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到外面,李妈妈已经在了。
李妈妈刚才有事出去了一趟,知晓世子过来十分焦急,但又不敢贸然过去,只能在外面候着,此刻见裴有卿过来,她连忙迎了过去。
“世子。”李妈妈给人请安。
裴有卿闻言轻轻嗯了一声,他神情疲惫,但声音还是温和的,看到李妈妈就跟她说道:“母亲情绪不好,劳烦妈妈进去伺候母亲。”
李妈妈自然连声答应了,又见他脸色苍白,不由皱眉关切道:“您没事吧?”
裴有卿摇了摇头:“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裴有卿感觉自己随时都能摔倒,只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李妈妈还是担心,见世子这般模样也能想到刚才夫人肯定又冲世子撒火了,夫人这些时日的脾气是越来越易燥易怒了,她心里无奈,但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看了一眼那亮着烛火的屋中,轻声与裴有卿说道:“您也别怪夫人,夫人这阵子也不好受,您……唉。”
李妈妈叹了口气。
裴有卿听到这话沉默片刻,最终还是轻声说了一句:“妈妈放心,我知道的,我没怪母亲。”
他说完便没再多言,沉默地径直往外走了。
李妈妈看着他出了院子,让人跟上去,她能感觉到世子这会的状况实在是太差了。
不派人跟着,她担心他出事。
这样目送了一会,她才往屋中走去。
待进屋中,自然又是一团乱,地上全是碎渣子和茶水,落脚都难,她看着趴在罗汉床上哭得不能自抑的女人一眼,最后还是没有先收拾,而是走过去先安慰人。
陈氏被她安慰了一顿,却越发委屈了,嘴里说着父子俩的不好。
李妈妈抱着人安慰道:“您说二爷也就罢了,可世子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您如何舍得这样说他?”
“就是因为我生他养他,我才更气!”陈氏哭道,“你都不知道他怎么说我的!”
她把裴有卿与她说的那些话跟李妈妈说了一遍。
李妈妈听完之后也没觉得世子说得哪里不对,世子原本性子就软,知晓大房那位过成这样,自然是要帮着说几句的,不过这种话,别说她以前不敢跟夫人说,现下就更不可能说了,免得火上浇油,自己也挨上一顿责罚,只能继续柔声安慰着人。
陈氏其实心里也清楚,她就是这阵子受的委屈和气实在太多了,这才怒气上头,一时管不住同裴有卿发泄了一通。
这会骂够了、哭够了,那些糟心的烦心事还是得继续提上进程。
就像裴行昭说的,如果真要青山寺的那位过来主持这些事情,她这当家夫人也就真的当到头了!
“崔瑶那些嫁妆到底该怎么办?”陈氏问起李妈妈。
家里的那些铺子给也就给了,她寻出三家不怎么赚钱的送出去也就是了,反正也没规定给哪个铺子,但崔瑶那个嫁妆,她这些年可没少动过。
之前她娘家侄女成亲送出去的那份头面也是她从崔瑶嫁妆里拿走的。
她管了这些东西快十六年的时间了。
当年崔瑶嫁进门时是如何轰动,她至今都不曾忘记,当时她看到她那十里红妆有多艳羡多嫉妒,之后接管那些东西之后,她就有多兴奋!她从未见过这么多宝物,什么巴掌大的夜明珠、比人高的珊瑚树……这些宝物,她以前在书中看到都觉得荒谬,未想崔瑶竟然全部拥有。
不仅如此,这些对世人而言算得上珍宝的东西对崔瑶而言却只是冰山一角。
这让她如何不嫉妒她?
凭什么都是女人,崔瑶就能过得这般顺风顺水!
可陈氏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宝物最后竟然会落于她的手中,陈氏至今还记得从崔瑶那个乳娘手中拿过钥匙的时候走进那个库房看到那些东西是什么感受,熠熠夺目的珠宝随意堆放着,无需点灯,那些华丽的珠宝发出的光亮就足以照亮屋子。
最初接管那些东西的时候,她虽内心激动,却也恪守本分。
生怕哪一日崔家又来了人过来照顾那个小畜生,要从她手里拿走钥匙,要是少了什么,她就真的丢脸了。
可一年一年过去。
那个小畜生都长大成人了,崔家却一个人都没来过,她的胆子自然也就大了起来。
这些年,她只要手头有短缺的时候就没少拿崔瑶的那些嫁妆过去变卖,更甚者,她私下还拿这些钱偷偷置办了好几间铺子,那几间铺子如今在城中的生意做得十分红火,可谁也不知道那背后的主人就是她。m.sxynkj.ċöm
这件事情除了她之外也就李妈妈知道,就连裴行昭也不知道。
她从未想过要把崔瑶的嫁妆交出去,毕竟那小畜生看着就十分老实,至于她那个大伯,几年都回不来一次的人又岂会记得自己妻子的嫁妆?没想到山上的老头子竟然先动了心思,要她全盘交出去!
她怎么舍得?
纵使舍得,那其中的窟窿她又该怎么填?
那些东西早就贩卖出去了,只怕经手的主人都换了好几个了,她哪里找的回来?
李妈妈刚才就是奉陈氏的命去查看崔瑶的那些嫁妆了,此刻听陈氏询问便轻声说道:“老奴刚查探过了,您这些年一共变卖了快有两箱的珠宝字画。”
陈氏一听这话,脸色便越发难看了:“我问你怎么办,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李妈妈无故被一顿呛,心里也无奈,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继续跟陈氏说道:“老奴来的这一路想过了,不如咱们就把那份嫁妆单子偷偷处置了。”
陈氏皱眉:“什么意思?”
