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午间用的也是全聚楼的饭,跟惊云简单吃用了一些,又歇息片刻之后,她便打算去另一条街上继续查看铺子了。
走之前。
她留人给裴郁他们递了话,说是自己先离开了,让他们好好玩。
若是夜里不回来吃饭的话,就让人回来递个话,好不容易休息一阵,她自然是不想拘着他们的。
何况裴郁并无多少好友。
如今能有玩得到一起的人,云葭高兴还来不及。
她走后不久。
陈氏和她嫂子孙佩蓉也来到了这条街上。
陈氏从庄子上回来也已经有一阵子了,要按照她以前的习惯,即便不在家里开办宴会,也得积极赴宴,好让旁人知晓她如今过得好好的,绝对没有她们想得那样凄惨。
为自己正正名,顺道重新打进这个贵妇人圈子里。
可这次回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且不说梓兰那个贱蹄子突然有孕在身,还被裴行昭那个畜生护得死死的,别说来给她请安了,她平日就是想看到她都难,自然别说处置她了。
其实陈氏也没那么傻。
不可能真在这种时候处置梓兰给自己留下什么话柄。
可她毕竟是裴行昭的正妻,裴行昭把一个妾室当做宝,连请安都不让她来请,把她的脸面放在哪了?
还有王氏那个贱人……
霸着管家权不放,还装模作样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前几日老爷子回来,饭桌上突然发了话说是让王氏继续管着家,这言外之意不就是以后让王氏当家吗?
她当时就气得脸色直接不好了。
原本这次回来,她就想着等子玉的桂榜出来了,金榜有名,她再顺势把管家大权拿回来……
没想到那个死老头子竟是直接断了她的路。
这以后她与旁人来往,那些人会怎么看她?
事后王氏竟然还与她说她不知情。
她怎么可能不知情?
如果不是她跟老头子说了什么,老头子岂会让他们一个庶出的当他们国公府的家!
这也就算了——
偏偏就连子玉也赞同让王氏继续当这个家!
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站在她这边,只要想到这个,陈氏心里这口气就实在咽不下去。
她脸色阴沉无比,唇线也紧绷成了一条直线,一眼就能看出她此刻的心情十分不好。
陈夫人孙氏就在陈氏边上,余光一瞥就能瞧见陈氏难看至极的脸,她这个小姑子从小就在家里受宠惯了,如今落到这样的田地,人都看着憔悴苍老了不少,孙氏瞧着,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两人这会正坐在二楼的厢房里面,掌柜拿了册子让她们挑选首饰。
她小女儿已经许了人家马上就要成亲了。
她今日特地拉着陈氏出来,一来是听她丈夫吩咐带她这个小姑子好好散散心,别一天到晚想着以前的事,让她往前看;二来也是想让她小姑子帮忙挑下给小女儿的头面。
她这小姑子别的不说,眼光是极好的。
只不过这会瞧见她阴沉的模样,便也没立刻说这事,而是让掌柜的先下去,等她们看好再与他说。
掌柜自然连忙应着下去了,走之前还给她们重新续了茶。
“你啊你。”
等掌柜的把门关上,孙氏就立刻转过头同陈氏说起话来了,“之前我去庄子看你,你不是还跟我保证说以后肯定好好的,向前看。”
“怎么现在又把自己绕进死胡同来了?我让你出来是想你开心一些,你倒好,还自己跟自己怄气。”
“不就是一个妾室有了身孕,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陈氏跟她嫂子还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她跟孙氏从小一到玩到大,后来孙氏又嫁给了她哥,两个人又是闺蜜又是姑嫂,感情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为生气。
此刻听孙氏这样说,她仍带了一些气同她说道:“嫂子既然知道那个贱蹄子怀孕,怎么不提前与我说一声?让我这样回来,一点准备都没有!”
