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葭回家的时候已是酉正两刻。
裴郁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直到瞧不见马车的踪影了,他方才带着提着大包小包的叶七华往回走。
门前的两个守门人看见他回来,自然又是躬着身与他恭声问安起来。
“嗯。”
虽说舍不得把糕点给别人吃。
但她一番好意,裴郁也不想辜负,他不是不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是想替他多笼络一些人心。
“给他们拿些吃的。”
裴郁跟身后的叶七华交待一句。
叶七华忙答应一声,便替两人拿起糕点。
八宝楼的糕点可不便宜,那两小哥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一向有些不近人情的裴公子竟然会给他们送吃的,不免又是一番震惊,等叶七华递了糕点出来,他们方才反应过来,对着裴郁连连道起谢来。
裴郁没多言,走了。
回到书院,没走多久,裴郁就跟几个串门的学子迎面碰上,其实除了裴郁之外,其余学子住得都挺近的,有时候夜里饿了或是碰到难以解答的问题,他们便会凑在一起。
或是一起讨论,或是一起吃喝。
这会他们就是去找人讨论问题的。
几个学子看书看得头晕眼花,远远瞧见裴郁过来,还以为他今日也是过来跟他们一起讨论问题的,还很惊讶,停步问裴郁:“裴兄今日怎么过来了?”
话落瞧见裴郁身后还跟着个护卫,那护卫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
裴郁手上也有。
有学子眼尖,认出那是八宝楼的食盒,就连瞌睡都醒了大半,两眼放光盯着那几个食盒道:“呀,裴兄何时出去买吃的了?竟然还买了这么多!”
有其余学子听到动静,从各自的屋子里走出来。
其中一个学子更是手握蘸了墨的毛笔,从窗口把头探出来往外看:“谁来了谁来了?我怎么听到裴兄的名字!”
站在裴郁面前的一个学子听到声音忙冲里面喊道:“你没听错,是裴兄来了!”
裴郁夜里很少过来。
旁人也知道他住得远,不方便。
未想今日他会过来,里面的学子也都喊着裴郁的名字出来了。
而那把脑袋探出窗的学子更是高声说道:“我就说我刚刚没瞧错,张兄还说我看书看花眼了!”那学子嘴里喊着,又招呼他们进来,“裴兄、孙兄,你们快进来啊,我今日特地让小厮出去买了些米酒,咱们一道看书一道喝啊。”
十来个差不多年纪的学子纷纷应着好。
还有人说“我这还有些卤味,我一道拿来”,一时间这原本僻静的院落端得热闹非凡。
“可惜就是东西太少,不如让人去厨房看看,能不能请师傅们给我们做些吃的过来,这不然,晚上还真是饿得有些不好熬啊。”
“我早些时候就派人去看过了,师傅们都已经下去歇息了。”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响起叹息声:“哎,这晚上又得饿得眼花了,早知道就让人去外面买些吃的。”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裴郁的声音:“我带了吃的。”
众人循声看来,便见裴郁顶着那张清风朗月般的脸,提着食盒大步朝他们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护卫,两人手上都提着八宝楼的糕点。
“呀,竟然是八宝楼的糕点!”
“我想吃这家糕点已久,裴兄,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啊!”
“呸,我跟裴兄才是亲兄弟,你莫来挨边。”
……
众人一边说着一边往裴郁那边凑,原本在屋子里的那群人也纷纷走了出来,嘴里嚷着:“给我们剩点!”
都是二十岁左右的人,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把这寂静的秋夜也弄得热闹起来。
有人拿来米酒,有人拿来卤味,一群人或站或坐,就着裴郁送来的糕点,一边吃着一边说话。
有人问裴郁:“裴兄何时去买的?”