李妈妈解释:“大夫人这嫁妆单子放了十六年,湿了糊了或是被老鼠咬坏了都是十分常见的事,直接把您拿走的那些模糊掉,反正如今这单子也就这一份。”
陈氏心下一动,但想到崔家又面露犹豫:“可崔家那边毕竟还有一份嫁妆单子,要是他们去崔家查这事……”
“您多虑了,崔家离燕京有多远且不说,就说咱们两家这么多年就没来往过,谁会为了这一份嫁妆单子跑到崔家去查呢?现在当家的可不是西院那位的嫡亲舅舅,一个庶出所生,当了家主,只怕最看不得那些嫡出的子嗣有什么好下场,至于当年大夫人那位乳母……她今年应该也有六十多岁了,恐怕死了都不一定。”
陈氏沉吟一番后说道:“你说的是,当年崔瑶那个乳母最是疼爱崔瑶,她若活着,怎么可能一次都没回来过。”
没有后顾之忧,陈氏的心里骤然变得轻松了,刚刚还一脸颓然的人此刻重新变得容光焕发起来:“既如此,你就这么去做,务必把这事做好,免得被人窥察出什么破绽。”
李妈妈点头:“您放心,这事老奴有法子,一定做得天衣无缝。”
陈氏脸上终于露了一个笑。
“亏得有你在我身边,要不然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这样说了一句,忽然又道,“既然有法子,不如趁着还没到时间再拿些东西出来。”
李妈妈听到这话,心下一个咯噔,她看着夫人眼中闪着的光亮,忙劝道:“夫人,常管事还在家中呢,若让他知道就完了!”
陈氏一听常山的名号,脸又沉了下去。
她心里犹如刀割,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还好她手里还握着几家铺子,这么多年也不算一无所有。
“罢了!”
她几乎是咬牙忍下的肉痛,“你去吧!”
李妈妈生怕她后悔,连忙答应着出去了。壹趣妏敩
……
另一边。
裴有卿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元丰、刘安早在院子里候着他了,远远瞧见他过来,忙迎了过去:“世子。”
两人见他脸色难看也纷纷变了脸,一左一右扶着人后,语气紧张关切道:“您没事吧?”
裴有卿摇了摇头,却累得已经不想说话了。
忽然又听到一声——
“世子。”怯生生的女声从远处传过来,追月站在廊下看着他,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模样。
裴有卿忽然皱眉。
元丰和刘安自小就跟在他身边了,见他这番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门房送过来的,说您没给安排怎么处置,只能先送到咱们院里。”
“要不属下吩咐给林妈妈,让她安排了?”
“罢了。”
裴有卿疲惫道:“先放着吧,平日我身边不用她伺候,她日后想走,随时都能走。”他是在路上碰到追月的,彼时他浑浑噩噩骑马出来忽然听到一阵啜泣声,原本并不想理会却看到追月的脸,从云娘口中知晓她被处置了,只是裴有卿也没想到她会被这么赶出来。
到底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裴有卿也不好不管。
问她去哪里,她说从小离家,无家可归,他只能先把人带到了家里,看日后怎么处置。
他说完便只是与追月点了点头,便未再理会。
等进了屋中,追月不知道该做什么,想进去伺候又被元丰笑着请了出去:“追月姑娘,我们世子身边不习惯有外人伺候,您还是请出去吧。”
追月只好退了出来。
站在廊外,她看着屋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曾设想过无数次,等姑娘嫁给世子之后,她就能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他了,可真当这一天发生的时候,她可以近距离看着他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并未有想象中那般高兴。
心里空落落的,一片茫然。
常山知道裴有卿回来就过来了一趟,走进院中看到廊下竟然站着一个侍女,常山十分惊讶。
世子身边从无侍女。
他不由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却有些心惊,这侍女长得怎么那么像徐大姑娘身边的那个丫鬟?
他还在看,刘安出来瞧见了他,忙喊了一声:“常管事。”
常山这才回过神,他看着刘安轻轻应了一声:“世子呢?”
刘安答:“在里面呢。”
常山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走到廊下的时候却又多看了追月一眼。
追月早在常山过来的时候就低下了头,此刻他心情紧张,不敢出声。
好在常山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就进屋了。
刘安见追月不自在便让她先下去歇息。
追月连忙下去了。
屋中裴有卿刚换了一身衣裳,出来看见刘安,他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抹高兴:“常叔。”他温声喊人。
常山见他神情疲惫,声音也颇有些嘶哑,不由皱眉:“您怎么累成这样了?”
元丰早有话要说,此刻听常山提起此事,自是跟倒苦水一般倒起了苦水,只是他才说了一句徐家不好就见鲜少动怒的裴有卿斥道:“住嘴!”
这一下,不仅是元丰和常山吓了一跳,就连进来送茶水的刘安也险些摔落了手里的茶盏。
他敛了思绪上前给裴有卿和常山送茶,而后拉着元丰跟裴有卿说:“世子,您跟常管事好好说话,我们出去守着。”
裴有卿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刘安立刻拉着元丰退了出去,刚到外面,他就低声训斥起元丰:“你不知道世子介意什么,竟然还敢说徐家的坏话!”
“我有什么说错的?这事原本就怪不到世子,偏偏徐家人这般苛待世子,你没看到世子变成什么样了!”
刘安岂会没看到?他亦心疼,但他同样知道世子的心结:“以后别再没头没脑说徐家的不好了,免得世子真的跟你生气。”
元丰还想说话,但最后还是沉闷地点了点头,耷拉着脑袋说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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