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葭骑着墨云一马当先。
此时天色已然彻底黑了,郊外不比城中随处可见灯火,平日天气晴朗的时候还有星月可用来照明,如今却是一点亮光都没有。
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的确算得上漆黑。
身边湖面水光粼粼。
偶尔有鸟叫猿啸在远处响起。
季年等人担心她,一边紧赶慢赶,一边冲着云葭喊道:“姑娘,您慢些,这里黑,您小心别摔倒。”
云葭嘴里应着“知道”,速度却一点也未曾减慢。
依然骑着墨云一路向前。
已经到香河边了。
可一眼望去,根本找不见裴郁的踪影。
云葭正皱着眉,忽然发现墨云不听使唤地朝一处而去,知道他这是在往阿郁那边赶,云葭心下稍松,任由墨云驮着她过去。
近前之后果然看见两块巨大的石头。
猜测这就是明暄说的那处地方,云葭神色又松缓了一些,她握紧缰绳长吁一声,等墨云停稳,她便立刻翻身下马。
脚步往前趔趄了一下,她却顾不得旁的,继续向前走去。
叶七华和季年等人见她下马,知道姑娘这是找到二公子了,也立刻加快速度策马而来。
云葭已经大步朝裴郁走去了。
她先是看到被明暄放在石头上的那些猎物,而后……她正想说话,便看到了缩在两块大石头里面把自己蜷成一团的裴郁。
旁边湖面照出来的那点亮光让云葭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切。
却也让她目露怔愕。
脚步当场滞停,微张的红唇却无法吐出一个字。
她从未见过裴郁这样的一面。
除了小时候第一次碰见他的时候,他曾被人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成长的速度太快,快到让人跟不上他的脚步,沉稳、果断、聪慧、一往无前,以至于她早已忘了他曾经那被人欺凌的那一面。
但那时他也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们和她。
他从未这样弱小可怜过。
如今猛地瞧见,不禁让云葭在原地呆怔住了。壹趣妏敩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的阵阵脚步声,她清晰地看到眼前的少年因为这一串动静而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藏起来。
瞳孔不由紧缩了一下。
心口也产生一阵急剧的阵痛。
不等身后众人靠近,她立刻抬手令他们后退。
她终于明白明暄为什么执意只肯与她一个人说的原因了。
这样的裴郁。
她也只想把他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他这样无力的一面。
季年看懂云葭的手势,虽然不明白,但还是一把拉住了还在往前冲的叶七华。
“姑娘让我们后退。”
他压着声音和叶七华说道。
叶七华闻言蹙眉,但也只是迟疑了片刻,便听话地跟着季年往后退去,一群人留于原地未再往前。
而云葭依然看着面前背对着她的少年。
她深吸一口气后,把心中所有的疑问和浊气都暂且先吐出,而后才尽可能地放松面部的表情朝裴郁走去。
此刻的裴郁犹如小兽一般。
不愿见人、也格外敏锐,即便云葭已经放轻了动作,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走开。”
他不知道是谁来了。
他只是不想见任何人。
沙哑的冰凉声音从他喉间传出,云葭听得眼睛却又红了一圈,她尽可能的放柔自己的声音生怕吓到他一般与裴郁柔声说道:“阿郁,是我。”
本以为他听到她的声音应该会放轻松一些,可云葭却见他身形猛地僵硬了一下,紧跟着他忽然起身想跑。
云葭一愣,一时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可裴郁这样蹲了一下午,腿脚早就麻木得不成样子了,他刚站起来还未跑开,便是一阵头晕眼花,然后又跌坐了回去。
脊背撞在身后的大石上,疼痛让他不由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云葭听到这道声音才又回过神。
她顾不上去想他为何躲她,忙走过去扶住他的胳膊,紧张问道:“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触手是一片湿凉。
晚秋本就严寒,他又淋了一天的雨。
身上衣裳早就湿得不成样子了,身上却滚烫得不行,脸也红彤彤的。
云葭见他这样,自是担心不已。
不清楚他到底为何变成这样,但云葭现在已然顾不上这些了,她深吸一口气后站起身握着裴郁的胳膊说道:“走,先回家。”
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
她想喊季年他们过来,却被裴郁拉住胳膊:“……别喊。”
他的声音依然沙哑干涩,却能听出他话中的祈求。
云葭无奈。
只能重新蹲了回去:“为什么?”