彼时裴郁手里握着一盅米酒。
米酒的度数不高,但他也只是浅浅地啜饮小半口,并未多喝,闻言,则答道:“家里人送来的。”
旁人听到这话,也未多想,只当是哪个小厮仆人送了吃的过来。
很快又有人说起这米酒的味道不错,口感香甜。
裴郁看着手里的酒盅,却觉得它远不如他今夜尝得那一点菊花酒。
也不知道她到哪了。
裴郁看着头顶的清月,无端失神了一瞬,只是很快又被旁人打断思绪。
这一夜。
裴郁未曾回去温书,而是留在这处与他们一道温书讨论起来。
他从前从未有这样的经历,感受过倒是觉得不错,一群人不似在学堂听先生授课时那样严肃认真,而是各抒己见,说到激烈处,还会产生争吵。
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地上蟋蟀也轻轻叫着。
彼时没有人知道他们以后究竟会如何,但想必今夜的情景,许多人都会记得,他们会记得曾在一个秋夜,他们喝着香甜的米酒,吃着卤味和八宝楼的糕点,和同窗们坐在院子里温书讨论。
鸿元十五年的秋夜,是一个很好的秋夜。
……
云葭回到家的时候已过酉时。
惊云扶着她走下马车,余光瞥见云葭新梳的发髻,还是不由感叹道:“二公子的手真巧。”壹趣妏敩
是的。
云葭现在的发髻就是裴郁梳的。
完全不似第一次给别人梳头,就如他说的“应该不难”,他的确给云葭梳了一个不错的发髻。
云葭至今还记得自己透过镜子看到他梳的发髻时有多惊讶。
她知他手巧,却没想到他连女子的发髻也会梳,手不自觉往上扶了一下,唇角上扬,嘴里也跟着说道:“是巧。”
只是想到两人先前在马车中的那一吻,她又不免有些赧颜。
惊云并不知道两人先前在马车上的事,此刻也未瞧见她面上的红晕。
只扶着她往九仪堂那边走。
“你过会给阿琅把糕点送过去,我夜里没回来,他肯定得着急了。”半路上,云葭跟惊云交待道。
惊云自是连连应是:“奴婢扶您回去,就去给小少爷报平安。”
云葭颔首。
正欲跟惊云说下日后沈杳来府里的事,让她提醒门房,别让他们怠慢了,就听到远处传来徐琅的声音。
“阿姐!”
云葭循声看去,果见徐琅的身影。
看着人高马大的少年朝她跑来,云葭笑着止步,等人走近之后便问:“怎么这个点出来了?”
“你一直不回来,我担心你出事。”
徐琅说着走近之后,还特地看了云葭一会,确保她没事才安心,然后又撅着嘴巴不高兴道:“姐,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云葭自然不好和他说刚才去书院见裴郁了,便含糊道:“陪高奶奶和沈夫人她们打了会叶子牌便回来晚了。”
徐琅对打叶子牌没兴趣,闻言就哦了一声。
小少爷事情都不过心,很快他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还挽着他姐的胳膊兴致勃勃说道:“姐,我跟你说,赵长幸那个狗东西要定亲了!”
“这狗东西之前还不肯答应,上次看到他那未婚妻的模样立刻就动心了。”
他边说边啧道,一脸看不起的样子:“果然是个狗东西!”
云葭之前在福安侯府吃饭的时候就从旁人的口中知道阮家和赵家把亲事定下来了,此刻听他说,自然不觉得好奇,不过还是叮嘱了一句:“少年人喜欢好颜色,这很正常,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日后碰见阮姑娘,你可不许胡说,没得破坏他们的关系。”
徐琅自然不是傻的。
这些话,他也就跟亲近之人说说,这会听他姐提醒,他自是点头应道:“姐,你放心吧,我才没那么傻呢。”
没那么傻还跑去裴郁那边胡说八道……
云葭想到之前在马车上的事,还是忍不住臊得慌。
她自己没感觉,偏偏徐琅却瞧见了,他奇道:“姐,你咋了,脸怎么红了?”他说着还朝云葭伸手,“头也不烫啊。”
云葭听他这样说,更臊了,她轻咳一声:“没事。”
免得阿琅起疑,她一面让惊云把糕点给他,一面则看着徐琅说:“长幸定亲了,我寻思着回头等阿爹的事办完,也该给你相看起来了。”
她这话既是为了岔开话题,也是真的有此意。
前世她至死都没看到弟弟身边有个知心人,这世自然希望他事事都能全。
可徐琅听到这话却差点没跳起来。
原本接过糕点的他还十分高兴,他对别的糕点都不喜欢,就喜欢八宝楼的核桃酥!没想到嘴里的话还没说出,就冷不丁听他姐说了这么一句。
“姐,你乱说什么啊!”
