子和二虎在身边伺候,那边整日有人看着,也没人敢轻易靠近他的房间。
元宝和吉祥倒有机会接近,从而知晓阿郁的字迹。
可他们从小就生活在家里……
倘若他们都有问题,那这府里恐怕也没几个好的了。
那么只有可能是书院那边或者裴家那边?
到底是谁要害阿郁?
先前云葭不好说,此刻却不由看着裴郁问道:“你心中可有猜测的人选?”
这也是徐冲最想知道的事,他嘴里还跟着说了一句:“贡院那边看守十分森严,这人能拿走你的卷子,不仅需要知晓你的字迹,还得提前知道贡院那处的布置,武功还不可能低,要不然他不可能躲掉层层看守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你的卷子。”
徐冲越想越觉得这人实在神通广大。
到底是谁如此处心积虑要这样加害郁儿!
他其实在宫里知道这件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裴行昭那个狗东西!但听说他这阵子和他那个儿子的关系十分恶劣,儿子高中,他这个当老子的都没什么喜色,反倒有点不高兴。
这样一来。
徐冲倒是又觉得不可能是他了。
“难道是陈氏?”徐冲皱眉发话。
这番话倒是引得徐琅共鸣,他也猜测是这个毒妇。
“肯定是她!”
徐琅一脸怒火朝天的样子:“当初她在长街给裴郁泼脏水不成,又被裴家赶了出去,她肯定是对裴郁怀恨在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正好裴郁没法高中,她那个儿子就没对手了!”
“这个毒妇,真是气死我了!”
“我瞧着不太像。”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霍七秀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见父子俩看过来,她依旧抿唇沉吟道:“刚才大哥说了,这人又得认识郁儿的字迹又得提前知晓贡院那边的安排和布置,还得会武功。”
“武功和字迹这个,陈氏那处倒是有法子。”
“可贡院那边——”
“陈氏即便手段再厉害,手也没法伸这么长吧,她如今和裴家交恶,陈家那边又不可能这样帮她,她怎么可能买通贡院那边的人让他们如此帮她?”
“用钱?”
“我觉得那人还不至于这么傻。”
“科举一事向来是国家根本、重中要事,这事若查出来,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那人难道不要命了?”
“我跟霍姨一个想法。”
云葭接过话续说道,“以陈氏对阿郁的恨意,她若有本事害阿郁,绝对不会以这样的法子,费时又费力。”
裴郁先前一直低着头在想这事。
此时冷不丁听到云葭说这一番话,忽然想到当日去贡院赴考的时候,云葭对他的层层嘱托。
徐琅显然也想起来了。
他突然啊了一声,然后对着云葭说道:“怪不得阿姐那次一直叮嘱裴郁注意些身边人,你是担心陈氏害裴郁?”
这事徐冲和霍七秀都不知道。
此刻听徐琅忽然提起,不由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事到如今,云葭自然也没隐瞒,便如实与二人道:“我就是担心陈氏怀恨在心,在贡院那边污蔑阿郁,怕他因此被连累。”
她说完见父亲和霍姨面露沉吟之色,她亦抿唇沉吟道:“我是想,以陈氏的心思,她若有法子和手段,在贡院直接污蔑阿郁作弊是最好的。”
“这样阿郁不仅没了这次的功名,日后也不得再赴考。”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致命的法子。”
前世陈氏就是这样加害阿郁的。
所以事先阿郁去参加科考的时候,她才会再三嘱咐让他小心身边人,以防别人塞给他什么东西。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科考之时倒是没出事,反倒在贡院那边闹了事。
“可这次——”
云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她心里总觉得这次的做法总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明明这次的事件同样对阿郁不利,却又有种隐隐在保护阿郁的感觉,并没有想伤害他本人,只是不想让他高中?
云葭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荒谬至极,所以她并未说出来。
仍看着裴郁问:“怎么样,有想法吗?”
其余人也把注意力都落到了裴郁的身上。
可裴郁在他们的注视下,沉吟许久,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书院里的那些同窗平素与我也算交好,何况他们之中虽有家世清贵者,却也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可以事先知晓贡院那边的布置。”
“自然,若是一早就买通贡院那边的人,提前知晓里面的安排布置,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么一来,这人选方面就一下子扩散得太开了,更加不好知道是谁要害我了。”
“而且先前霍姨说的很对,若用钱财买通那边的人,这事实在太过危险,也太容易被查到,我也以为不大可能。”
“至于裴家那边……”
“知晓我字迹的人并不多。”
如此一来,这事倒像是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裴郁实在猜不到会是谁这样处心积虑加害于他。
这一切让他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荒谬,他的脸上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摇头道:“为了我一个人,如此伤筋动骨,是不是太费时费力了一些?”