她问裴郁。
见他依然埋着头于双膝之上,似在逃避什么一般,她心急如焚,却也不敢硬让人把他带走,只能继续放软声音与他说道:“阿郁,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你为何会这样?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的?”
即便聪慧如云葭,此刻也想不明白他变成这样的原因。
心中浮现几个念头又都被她一一摒弃。
不可能是裴伯伯……
裴伯伯的杀伤力没这么大。
可这世上除了裴伯伯以外,还能有谁能让他伤成这样?
依然未听到裴郁的声音,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蜗牛,把自己缩进了坚硬的壳子里面,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切了。
但云葭见他这般模样,岂能容他逃避?
若他身体无碍也就罢了,他不想说,那就不说,她也不会逼迫他。
偏偏如今弄成这副样子还不肯随她走,云葭不由沉声与他说道:“阿郁,要么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要么立刻随我走。”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我现在要带你回家看病,你不能继续在这待下去了。”
她还从未这样语气严厉地与他说过话。
裴郁听得,身形不自觉动了一下,他想抬头,却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这个颜面见她,薄唇动了好几下,他依旧埋着头轻声说道:“你走吧,别管我了。”
此刻风早就停了。
这一声轻若如蚊的话却清晰地传于云葭的耳中。
“你说什么?”她皱着眉沉着声音问他。
“我没听明白,你是让我现在别管你,还是以后都别管你了?”
裴郁没有出声。
但僵硬的身形在听到这一声询问之后却变得更为僵硬了。
他浑身都是冰凉的。
却能够感觉到自己此刻的眼圈一片滚烫。
云葭见他这般,心里当即涌过一阵盛怒,张口想训斥他,想问问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看着他这副可怜模样,又实在舍不得。
她伸开双臂拥抱住他。
能感觉到他在短暂地僵硬之后又开始挣扎起来。
不等裴郁开口,云葭率先沉声说道:“裴郁,我现在很生气,你要是想继续惹我生气就推开我。”
话音刚落。
原本还在挣扎的少年立刻停下了动作。
云葭察觉到,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
他不是真的想惹她生气。
要不然她今天非得把他敲晕了带回去!
“你说让我别管你,意思是以后你这个人,不用我管了是吗?那我们的明日之约还作不作数?”云葭知道他最在意什么,此刻便是故意这样问他的。
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把他变成这副模样?
依然未听到裴郁的声音,却能够感觉到他身子的颤动。
云葭心下不禁一沉。
也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连他最在乎的事情此刻都顾不上了。
“既然如此的话,那以后是不是我与别人成婚,你也同意?若真是如此,那我现在就走,以后你想如何就如何,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她说完便真的作势要松手了。
可手背还未彻底从他的身上撤离,就被着急不已的裴郁一把握住。
一直埋着头不肯见人的少年此刻终于抬了头。
他双手用力攀着云葭的胳膊,不肯松开,也不肯她离开,他怕她这一走就真的不要他了。
“不、别走,不要跟别人在一起、不要丢下我。”他红着眼睛,泪眼婆娑地用力环抱住云葭。
云葭任他抱着。
双手依旧垂落于身侧,她克制着没有去拍他的后背,没有去擦拭他的眼泪,而是依然用低冷的声音与他说道:“裴郁,不是我要走,是你在推开我,是你不要我了。”
“我没有……”
裴郁声音低哑,又蕴含着一股子害怕。
他依旧用力环抱着云葭,仿佛这样,她就不能离开他了。
没有感觉到她的挣扎。
裴郁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一些,却依然不能完全放松,此刻的他终于清醒了许多,他也知道她是在等他的回答。
可他该如何告诉她呢?