孙氏被她这话一噎。
虽然知道陈氏这会心情不好,但冷不丁被人这么一顿说,孙氏的脸色自然也有些挂不住。
可她从小就对陈氏忍让惯了。
做朋友的时候,她就习惯性让着陈氏,嫁给丈夫之后更是如此。
丈夫就这么一个妹妹,即便陈氏千错万错,他们也终究是一家人,也因此她这会心里就算再不高兴,也还是温声与陈氏说道:“不与你说,就是怕你生气。”
“我原本也想着等子玉秋闱考好了,等你回来前再同你说下此事,没想到你会提前回来。”
见陈氏沉默抿唇,没再说这事。
她便又伸手去握陈氏的手轻轻拍了拍,继续安慰人道:“不过一个妾室,你何必放在心上?女子生产本就不易,不说这个孩子她到时候能不能生下来,即便真的生下来了又如何?”
“你家老爷子对子玉是个什么心思,你不知道?”
“就算裴行昭闹翻了天,在子玉这件事情上,他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要我说,你就不必去管他,好好守着子玉就是。”
陈氏听她这样说,脸色的确好看了许多。
她虽然不喜欢老头子,但在子玉这件事情上,只要老头子在一天,子玉在家里的地位就不可能发生一点变化。
别说裴行昭现在娶的不过是个妾。
就算她跟裴行昭真的和离,裴行昭另娶了夫人,两人再生个嫡子什么的,子玉的地位也不会有丝毫变化。
可她到底还是不满的。
裴行昭一大把年纪还纳妾,纳得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这就已经足够打她的脸了。
没想到竟然还跟那个贱蹄子搞出一个孩子出来。
甚至还得意洋洋不住往外说,好彰显他作为男人的那点气概,却半点没有为她为子玉考虑,想到这,陈氏就气得不行。
说起裴行昭也就忍不住一脸愤恨。
“裴行昭就不是个东西!我跟他做夫妻二十多年,他说翻脸就翻脸,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他!”
对于这点。
孙氏也不好说什么。
谁也没想到裴行昭的变化会这么大。
可说到底这亲事当初也是陈氏自己首肯的,如今说这些也没意思,不过这话当然是不好说的,免得火上浇油。
孙氏便只是听着,安抚着轻拍她的手背。
只是孙氏这心中也难免有些疑惑,她同陈氏说道:“这么多年你们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如今忽然闹成这样了?就算因为那些事……可你们毕竟是夫妻。”
“何况你哥哥这些年政绩很好,不日就要晋升,裴行昭一个吏部侍郎,如今位置坐不坐得稳都不知道,怎么敢这样对你?”
“上回你哥哥本来还想找他好好说下,可裴行昭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没说几句就说自己有事要走了。”孙氏说到这不由蹙眉,总觉得这事有些怪怪的。
裴行昭也有点太放肆了,就好似确定双歌不会说什么似的。m.sxynkj.ċöm
“还能因为什么?”
陈氏被裴行昭威胁了这么久,心里有气,张口就没忍住说道:“还不是因为……”
话到嘴边倒是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要说什么了,陈氏脸色微变,忙把话头勒令住,没再继续往下说。
孙氏就听了半截,不由问:“因为什么?”
“……没什么。”
陈氏自是不可能与孙氏说的。
怕孙氏起疑,她连忙岔开话题与人说道:“好了好了,嫂子不是要让我给秀儿挑选头面吗?先把头面挑好,回头还得去看缎子呢。”
她说着就拿过册子翻看起来。
孙氏见她这样,心中狐疑更甚,却也没再说什么。
双歌自己能想通就好。
她跟陈氏一道看起首饰册子。
等跟掌柜定完头面又问好工期,孙氏一面让人去跟掌柜交了定金,一面跟陈氏说:“子玉的亲事,你是怎么想的?等过完年,子玉也有二十有一了,也该娶妻了。”
“我还没想过。”
现在对子玉而言,最要紧的就是科考了,其余都可以容后再说。
何况跟徐家闹了这么一场,对子玉而言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那些高门世家现在都没再给她递过帖子,倒是有不少小门小户的明里暗里想打听子玉亲事的,前几日她还收到了曹家的帖子……
冷不丁看到那张帖子的时候,她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是哪个曹家。
还是身边人说了“是宫里那位曹嫔的娘家”,她才恍然大悟。
她记得曹家是前些年才来的京城,当初不过是末流出身,就连房子都是租赁来的。
家世不行,却爱凑热闹。
每次城中有什么宴会,那位曹夫人都会腆着脸带着自己的女儿蹭着别人的帖子过来参加。
陈氏见过她们几次。
她记得曹家那个小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却有些矫情,至于这个当娘的,眉眼之间倒是也能瞧出几分年轻时的美艳,只是为人太过市侩精明,一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总是滴溜溜转,一看就是个心思多的,让人瞧着就不喜欢。
曹家这个时候给她递帖子,意欲何为,陈氏心里岂会不清楚?