“何况那人若真有这样的本事,要加害于我,又为何不在贡院直接害我?”
“反而做这么多事,我实在想不明白。”
徐冲见他深锁长眉,一脸苦恼之色,忙道:“好了好了,想不到就别想了,反正这事圣上已经插手了,无论是哪路魑魅魍魉,必定会查一个水落石出,你也不必太担心了。”sxynkj.ċöm
“至于你那个卷子……”
“明日早朝想必就会有结果了。”
徐冲想到这又有些担心,也不知道袁野清那人有没有把握全部默写出来。
云葭也在桌子底下悄然地握住了裴郁的手。
裴郁知道她是在安慰他,轻轻回握住之后忽然看着徐冲郑重说道:“多谢徐叔。”
“为了我的事让您如此颠簸,我……实在有愧。”
说谢太浅薄。
可除了这声谢之外,他这会也实在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跟你叔客气啥?”
徐冲不爱听这话,皱着眉怪了一句。
又见天色已晚,几个小辈也都熬累了,便说:“你们熬了一天也累了,都回去歇息吧,我跟你霍姨吃完东西也准备回房了。”
这会云葭三人倒是没说什么,都点头答应了,然后便起身与二人先提出告辞了。
三人一道往外走。
因为发生这样的事和不知道幕后推手究竟是谁,他们身边萦绕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沉闷,最后还是徐琅率先说道:“老爹不是说了吗,明日早朝就会有结果了,你就别担心了,以你的本事,肯定能高中!”
他说着又拍了拍裴郁的肩膀。
以示鼓励。
裴郁并非是为此事沉默,而是在想藏在这件事情之后的人究竟是谁。
只不过不愿他们担心。
他也就从善如流轻轻应了声:“知道了。”
“回去好好睡一觉,别多想。”云葭也看着裴郁说了这么一句。
裴郁看她,又轻轻答应了一声。
又见她眉眼之间皆是疲惫之色,知晓她每日都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却一直干熬着,此刻必定难受至极,不由心疼道:“你快回去歇息吧,我回去也睡了。”
“对,阿姐,你快去睡吧,看你眼睛都有红血丝了。”徐琅也在一旁跟着心疼道。
云葭的确累了,也不知道是今日没歇息好,还是太过紧张,她这会心脏还在咚咚乱跳着呢,心浮气躁,她点了点头,又嘱咐两人:“你们回去也早点睡,至于什么结果,明日阿爹上完早朝之后就知道了,你们也别多想了。”
二人自是纷纷答应了。
云葭走前又看了裴郁一眼,和他说:“不管什么结果,都没事。”
这番话既是安慰,也是在定裴郁的心。
徐琅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裴郁却是知道她的意思的。
她是在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她对他的承诺都不会变,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心中一时波澜万千。
犹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又仿佛化作一股股温柔的潺潺春水融入进他的心里。
如若不是徐琅还在这边。
裴郁恐怕早就要抑制不住上前抱住她了。
此刻却只能强行压抑按捺着:“……好。”
他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云葭,哑着嗓音应好,而后面对云葭关切的目光,他又朝她展颜一笑,温声与她保证道:“我回去就睡。”
“你快回去吧。”
云葭这才放心。
她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由惊云陪着往九仪堂走去。
二人留在原地目送裴郁离开。
等瞧不见了,徐琅便扭头与裴郁说道:“我们也走吧。”
裴郁沉吟片刻,却说:“你先回去,我再去跟徐叔道个谢。”
明日徐叔还要去上早朝。
不知道到时候是什么样的结果,他怕徐叔因为他而惹得陛下不喜,这一趟去,既是想道谢,也是想劝阻。
他想告诉徐叔——
无论明日是什么样的结果,他都没事,若今次不成,大不了他再等三年!
他已经从云葭那边得到了保证,也无畏三年的时间。
他不会被任何人打倒。
无论是谁想加害于他,他都会按照他要走的路一路往前,不会被任何人左右。
他不会退缩也不会怯懦。
所以徐叔大可不必为了他的事而大动肝火。
对于他而言。
今次的秋闱成绩是很重要,可他们的安危对他更重要。
“谢什么啊,我爹不是让你别瞎客气吗?”徐琅不知道裴郁在想什么,一脸无语。
但见裴郁一脸坚持,也就只得作罢:“麻烦死了,走吧,我陪你回去。”
裴郁看着徐琅说:“不用,你先回去吧。”
徐琅想了想,估计他在场,他爹和裴郁都尴尬,也就作罢了:“行吧,那我走了,你跟老爹说完就早点回去歇息。”
说完又跟着一句:“你放心,只要查出害你的人是谁,我绝对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他说着还沉了脸,气势汹汹地挥舞了下自己的胳膊,恶狠狠道:“敢欺负我兄弟,他简直找死!”