告诉她那肮脏丑陋的真相,他都怕脏了她的耳朵。
她若知道真相,是否会就此远离他……
还有徐叔他们,他们是否又会厌恶他、恶心他?
只要想到那个可能,他就心生害怕。
他根本没办法承受那样的结果,所以他才会把自己缩在这边,试图以这样的方式逃避一切。
可裴郁知道自己逃不掉。
除非他做好了一辈子不见他们的准备,做好了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的后果,要不然他就只能去面对。
云葭依然没有出声,在等着他开口。
裴郁也知道她是在等他。
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哑声说道:“……我不是裴行时的儿子。”
他说完便埋下了头。
却因为拥抱的姿势,只能埋于她的肩膀上。
未能看到云葭的神情。
他也未敢去看。
他只能继续低哑着嗓音和云葭说出那个丑陋的真相。
“他说我是李崇的孩子。”
云葭听到这话,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睁大了眼睛,甚至因为太过震惊而想站起身。
却被裴郁以为她这是厌恶了他、想远离他,他知道自己这样不该,却还是如溺水的人紧抓住最后一块浮木一般,紧紧地抱着她,泣声哀求:“求求你,别离开我,不要扔下我。”
神智霎时回归。
云葭压抑着心中的震惊忙回抱住面前的少年。
“我不离开你,我没想扔下你。”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裴郁的后背。
等他颤抖的身形终于慢慢静止,云葭张口想问,一时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能先与裴郁说:“先松开我。”
少年未曾回答她,只是更为用力地抱住她。
知道他这会有多没有安全感,云葭继续柔声与他说道:“我不走,就是腿麻了,我想和你一起坐,你可以一直牵着我的手,好吗?”
裴郁听到她腿麻了,倒是立刻松开了手。
他紧张地松开桎梏她的怀抱,怕她摔倒又连忙把她扶到一旁坐下,顾不得自己的腿这会被麻得一瘸一拐,疼痛不已,一边按着她的腿一边问:“是这里吗?”
“是。”
云葭应道。
见他低着头给她按腿。
这样看过去,便能看清他此刻的面貌了。
脸上还布满着泪痕,眼睛也红得不行,甚至就连那浓密的睫毛上面都还垂挂着泪珠。
满脑子还是他先前说的那番话。
也不知道他知道这些事后是怎么挺过来的。
怪不得他刚才会是那般模样。
所有的疑问得到了答案。
云葭舍不得他继续这样蹲着,拉住他的手说:“我不疼了,你过来,和我一起坐。”
裴郁听到这话,想跟从前似的坐在她身边,却又有些犹豫。
云葭岂会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依旧拉着他的手:“过来。”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裴郁这才坐了过来。
并肩而坐的时候,他却又埋下了头,不敢看她。
“裴伯伯为什么会突然和你说起这些?”云葭问裴郁。
不等他开口,她却先想到了什么,惊愕道:“偷卷子的人是裴伯伯?他是担心你高中被圣上看见怀疑你的身份?”
她实在聪慧。
一句话便洞悉了一切事物。
裴郁无法隐瞒,只能点头:“……是。”
云葭看着他点头,一时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那个人是裴伯伯……
沉默萦绕在两人周围。
最后还是裴郁率先扛不住,偷偷握住了云葭的手。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一点安全感。
云葭也因为他的举动而回过神。
她心中仍有震撼,却又有种以前不明白的那些事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怪不得裴伯伯这么讨厌裴郁。
怪不得前世在寺庙相见的时候,裴郁会说那样的话。
所以前世那个时候他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那个时候他又是怎么扛过来的?