可这样的小门小户,陈氏怎么可能看得上?她想到这一茬的时候就直接气笑了,当即就把帖子扔了,心里还觉得可笑至极。
真是什么人家都来敢跟他们攀关系了!
除非来日曹嫔生了儿子,有望成为东宫之主,要不然这样的人,别说给子玉当正妻了,就算是给子玉暖床都不配。
当下她也只是喝着茶撇嘴道:“等子玉中了状元再说吧,到时候多的是人想嫁给子玉的。”
孙氏听罢,倒也点了点头。
“反正这事你好好花些心思,咱们都到这把年纪了,最重要的不就是孩子们的事吗?你成日跟裴行昭折腾也没意思,反正有你哥在,裴行昭也不敢真的对你做什么。”
“还有你不是说你家老太爷把管家的大权交给王氏了吗?可等日后子玉成亲了,你们府里有世子夫人了,那王氏难道还好意思真霸着这个管家权不成?”
“到时候就算你家老太爷不说什么,这王氏只要是个聪明人也会乖乖把权力奉上。”
陈氏听到这话,眸光微闪,心里也不禁一动。
没过多久,她忽然长舒了口气说道:“嫂嫂说的是,我还真是进死胡同了。”
她这阵子一直生着气,不是想梓兰那个贱蹄子就是想王氏那个贱人,气得没有一宿能睡好的,却忘记这两人原本就无需她多费心思。
王氏现在拿着管家权又有什么用?
等来日子玉高中娶了妻子,这管家权,王氏不还得乖乖拿出来?到时候她再利用婆婆的身份教儿媳管家,这国公府说到底不还是她说了算?
至于梓兰那个贱蹄子,那就更不用放在心上了。
她嫂子刚不是说了吗?
女人怀孕本就不易,这回头闹出个什么意外,谁能想到呢?裴行昭现在把人牢牢看着正好,到时候就算出个什么“意外”,也跟她没有关系。
陈氏想到这,简直心胸都变得开阔了不少。
她回握住孙氏的手,嗓音也软和了下来:“还是嫂嫂对我好,我之前是被愤怒蒙蔽了双眼,亏得跟嫂嫂聊了这么一通,方才清明了。”
孙氏见她终于想开,自然也高兴。
听陈氏让她帮忙相看,她也没有推辞,他们两家本就是姻亲,何况子玉还是她看着长大的。
从小喊着舅母长大。
于情于理,她都愿意多花些心思在他的亲事上面。
“不过——”
孙氏知道她这个小姑子的性子,也有言在先:“有句话说起来可能不中听。”
陈氏道:“嫂嫂请说。”
孙氏看着她说:“这但凡高门大户的女儿,不可能如你所愿伏小做低,你得想好,你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还是听你话的。”
陈氏一听这话就皱了眉。
孙氏知她在想什么,要说又是高门大户又愿意伏小做低听她话的,也不是没有,当初那位明成县主不就样样都称她心意?可谁让她这位小姑子跟她那位好丈夫闹了那么一场呢。
要再想找一个这样的,谈何容易?