裴郁听到这话,心里的阴霾又消散一些,脸上的笑意也又添了一些。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徐琅的肩膀。
等徐琅离开。
裴郁掉头往中堂走去。
此刻院中下人早已散去,只有霍七秀和徐冲还待在屋子里。
徐冲看来是真的饿坏了,满满一大碗粥已经吃得快见底了。
霍七秀在一旁给他夹小菜,偶尔便说一声:“慢点吃。”
徐冲嘴上答应着,但吃东西的速度还是没有见慢。
霍七秀也就没管他了。
等一碗粥彻底入肚,霍七秀递给徐冲一方帕子。
徐冲擦了下嘴巴和手,便跟霍七秀说:“我今天又见到裴行时那个狗东西了。”
裴郁本欲进去。
忽听这么一句,脚步便不由停了下来。
他怕这会进去,徐叔看到他反而尴尬,便暂且走到一旁,打算等徐叔说完这事再进去。
“在哪碰到的?”霍七秀问。
“街上。”
徐冲说起这事还是一脸没好气。
霍七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两人这是又闹起来了:“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生气。”
“你都不知道那狗东西有多混账!”
徐冲以为这会外面没有别人,自是无所顾忌地和霍七秀说起今日的事。
有些话。
当着几个小辈不好说,可跟七秀说起来,倒是不必有所顾忌了。
“我跟他说了郁儿成绩可能出问题了,想让他随我一道进宫,他倒好,不仅不肯,还想把郁儿的卷子拿走!”
“你说这混账东西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他是郁儿的亲爹,我都要怀疑这次的这件事是他做的了!”
徐冲气冲冲说完之后,神色忽然一滞,屋里屋外也突兀地跟着一静。
徐冲事先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可此刻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又扫见身边七秀也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他忽然觉得嗓子一阵发干。
“七秀,你……在想什么?”
霍七秀也沉默了许久,方才看着徐冲说道:“大哥呢?大哥在想什么?”
她不答反问。
却让徐冲更加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哑口无言。
半天他才在满腔的震惊之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不可能啊——”
徐冲只觉得大脑一阵空白,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的:“他、他就算再混账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啊,他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就因为恨郁儿?”
“不可能啊……”
“他以前即便再恨郁儿,也只不过是无视他,断没有到这种地步啊。”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霍七秀也觉得不可能,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这位信国公这样做实在没有缘由,但他今日的做法又实在让人觉得莫名和难以理解。
为何郁儿出事,他不是想着去解决这事,而是想拿走那份卷子?
拿走之后他要做什么?
这事不好深想,越想便越发觉得可疑。
霍七秀只好暂且按捺住自己的心思,余光瞥见身边徐冲依旧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知道这事让他十分震惊,她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道:“大哥先别急,或许只是我们想多了,左右陛下已经去查了,总会查到的。”
说罢,犹豫片刻。
她又轻声说道:“……大哥之后碰到信国公的时候也可以问上一句他那么做的原因。”
徐冲这会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直到霍七秀连着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吞咽了下干涩的嗓子哑声说道:“……好,我回头问问他。”
想到什么,他忙又同霍七秀说道:“这事先别跟任何人说起,尤其是郁儿那边,无论这事跟裴行时有什么关系,都不能让他知道今日我跟裴行时之间发生的事。”
“这孩子已经够苦了。”
“我不想再让他难受了……”
也正是因为知道裴郁知道后会伤心,所以刚才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并未提起此事。
如今不由庆幸自己先前没说,要不然他实在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现在脑子还很乱,就跟两个小人在脑子里不住打架一般。
要不是这会城门已经关了。
他都恨不得现在立刻跑到裴家去问问裴行时,他今天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又回想他今日与他说那番话时的神情模样。
越想。
徐冲的心就越惊。
霍七秀也是这个想法,自是点头答应:“大哥放心,我都省得。”
眼见徐冲神色难看至极,霍七秀又在一旁出声安慰道:“大哥先别想了,明日你还要上早朝,得早起。”
徐冲听到这话,勉强定了定心神,而后与霍七秀点了点头:“走吧,我们先回去。”
霍七秀自是点头应好。
两人起身往外走,并未瞧见外面有人。
直到两人走后有一会功夫,才有一个少年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天上的月亮和四周的灯火似乎并不能照在他的身上,他于漆黑之中看着徐叔和霍姨离开的方向,回想刚才听到的那番话,面上神色莫名而又复杂至极。
双手于身侧紧握片刻,而后又松开。
裴郁在原地低头伫立良久,而后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二虎和小顺子都还在等他回来。
他们事先已经从徐琅的口中知道宫里发生的事,心里正高兴着主子能够洗清冤屈,就等着明日早朝结束出结果了。
这会见他过来,自是立刻笑意吟吟地迎上前去。
“少……”
小顺子一句话还没吐出来,裴郁就直接沉默地越过他们往里面走了。
笑意僵在脸上。
就连二虎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彼此对视,面面相觑。
“少爷,您没事吧?”小顺子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亦步亦趋跟上前去询问,面上满是担忧。
裴郁头也不回。
声音倒是终于传了过来:“没事,我睡了,不用伺候,你们也下去吧。”
裴郁说着便直接关上了门。
二人被挡在门外,过了一会,便瞧见里面的灯火也给熄灭了。
“小顺子哥哥,二公子这是怎么了?”二虎压着嗓音问小顺子。
可小顺子自己也一脸莫名,又如何能回答?