云葭无从知晓,她只是看着身边好似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少年郎,心疼地伸手抱住了他。
“别怕。”
她哑声安慰他。
“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阿郁。”
这句话让一直怯弱不已的裴郁终于抬起了头,他不敢置信地朝云葭看了过来,薄唇微张,几欲张口,却实在吐不出一个字。
他像是失了声,只能这样呆滞地看着她。
云葭任他看着。
甚至还伸手轻轻抚住了他的脸:“就是因为这个不敢回家,不肯见我,甚至刚刚还想让我走?”
裴郁听到这话,又想垂眸,却听云葭说道:“看着我。”
她的话让裴郁不敢低头,只能扼制住自己的动作,努力睁着眼睛看着她,在她的注视之下,他看着云葭轻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也怕……”
他说到这又不禁轻轻抿了抿唇。
想垂眸,却又因为她的话而不敢有此动作,只能继续看着她轻声问道:“你……不觉得我恶心吗?”
“说什么浑话?!”
云葭不喜欢听他这样说自己,闻言立刻皱了眉,甚至还拿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不准他再这样说。
等裴郁住嘴。
她才又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说道:“你的身世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身份,所以无论你是谁的孩子都没有关系,对我而言,你只是我的阿郁。”她看着少年眼中闪烁的泪光,看着他薄唇微张,似是想说话,却先没忍住委屈地抿住唇红着眼眶朝她扑了过来。
云葭笑着任由他抱着她。
她靠在身后的大石上,任由裴郁像抓住浮木一般紧紧地抱着她。
他抱得太用力,云葭被他抱得有些疼,却舍不得说他,也没有挣扎,就这样任由他抱着,而她抬手轻拍他的后背,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地安慰着他。
过了一会。
云葭能感觉到他急促而紊乱的气息终于变得平缓了下来。
用力环抱着她的胳膊也稍稍松开了一些。
没像先前那样让她喘不过来气了。
只是他的眼睛依旧红红的,脸上明显又有了新的泪痕,显然刚刚又无声哭了一场,云葭看得心疼,嘴里却说他:“小哭包。”
她边说边拿手指去擦拭他眼角欲坠还未彻底坠下的眼泪。
裴郁也觉得不好意思。
“裴伯伯为什么突然告诉你这个事?”云葭见他此刻情绪已然好了许多,便又问起心中的疑惑,她总觉得这事恐怕还没那么简单。
裴郁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又跟着僵硬了一瞬。
他显然还是没有办法彻底面对这件事,但因为询问的是云葭,他沉默须臾还是低声与她说道:“我没问,但我听他说磐娘被找到了……”
“磐娘?”
云葭皱眉,不清楚这人是谁。
裴郁便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是那个人的乳母。”
那个人……
云葭只怔神了片刻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了,崔伯母的乳母必然知道所有事,至于被谁找到……自是不用再问了。
她沉默不语。
直到手再次被裴郁抓住,云葭这才回过神。
转头看向身边的裴郁,见他正目光紧张地看着她,云葭一面轻拍他的手背,一面朝他安抚般展颜一笑:“我没事。”
没有在这个时候问他是何打算。
他如今这副模样,明显是被这个情况打击得太深,根本想不到要做什么了,要不然也不会在这躲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云葭握着裴郁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陪着你。”
她用的是我们,而不只是我,裴郁听出这一字之差,瞳孔下意识放大了一下,但又有些紧张地握住云葭的手,哑声同她说道:“徐叔他们……”
“阿爹他们不会在乎这些。”
云葭反握住裴郁的手跟他说:“他们知道之后只会跟我一样心疼你,所以不用怕,也不用担心,什么都不会改变。”
裴郁听到这话,眼睛不由又红了。
热泪在他眼中不住滚倘,他忍着不肯落下来,却重重地跟云葭点了点头:“嗯。”
藏不住的哭腔。
云葭又伸手替他擦拭了眼角,这才跟他说:“现在我要带你回家,准备好了吗?”