好在陈氏经此一事倒也明白了有些东西必定是有舍有得的,沉默片刻便也说道:“还是找个听话的吧。”
她可不想日后找个祖宗,还得受她的气。
孙氏了然,点头答应了。
等丫鬟上来说是已经交了定金,之后姑嫂俩便也没再继续待下去,而是打算去别的铺子再看下缎子之类的,未想到刚走出铺子,迎面就碰到几个相熟的。
她们丈夫的官职比裴行昭要低一些。
可像她们这样的,自己的荣辱要么靠娘家,要么靠丈夫……如今裴行昭在吏部半死不活,虽然还担任侍郎的位置,但能不能继续坐稳这个位置,谁也不晓得。
她们自然对待起陈氏也就不似从前那般恭敬了。
何况她们也都知道陈氏如今在裴家根本说不上什么话,那裴大人典型一个宠妾灭妻,根本不把陈氏当一回事。
以前陈氏在她们圈子里可深受众人的羡慕,她们都觉得陈氏命好,儿子孝顺懂事文采又好,丈夫呢也听她的话,夫妇俩成婚多年也没红过脸。
哪像她们,后院乱七八糟的事就一大堆。
没想到今年开春裴家就突然闹了起来,先是闹着要跟徐家退亲。
其实这事她们也理解。
当初徐家那样的情况,生怕受牵连,谁敢跟徐家做亲家?
但理解归理解。
这事自己人做起来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各有话头说,可外人看着难免要觉得裴家行事有些不太地道。
何况后来徐家还没出事。
再之后裴家乱七八糟的事又闹出了不少。
前几个月,这位裴二夫人还莫名其妙去了庄子,说是养病,可谁家正经夫人养病是去外头养的啊?何况没几日裴家就又传出了一件事,说是那位裴二爷纳了个妾,听说还是这位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这事一闹出来,大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前阵子裴家又传出来一桩消息,说是裴二爷那个小妾有身孕了。
这不。
这阵子那位裴二爷逢人就说起这事,也不知道在卖弄什么。
她们私下觉得裴行昭这事做得有些不地道。
可瞧见陈氏,看见她比从前憔悴沧桑了不少,便又有些看戏的心情了。
见惯了陈氏从前志骄气盈的样子,此刻瞧见她这副模样,这一众从前恭维陈氏的妇人自然纷纷觉得有热闹可看了。
尤其她们还刚从隐市坊过来。
她们可听说了,那隐市坊就是裴家那位二公子开的。
“呀,裴二夫人,许久不见了啊。”那些人说着朝陈氏这一行人走来,走近之后也跟孙氏笑着打了个招呼。
对孙氏,她们倒是客气,笑着喊了声:“陈夫人。”
陈氏看到她们,目光就忍不住一沉。
这些人从前哪敢用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话。
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心里再不爽,陈氏也不好说什么,只跟她们点了点头,就拉着孙氏准备要走。
孙氏自然也知道她们来者不善。
正想委婉说句就跟陈氏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那些夫人好不容易瞧见陈氏,岂会就这样轻易地放她们离开?当即笑着上前拦了下:“陈姐姐这是做什么?我们这么久没见了,陈姐姐莫不是跟我们这些老姐妹生分了?”
那人说着还十分怅然地叹了口气:“亏我们这阵子还时常说起姐姐呢,还想着什么时候得空去庄子里看看姐姐,没想到姐姐这就回来了。”
陈氏怎么可能相信她们的鬼话?
就算去庄子,恐怕也是去看她笑话的!
她当下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从小到大,陈氏向来是顺风顺水的,家里就她一个女儿,爹娘兄长都宠着她,婚事又是嫁给信国公府这样的门第,早前二十年,她过得简直不要太顺利。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被人下了蛊似的,她今年做什么都不顺利。
简直称得上流年不利。
跟徐家闹成这样,和裴行昭夫妻情断。
没了管家的大权,身边的大丫鬟也背叛了她,就连子玉也不似从前那样听她的话了。
这件件桩桩都让陈氏难受非常。
没想到现在出个门都有一些跳梁小丑敢来她面前蹦跶了。
她脸色难看,冷着一张脸就想张口说话,又被孙氏用力握着胳膊按捺住。
知道嫂子这是不想让她惹事。
陈氏纵使心里再是不爽也只得压抑着。
这阵子老头子还在家里呢,他如今本就看她不顺眼,若是她再惹出什么事,恐怕又得把她往庄子里送。
陈氏是打死都不想再回到那个鬼地方去了。
孙氏见陈氏没有说话,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还好双歌还没失去理智,要不然她也没法子……转头她又笑着面对起面前的几个人:“今日我们还有事,几位夫人若真想双歌,回头我做东,在家里开宴请诸位来家里吃饭可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里也是同样的理。
何况那位陈大人在官场上一直兢兢业业,听说马上就要晋升了,不知道会晋升到什么位置,她们也无意在这个时候开罪孙氏。
此刻听她这样说。
她们也就消停了,没再跟刚才似的那样继续闹陈氏了。
只不过有人余光瞧见不远处的那间隐市坊,眸光忽然一动,便最后笑着跟陈氏说了这么一句:“对了,刚尽顾着跟姐姐叙旧,倒是忘记跟姐姐道喜了。”
陈氏皱眉。
不知道喜从何来。
桂榜都还没出来,她现在能有什么喜事?这几个人可千万别是祝她马上就要当母亲了,倘若真是如此,陈氏估计自己真可能撑不住这层表面功夫要与她们撕起来了。
都在燕京城里住着,各家那点腌臜事,谁不知道?