小少爷难得脸涨得通红,“我才几岁啊,要娶妻也是裴郁先娶!”
别人在他这个年纪的就算不通这些事,也肯定不会像他这样说起这事就臊得慌,偏他秉性至纯,脸红耳热的,生怕他姐再说,当即也顾不得送云葭回去,嘴里嘟囔着一句“我回去看书,姐,你自己回去吧”,然后就拿着糕点跑远了。
云葭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看他一脸落荒而逃的样子,自是一呆,等反应过来,忙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慢点跑。”
“知道了!”
声音倒是传了过来,但跑动的身影却没停下。
云葭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
日子忽然过得很快。
这几日徐冲但凡有时间就会回来。
毕竟是自己的亲事,他也不可能真的全权交给云葭让她去忙碌,他这阵子便穿梭在两地,只要济阳卫那边没事就会回来。
高老夫人也去霍家为徐冲跟霍七秀提亲了。
提了亲,送了聘礼,这件事便没再隐瞒,如今城中议论纷纷,都是在议论此事。
姜道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却已是提亲之后的第三天了。
她平日鲜少出门,更不必说出去赴宴了,袁家上下又特地把这事瞒着她,她自然不会知道徐冲要娶妻了。
彼时姜道蕴正在房中看一封杭州送来的书信。
这是她爹娘给她的家信。
信是半个月前寄过来的,说是准备回京了。
这些时日,袁野清出去办公差,要有半个月不能回来,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平素也只能对着一双儿女,难免有些不太开心,如今收到爹娘的家信,知晓他们快回京了,倒是总算高兴了一些。
她一面收起家信,一面与身边人吩咐道:“让人去姜家好好收拾下。”
身边丫鬟听闻,自是连忙应是,又见姜道蕴脸色都因此好了许多,不由同她说道:“昨儿夜里落了一场雨,今日天气倒是十分舒爽,夫人成日待在屋子里也闷,不如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壹趣妏敩
姜道蕴原本不想去。
但想着自己这阵子清瘦了不少,气色也不太好,回头这样让爹娘瞧见,难免惹他们伤怀,便点头答应了。
“走吧。”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倒是真的不假。
今日天气较起往常明显要舒爽许多。
“也不知道清哥在外面怎么样了,下了雨,若是天气一凉……”她说着说着便不由皱了眉。
沉雪扶着姜道蕴慢慢走着,听她心系老爷,忙安慰道:“路青在大人身边呢,他素来心细,一定会好好照料大人的。”
姜道蕴听她这样说,倒也没再多说。
主仆俩继续往外走着,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小儿的声音。
沉雪往前面张望了一眼,便笑道:“是小少爷和小小姐。”
姜道蕴也看见了。
瞧见自己一双宝贝儿女,姜道蕴浅淡的脸上也不由抹开一抹轻笑,正想喊他们过来,忽听两人说道:“姐,你说那个凶伯伯真的要娶妻了吗?”
“真的吧,王妪不是不让我们跟娘说吗?”
“那他们不是要有后娘了?我听别人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他们以后会不会被欺负啊?”小男孩嘟囔着,“他们要是被欺负了,是不是阿娘就又要把他们带过来了,我不要!”
耳听着这些话,姜道蕴脸上的那点笑意彻底凝住了。
沉雪则惨白了一张脸。
她也没想到他们日防夜防,把所有人都叮嘱了一遍,却败在了小少爷和小小姐这边。
她僵硬着身形不敢去看,余光却能瞥见夫人脸上的苍白。
也能瞧见她正扭头朝她看来,用沙哑的声音问她:“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后娘,谁要娶妻了?”
未听到沉雪出声,却能瞧见她目光仓惶、脸色苍白。
姜道蕴顿时有种被瞒在鼓里的荒谬和讽刺感,她沉脸厉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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