裴郁这会没再犹豫,又看着云葭点了点头。
云葭见他松口,终于松了口气。
她依旧握着裴郁的手,却往身后喊:“季年。”
季年等人早就等候已久,听到声音立刻应道,然后是十几道参差不齐的脚步声朝他们这边过来。
云葭扶着裴郁起来。
裴郁蹲了一下午,腿脚早就僵硬不已,不过他还是硬撑着扶着石头借力起来。
季年等人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裴郁这落魄的一面。
头发湿哒哒地披在身后,身上的锦衣也明显湿透了,众人看得一愣,还是叶七华先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扶住裴郁的胳膊。
“主子。”
他低声唤裴郁。
这一会功夫,裴郁也把自己的心情收拾好了,此刻面对他们时倒还是从前的模样,除了看着落魄了一些。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
由叶七华扶着他,本想把另一只手从云葭的手上收回,以免被旁人瞧见败坏她的名声。
可手才抽动了一下,却再次被云葭握住,未让他挣扎。
裴郁一怔,回头看去。
云葭却未看他,只跟季年吩咐道:“你骑马拿着这些猎物回庄子让人送到明家,然后再让人赶辆马车过来。”
裴郁这个情况显然是没办法骑马的。
季年显然也看出来了,闻言,当即拱手应了声“是”。
正欲转身。
却听到身后小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远远看去,是一辆马车,又见外面悬挂着“徐”字灯笼,认出是家里的马车,季年不由驻步回头看向云葭:“姑娘……”
云葭也看到了。
猜测应该是家里送明暄回庄子,她让人去把马车拦下。
其实无需她吩咐。
马车在察觉到这边动静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下来。
赶车的是岑风。
他知晓姑娘今夜一个人骑马出来便觉出不对劲,虽然惊云不肯透露,但他还是敏锐地从已知的几桩事情之中了解到了应该是二公子出事了。
所以他特地带着明暄过来。
为得就是想知道他是在哪里碰到二公子的。
此刻透过火光看到前边的阵仗,认出那边的人影,他当即勒住马缰,从车板上跳了下来。
“姑娘。”
岑风大步走来,先跟云葭行了一礼。
在瞧见她身边的少年时,岑风惊讶地睁大眼睛:“二公子这是……”
他愕然失语。
云葭却未曾解释,只看了一眼那边的马车,见明暄也已然出来,她便说道:“扶着二公子上马车,再派个人把那孩子送回家去。”
她说罢便跟着叶七华扶着裴郁往前走。
走到那边的时候。
云葭又跟明暄说了一声“多谢”。
明暄自是不敢担这声谢意,忙摇头说不用,便让到一旁,让他们先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启程。
季年留下来送明暄回家。
……
诚国公府。
徐冲最终还是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了。
他毕竟是一家之主,若有心发问,谁敢隐瞒?此刻堂屋之中跪了满满一地的人,却无人知晓云葭的动向,就连惊云也回答不出。
因为这个,徐冲少有的发脾气。
此刻他脸色难看地坐在主位,旁边霍七秀也在。
他们俩是夜里散步的时候察觉到家里的护卫今日格外有些少,又见惊云步履匆匆、面有惊慌,便觉得奇怪。
事后一问才知道悦悦竟然出门了。
也就了解到今日郁儿根本不是去寻友了,而是不知道去哪了,所以悦悦才会着急地出去找人。
她面上也有担忧。
但见徐冲脸色难看,还是先安慰道:“悦悦行事一向沉稳,不会有事的。”
徐冲依旧沉着一张脸:“她再沉稳也是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一声也不说就这么跑出去,竟然还让底下人瞒着我们。”
“她还不是怕你担心。”
“她现在这样,我更担心!”徐冲说着便再也坐不住。
“陈集,召集人手,立刻出去找人!”他边说边站了起来。m.sxynkj.ċöm
陈集立刻应是。
霍七秀想跟着徐冲出去。
徐冲没让,停下步子跟霍七秀说:“你留在家里,那臭小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要是知道,肯定得闹出更大的事,你在家里看着,我去把两个孩子带回来。”
霍七秀也知道家里不能没有人,便点头应了,让人拿来披风替徐冲系上之后,便与他说:“小心点。”
徐冲跟她点了点头,说了句“放心”便大步往外走去。
只不过徐冲也未能走到外面。
走到半路,岑福就急匆匆跑进来与他说道:“国公爷,信国公来了。”
冷不丁听到这个许久未曾听到的称呼,徐冲还愣了一下。
他在家里等了这么多天的裴行时也没见他来,本来还想着过几天他要是再不来,他就要去青山寺上找他了,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找过来,徐冲也没多想,继续大步往外走去,待走到外面,果然看见裴行时的身影。
他这会顾不上去问裴行时卷子的事,也没这个闲心跟他算账。
看他在外面。
他脚步不停地沉着脸与他说道:“我现在有事,要出去找你儿子跟我女儿,你要是有空就跟我一起,没空就在家坐着,我找到他们再说我们的事。”
裴行时听到这话,皱眉:“他还没回来?”