她们要真敢恶心她,她也不介意好好跟她们说道说道。
那些人倒是没想着她家小妾怀孕的事。
说到底她们这样的正室夫人终归是看不起那些姨娘生得庶子的,她们可不是那些大老爷们尽爱拿这事说事,好似这把年纪再折腾出个什么孩子出来,对他们而言是莫大的骄傲,是他们作为男人的功勋和荣耀。
对于她们这样的身份而言,这种事,她们避之都来不及。
何况她们各自的家里也都不那么干净,说这事也不过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没必要。
她们啊就是想着这间隐市坊弄得那么热闹,也不晓得这位裴二夫人究竟知不知道。
那位信国公独子无故搬到诚国公府去的事,城中议论纷纷了几个月,谁也不晓得这是因为什么缘故。
到现在还猜什么的都有呢。
其中就有人说是因为这位裴二夫人苛待那位二公子,诚国公看不过自己好友的儿子被欺负,这才把人带回家去住的。
刚好今日瞧见了。
她们也正好来打探下其中的虚实。
“姐姐难道不知道,今日隐市坊开张了?”有人笑着问陈氏,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观察着陈氏的表情。
陈氏没有出声,只是皱着的眉头又跟着紧锁了一些。
什么隐市坊?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旁边的孙氏也同样目露奇怪,不由跟着问了一句:“什么隐市坊?”
那人听罢不由惊讶道:“陈夫人也不知道吗?这可是裴家的产业呀!”说罢,她又把目光转向陈氏,见她一脸莫名的模样,就晓得这事她是不知情的。
看来传闻果然是真。
那位裴二公子和裴家的关系是真的不怎么样。
就是不知道这位裴二夫人究竟都对他做了什么,才让人宁可在外头住着也不肯回家去。
“就是以前那间泰祥康呀,我们还跟着陈姐姐一起去挑过缎子呢。”先前说话那人与陈氏提醒道。
陈氏听她这样说倒是终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了。
那间泰祥康正是她之前受老头子嘱托交出去的那三间铺子之一,这间泰祥康是专门卖布匹的,另有两间铺子,一间卖文房四宝的,还有一间粮铺……
可这跟她们说的隐市坊有什么关系?
这是什么东西?