看着门窗紧闭的漆黑屋子,他摇了摇头:“可能少爷是累了吧。”毕竟也忙了一天了,而且虽然现在找出真相了,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少爷。
听徐少爷的意思,这人恐怕还是少爷熟悉之人。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坏,这样欺负他们少爷!
小顺子想到这也有些恼了,恨不得狠狠拍那人一顿,倒也能明白少爷为何是此刻这样的反应,他又看了一眼漆黑的屋子,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伸手轻轻拍了拍二虎的头,小声道:“既然少爷累了,我们就别打扰他了。”
二虎轻轻哦了一声。
两个人回到旁边屋子去睡了。
裴郁却并未入睡。
月光照进屋中,他站在书桌旁,看着那一沓整齐干净的纸张,脑中刹那间闪过许多片段,其中有一幕便是那日他发现桌上的纸张放得不对的情景。
所以当日他并没有感觉错误,真的有人来看过他的字迹。
如此处心积虑、想方设法要加害于他。
裴郁事先想不到究竟会是谁,可此时回想徐叔和霍姨说的那番话,就像是终于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答案。
——裴行时。
知道他的字迹。
知道贡院的安排布置。
武力高强。
……
这每一点仿佛就像是为他亲手打造的。
如果这些还不算,那今日他问徐叔讨卷子又怎么说?
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只是无论是徐叔还是霍姨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同样不明白。
他与他虽为父子,可这十六年来却并不亲近,说一句陌生都不为过,尤其是这些年,他与他甚至就连碰面都变得很少。
他从未理会过他过得如何。
他也从来没去管过他的生活。
他们之间好像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彼此都不去干涉对方的生活。
就像那日在香山碰到,他明明看到他跟云葭在一起,却也未曾询问未曾开口,也没有和徐叔多说什么。
裴郁早已习惯他们之间的这一份平衡了,他也一直以为他们会继续这样下去。
他不会喊他父亲。
他也无需他养老送终。
直到他死,这一份关系或许都不会发生改变,他们就是这世上一对陌生的父子。
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突然要打破这层平衡,要加害于他!
裴郁眼眶殷红一片,负在身后的双手也咔咔作响。
片刻之后。
屋内忽然响起沉闷的一声。
——是裴郁气愤至极朝桌子狠狠砸了一拳。
也亏得小顺子他们这会都已经睡了,要不然听到这么一声,肯定是要过来查看的。
裴郁低着头喘着气站在书桌旁。
桌上原本那些整齐的物什此刻都被这一拳头砸得东偏西倒,裴郁素来最看不得这样,此刻却像是没看见一般。
他心浮气躁。
就连闭目也无法平息他心中那无尽的燎原怒火。
心里像是有一团堵塞已久的怒火想从胸腔里冲出来,如野兽一般在不住咆哮、嚎叫。
他甚至想此刻就出去,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直到想到云葭。
他心里的这点戾气和怒火最终还是一点点平息、消灭。
他双手撑着桌子粗喘着气。
把关于那个人的画面全都从心中剥去。
不管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这都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被他左右情绪。
紊乱的呼吸终于平止,裴郁撑着桌子又闭了会眼睛,等气息和情绪终于归于平静,方才睁眼。
手骨的疼痛在这一刻变得十分分明。
裴郁并未因为疼痛而皱眉,却在看到上面的血迹时而深觉烦躁。
他最不想让她担心。
可如今这样,她明日必定是要起疑的。
好在房间就有药箱。
裴郁沉着一张脸去寻了过来,他一个人低着头落于夜色中,仔细擦拭完血迹又上了药,这才又回到桌子把乱糟糟的一张桌子重新整理了一遍,不愿让任何人知晓他今夜的失态。
如此全都做完,裴郁才洗漱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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