“你什么意思?”
徐冲听出这话的言外之音,立刻停步。
“你知道郁儿出事了?”想了想,又皱眉问道,“他今天是去找你了?”
见裴行时并未反驳,徐冲立刻拉下一张脸走过去问裴行时:“你跟他说什么了,害他这么晚还没回来!”
他的话中有没有掩饰的怒气和质问。
要不是在场还有这么多人,他还惦念着裴行时的那点面子,恐怕他这会就要直接动手了。
裴行时没说话,转身往外走去。
徐冲看他这样自是脸色难看,跟着裴行时的步子往外走,边走边怒视汹汹质问道:“你又要去哪里?你儿子这么晚都没回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他说着便一把抓住裴行时的胳膊。
裴行时没有解释,只是头也不回跟徐冲说道:“先去找人。”
徐冲听他这样说,心中的怒火倒是稍稍平息了一些,不过他依旧没给裴行时一个好脸面,如果不是因为他,郁儿又何至于这么晚不回来。
两个人大步往外走去。
待走到大门口,还未出去,就听到一串马蹄声。
陈集已在外面候着,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动静,回头一看,认出来人是谁之后,忙回过头跟徐冲禀道:“国公爷,季年他们回来了。”
徐冲神色微变,越过裴行时匆匆往外一看,果然看到季年等人簇拥着一辆马车过来。
那边显然也听到了动静。
不知道季年跟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但很快,车帘就被掀了起来。
徐冲看到坐在马车里的云葭,彻底松了口气。
他大步走去。
马车停下,云葭看到他爹难看的脸色,知道自己今日此举必然是让他担心了,不由轻声喊道:“爹。”
“还知道喊我爹,大晚上出去也不知道跟家里说一声!”
徐冲少有跟云葭生气。
云葭正欲说话,身边因为起热而涨红着脸的裴郁便上前把云葭藏到身后,自己跟徐冲说:“徐叔,你别怪她,是我不好。”
“还知道维护,你以为你今晚能讨到什么好?”
徐冲一视同仁,正欲训斥却瞧见裴郁明显不太对劲的脸,一时顾不上再跟两个孩子生气,他立刻上前一步,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手放到裴郁的额头一摸,烫得不行:“怎么这么烫?!”
云葭一时也顾不上跟他解释,何况这事一时也不好说,便跟徐冲说道:“他淋了雨,估计发烧了,来前我已让人去请大夫了,阿爹,我们先回家。”
徐冲这会哪里还顾得上教训他们,闻言忙点头道:“好好好。”
他说着还主动伸手扶了一把裴郁,裴郁走下来之后又冲徐冲道了一声谢。
他虽然身上滚烫不已,但神智还在,并未彻底失去理智。
“谢什么谢,把自己搞成这样,先回房歇息!”徐冲没好气说完,便扶着裴郁往前走,云葭也跟在另一边。
裴郁乖乖听训,跟着徐冲往前走。
只是没走几步,他就看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身影,他的脸色立时变得苍白起来,脚步也下意识停下。
“怎么了?”