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陈氏想到这,心里就烦得不行。
身边没个能用的人还是不行,虽说她现在身边的那些人都十分听话乖巧,可一个两个都没什么本事,胆子也小的不行。
别说她根本不敢把事情交给她们去做,就是她们也都不敢横生枝节,平日只敢完成她吩咐下去的任务。
这要是以前李妈妈他们还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哪至于跟个瞎子聋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陈氏心里有些烦。
幸好刚刚她已经和嫂子说过了,让她从家里给她挑几个能用的下人过来。
经历这次的事情之后,她太清楚身边无可用之人有多麻烦了。
必须得有几个能用可靠的人,她再也不能在那个家继续当瞎子当聋子了!何况后面她还有事情要可用之人去办呢。
陈氏记着那三间铺子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地方。
下意识看过去,却看到有一处地方人口络绎不绝,其实刚才来的时候,她就瞧见了,只不过那会她心里实在不爽利,哪有心思去想别的?只扫了一眼也就事不关己地收回视线了。
这会见那处鲜花锦簇、彩带飘飘,门外还有衣着得体的女使、小厮对每一位宾客笑脸相迎。
即便位于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段,这处地方也显得十分热闹了。
再往上头看。
挂着红绸的牌匾上面正好刻着“隐市坊”三个大字。
红木底。
金字漆。
明明就是这个地方啊,她记得。
陈氏皱眉,紧跟着又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环顾它四周看了许久,可记忆中那熟悉的三间铺子早就不见踪影了,反而被这间什么所谓的隐市坊所取代。
可见她们说的这间隐市坊的前身正是那三间铺子。
这三间铺子的生意向来不景气,光占着一个好位置,每年的效益却低的不行,陈氏以前管家的时候,心里就烦这事了。
想着什么时候好好收拾下。
可她事情太多,还不等她想出什么好法子,这三间铺子就从她手指缝里流出去了。
那会老爷子要她交铺子给那个小畜生。
她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从自己的手里掏出这些家产,但想到这三间铺子每年的效益也就作罢了。
本以为以那个小畜生的本事,定然是管不好的,恐怕最后也就落一个关门大吉。
或是直接把它们给转卖了。
没想到……
听她们刚才那番话的意思,这地方还是那小畜生当家?
怎么离开家才几个月,这个小畜生倒是越来越厉害了,还是说那小畜生当初一直都在藏拙?
想到这。
陈氏的脸色顿时变得更为难看了。
她记得那个小畜生今年还参加秋闱了。
要是以前也就算了,但如今看着那个隐市坊,她心里就有些没底。
要是这个小畜生真超过子玉,那她……
想到这,陈氏的脸色就阴沉难看至极,可更让她心情降至谷底的还是她们的下一句话——
“诶,姐姐不知道吧,我可听说了这地方是明成县主一手操办的。”
“咱们这位明成县主可真是有本事啊。”
话音刚落就瞧见陈氏不敢置信地向她们看了过来。
说话的妇人扫见陈氏脸上的震惊,就知道这事陈氏不知道。
心里顿时变得更为爽利起来。
当初裴、徐两家还是姻亲的时候,这陈氏可没少在她们面前炫耀那位明成县主,说她听话乖巧还有本事。
别的不说,这位明成县主的为人和手段,她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那会她们可没少羡慕陈氏有这么个好儿媳。
这世上有手段的女子不少,听话的女子更是不少,可既有手段又听话家世又好,就算放眼整个燕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女子了。
她们也都是有儿子的人。
自己家里儿媳即便再好也肯定越不过那位明成县主,偏偏这个陈氏还总喜欢在她们面前提起这个,弄得她们的心里都十分不舒服。
可那会她们都得奉承着陈氏,纵使心里再是不舒服也只得强忍着。
所以这会看陈氏吃瘪,她们自然十分高兴。
其中有个妇人看着陈氏这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还不忘继续火上浇油,对着陈氏拿着帕子掩唇一笑:“要我说啊,刚才安姐姐说的没错,咱们这位明成县主是真的厉害,这样要死不活的三间铺子都能被她折腾得有声有色。”
“今天那边人多的,我们刚刚都进不去,还是让下人排队去买了些吃的。”
“别说,还真的挺好吃的。”
“我听说那里面的大厨好像就是从诚国公府出来的,那些人知道自己吃的东西跟国公府的主子们吃的一样,可不得一窝蜂抢吗?我看这样下去,这地方日入斗金都不为过。”
“赵姐姐可别尽想着这些阿堵物,那明成县主是什么样的人物啊?怎么可能只看重这些?我刚听下人说里面都布置得有声有色,风雅至极,这不,吸引那么多学子士人往这跑呢!”