徐冲察觉到他僵停的步子,不由回头。
云葭也看到了裴行时的身影。
在看到裴行时的那一刻,云葭立刻往身边看,在看见裴郁苍白的面孔时,她毫不犹豫握住他的手走到他的面前,把裴郁藏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一幕不仅落于旁人的眼中,也同样落入了徐冲的眼中。
徐冲一时目光呆怔地看着两个小孩十指交扣的手,牵手也就算了,十指交扣……是不是太亲密了一些?
这好像不该是姐弟俩握的。
徐冲的大脑像是失去了运转,变得呆滞起来。
“裴伯伯。”
云葭看着裴行时说话。
裴行时显然也看到了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也看到了云葭毫不犹豫挡在他面前的举动,他心中一时不知产生了怎样的情绪。
大概是有些为他高兴的。
但这样的情绪并未流露于裴行时的脸上。
他依旧和从前的每一天一样,平静甚至沉寂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听到云葭与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点了点头,哑声说了一句:“我找他有事。”
云葭蹙眉。
她下意识不想让两人接触,手却被裴郁轻轻握了一下。
回头。
她听到裴郁与她说:“让他说吧。”
云葭抿唇,便也未阻止,只不过她也没让裴行时在这个地方说,只道:“裴郁病了,裴伯伯先随我们一起进去吧。”
裴行时没说什么,只点头让开了路。
云葭与他微微颔首。
而后便回到了裴郁身边,见身边阿爹还怔怔站着。
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会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云葭便也只是看着他喊了一声:“阿爹,先回房。”
徐冲呆呆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又轻轻哦了一声。
他点了点头,带着依旧怔愕糊涂的大脑跟云葭扶着裴郁往屋中走。
霍七秀已听到消息,也迎了出来。
看到裴郁这个模样,自是也吓了一跳,没有询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问了一句:“请大夫没?”
等云葭点头。
她便也没有多言,一面跟着父女俩走,一面吩咐身边的桃桃和柳芽:“让厨房去准备姜汤、热水,再让二公子的小厮先把换洗衣服准备好,大夫来了立刻请到二公子那边去。”
二人自是纷纷应是,又各司其职去做事。
大夫是在半路就被云葭派人过去先喊了。
几乎是云葭等人才到裴郁的房间没多久,孟大夫就背着药箱急匆匆过来了。
他跟徐家人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看到裴郁这红彤彤的脸,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了?”
他说着便上前给人诊脉。
松了口气。
“没什么大事,就是淋雨淋太久,又吹了会风,吃几服药好好休息下就好了。”
众人听到这话,自是松了口气。
霍七秀忙让人跟着孟大夫去抓药熬药。
小顺子则拿着厨房送过来的姜汤急匆匆进来,正要喂裴郁喝,站在一旁的云葭先伸手道:“给我吧。”
小顺子一愣,但也没有阻止,把手中的姜汤递了过去,还是裴郁察觉到徐叔的脸色不对,轻声说了一句:“不用,我自己来。”
“没事。”
来时云葭就已经想好了。
她坐在床边,主动喂裴郁喝姜汤。
“不用……”
裴郁还想说话,被云葭一看,又只能乖乖听话,就着云葭的动作喝起姜汤。
徐冲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七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招呼起裴行时,让人给他也先上盏茶。
裴行时坐在一旁,却没喝,沉默着,依旧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徐琅得到消息,咋咋呼呼走了进来:“我听说裴郁病了,没事吧?”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大喇喇走了进来。
自然也看到了云葭喂裴郁喝姜汤的这一幕。
徐琅看到这一幕,脚步也跟着顿了一下,他也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只能看着裴郁问:“你没事吧?”
裴郁摇头。
一碗姜汤下肚,身体里面的那股寒意也被温热驱散,四肢百骸都变得温热起来,就连额头都开始冒起了汗。
云葭拿过一旁的帕子替人把额头擦拭干净,问裴郁:“要我陪着,还是你自己和裴伯伯单独聊?”