“我还听说里面弄了个题诗板,只要觉得自己有才学想题诗的都能往上题诗,每个月还会让众人选出最佳的一块诗板挂在楼中,供人瞻赏呢。我瞧着这地以后热闹得很呢,恐怕那些士子们都得换地方了。”
“换地方好啊,那些红楼清馆的,别说卖艺不卖身,我瞧着就是不舒服。”
“这地方多好,以后家里人来这我也放心,总好过瞧着他们去女人堆里好呢。”
……
她们起初提起这个就是单纯为了刺陈氏,看她不爽想让她吃瘪。
但说着说着倒是真的变成夸赞起这隐市坊的好了,甚至都忘记去看陈氏这会是什么样的脸色了。
还是孙氏记挂着自己这位小姑子。
她刚刚听她们说那些话也是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间铺子竟然就是小姑子当初给出去的那三间,更没想到竟然是那位明成县主在给那位二公子出主意。
她们满京城的人谁不晓得这位明成县主有本事呢?
从小就管理着一个家,出身好、人又知礼懂规矩,以前她跟子玉还好的时候,每次瞧见她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当初知道小姑子跟徐家闹成那样。
她心里就有些不赞同。
不管如何,那位明成县主是无辜的。
但毕竟这事是小姑子的家事,她也不好管,只能心里暗自可惜着。
之前听说徐家没事,那孩子还被陛下亲封为县主,享食邑,她还挺为她高兴的。
她知道小姑子心里其实也在可惜这桩亲事。
这样一个好儿媳,搁谁,谁不可惜?
刚说起子玉的亲事时,小姑子脸上的那点表情,纵使再怎么掩盖,可作为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她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以后无论给子玉挑什么样的儿媳妇,恐怕她心里都不会满意。
她必然没法不去与那位明成县主比较。
越比较。
她就越会不满。
越发可惜当初自己做下的那个决定。
所以刚刚她才会问那番话,也是让她自己想清楚到底要什么。
有舍才能有得。
这会看小姑子神情怔怔地看着不远处那个隐市坊。
孙氏正想出声安慰几句,却见小姑子忽然又变了脸色,原本怔忡出神的神情被阴郁和不满所取代。
对面几个妇人这会聊得正兴起,并未瞧见这副画面。
可孙氏就在她身边,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知道她这是对那位裴二公子不满还是对明成县主不满,但无论是谁,孙氏还是下意识皱了下眉。
她还以为她在庄子上静养这几个月,应该想通了许多事。
看来还是没有。
想到刚刚她还让她帮忙选几个得力的人到她身边去,孙氏这心里就忽然有些起疙瘩,作为娘家人,该帮的忙自然得帮,可要是小姑子要拿这些人手做什么……
这回头要是真闹出什么事,他们陈家恐怕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不行!
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事发生。
回头还是得跟老爷好好商量下,不能全都由着小姑子的性子来……孙氏想到这,不免又有些庆幸,幸亏老爷虽然疼这个妹妹,但还是在乎他们那个家的。
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孙氏心里已然有了主意。
这会却未表露,只看着小姑子那张阴鸷的脸,先握过她的手轻轻拍了一拍。
陈氏被这一拍回过神,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收敛了一些。
恰好对面几个妇人也刚刚聊好看过来。
两边一对上,那几个妇人还想说什么,但陈氏已然不想听,拉着孙氏就要走。
那几个妇人看她这副模样,不由暗嗤一声,倒也没跟着过去。
再跟过去就有些不体面了。
却也是巧。
正好有个妇人以前见过裴郁,这会瞧见隐市坊那边走出来的一众学子,那位裴二公子正好被簇拥在其中,十分醒目。
“呀,这不就是裴家二公子吗?”
“我瞧着还真是跟从前大不一样了,看来还是出去住省心啊。”
陈氏听到这话只觉得刺耳不已。
偏偏她还无从辩解。
那日贡院那边离得远,何况连着考了这么多天,即便是神仙也都被搓下来一层皮,她远远瞧着也只是觉得这小畜生看着高大了不少,不似从前那般瘦弱了。
可今天——
也不知道那小畜生到底变得怎么不一样了?
脚下的步子终是没法再像刚刚似的往前迈出去了,陈氏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忍住转过头朝身后看去。sxynkj.ċöm
他被十余人簇拥在其中。
身边皆是锦绣繁华的公子哥,可即使处于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十分显眼醒目。
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只看得到他。
看着这样的裴郁,陈氏恍惚间竟好似看到当年那个名满京城受尽宠爱的崔瑶又回来了,这一刻,她的心里竟不可抑制地迸发出无尽的厌恶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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