裴郁听到这话沉默片刻,还是说:“我自己和他聊,你和徐叔他们先出去吧。”
说罢又有些担心地看了云葭一眼。
就算徐琅看不透,这么久,徐叔肯定也看明白了。
他不知道徐叔会怎么想。
云葭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着与他说了一句:“没事,好好养病,过会我再来看你。”
云葭说完就放下了手里的汤碗,起身朝众人走去。
“裴伯伯。”
她先朝裴行时行了一礼。
而后便看向徐冲:“阿爹,我有话跟您说,我们先出去吧。”
徐冲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往外走。
霍七秀也跟了过去。
徐琅觉得气氛怪怪的,但一边是裴郁和他爹,一边是他姐跟他爹,他自然知道选哪里,不过走前,他还是跟裴郁说了一句:“有事喊我们。”
等裴郁点了头。
徐琅便也跟着他们的脚步往外走了。
很快。
屋内只剩下小顺子和二虎两个伺候的人。
裴郁靠坐在床上,目光越过裴行时,又看向他们,他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衣,淡声吩咐:“你们先出去吧。”
小顺子闻言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放心,但也没办法违背少爷的话,只能垂眸应是,带着二虎出去。
等他们都走后。
裴郁浑身的戒备又再次竖起。
他一只手抓着身上的外衣,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身上的锦被。
屋内无人说话,沉默僵硬的气氛笼罩在屋中,但这一次裴郁并没有再做逃兵,先打破了这一份沉默。
“你要跟我说什么?”他问裴行时。
裴行时闻言朝他看了过来。
这对名义上的父子俩无声对视,这一次,谁也没有转开目光。
过了片刻。
还是裴行时率先移开视线,看着虚无的一处,低声说道:“以我对李崇的了解,他知道真相之后一定会找你,你怎么想的?”
裴郁没说话,他没想过。
“跟我走吧。”耳边忽然听到这一句,裴郁惊讶地抬起眼帘朝裴行时看去。
裴行时也在看他:“跟我走,无论是去宁夏还是去别的地方,离开这边,你要是喜欢徐冲的女儿,我可以帮你跟他说。她很关心你,如果你开口的话,她应该会愿意陪你走。”
裴郁面上最初的惊讶在听完他的话之后一点点变得冷静下来。
他的确惊讶。
他没想到裴行时竟然会主动要带他走。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缘故。
但裴郁心里这么多年的心结好似在这一刻渐渐消散了。
他本以为他是因为厌恨他害死了她才会如此对他,原来不是,虽然真相同样让他难以接受,但何尝又不是对他的另一种解脱呢?
紧攥被子和衣服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浑身的戒备和警惕也在这一刻悄悄松软下来。
裴郁第一次真正的心平气和地看着裴行时。
“我不走。”
裴行时皱眉。
但薄唇微张,他便先看见了少年此刻平静的眉眼。
或许是因为有了倚靠和凭仗,此刻的他与午后香山时的他截然不同,他平静地靠坐在床上凝望着他,沉着而又理智:“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
“他要找我就找我。”
裴行时听着这一番话,跟裴郁对视着,薄唇嗫嚅了好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随你。”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收回视线丢下这一句,起身站了起来。
“如果——”
就在裴行时大步往外走去的时候,身后忽然再次传来了裴郁的声音:“如果我是你的孩子,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裴行时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似乎没想到裴郁会这样问,但他也没有回头。
手握着剑身,不知用了多大力气,裴行时过了很久才哑声说道:“郁代表着希望和生机,我曾经和你母亲真心地盼着你出生。”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立刻抬步离开了。
而身后的裴郁听到这话也终于松开了不知何时又紧握住的被子。
他看着裴行时离开的方向,多年以来缠绕在他身上的那份心结也终于在此刻彻底消散,不见踪影。
从此以后。
他再也不会为那一份得不到的亲情而怅然痛苦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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