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干今年四十七岁，算轧钢厂年龄最大的一批人。
身着蓝色的朴实衬衫，他端着饭盒从谈天说地的几人身旁路过。
偶然听到许大茂的名字，停下脚步，侧着耳朵。
昨天八车间的四级焊工，许大茂俨然成了他们心中的偶像。
陈老干虽不清楚许大茂强到什么程度，可他的师父对许大茂称赞有加，还说什么这辈子能达到许大茂的高度，死而无憾。
陈老干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实人，年轻时在富贵人家当长工，建国后，好多富贵人家都垮了，他们这些长工没了去处，因缘际会之下，才进了红星轧钢厂。
进来时刚好赶上工厂缺技术人才，陈老干又走狗屎运般拜了个比他年轻一轮的师父。
叫快能当自己儿子的人师父很别扭，可陈老干觉得，人家教了自己一些技术活，叫声师父是应该的。
高深的技术陈老干不懂，他这把年纪也没精力去学。
师父说许大茂焊功很厉害，那自然是真的厉害。
听了一会儿，陈老干发现这伙人不是在夸奖许大茂，而是嘲笑，还说什么靠卖身上位。
言语粗鄙肮脏，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容。
陈老干不服气，许主任是个好领导。
不说别的，光是昨天在厂里那番话，已经比许多大老爷强不少，他没能当上主任，才是天理不容。
他想争论一番，又觉得贸然出头不好。
先是看了看几个人的着装，穿的是蓝色衬衣。
这几个人只是普通工人，像他这样的技术工，都是穿的灰白衫。
于是，陈老干放下心，啪的一声把饭盒拍在木桌上，白菜汤跳了一桌子。
“你们说许主任是靠搞女人上位的，有证据吗？”
那坐着的三人抬起头来，看到是一个干瘦的老头，没放在眼里。
笑道：“你是许大茂什么人，我们怎么说他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许主任他是我领导，你们这样造谣污蔑，当心我把保卫科的人叫来！”
这句话出来，三人看陈老干的眼神更加鄙夷，又是个为了抱领导大腿连脸都不要的人。
不过，他们不想惹事，技术工人的地位要比普通工人高一些，这是厂里的共识。
三人端起自己的饭菜，心说懒得跟这种狗腿子计较，被咬一口不划算。
陈老干见几人灰溜溜的离开，乐呵呵地拿起自己饭盒，拇指擦掉洒落在边缘的菜汤，放到嘴里又舔了舔，怪可惜的。www.sxynkj.ċöm
嗦着手指，低着头，他没注意，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身影。
抬头，穿着圆领中山装，脸上满是阴冷笑容的李怀德，正笑着打量他。
这……
李怀德的名号在厂里响亮，威名比杨厂长还要大一些。
他顿时觉得冒犯了李怀德，吓得双腿打颤。
“李……李厂长，我……我……”
陈老干这会儿嘴巴像是不受控制一样，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怀德粗大的手掌落在陈老干没有一点肉的肩上。
“你刚才是在替你们主任打抱不平？”李怀德温和地笑着问。
陈老干好久才定神，颤颤巍巍地说：“李厂长，刚才那三个人乱嚼舌根。”
“是吗，他们说的什么事，我挺感兴趣的，你讲来听听！”
陈老干左右看了看，小声道：“李厂长，这里人多，被人听到了不好！”
李怀德眼里闪过一抹阴翳，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翠戒。
身后立刻有人吼道：“有什么不好的，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陈老干被那声音震得头皮发麻，端着饭盒的手差点拿不住。
“还是说，你刚才在仗势欺人，拿人家普通工人出气？”
一顶大帽子戴在了陈老干头上。
陈老干顿时被吓破了胆，颤颤巍巍地说：“他们说……许大茂抛妻弃子，和杨厂长女儿搞在一起，才当上主任的。”
说完，他又暗自后悔，厂里谁不清楚李厂长和杨厂长是死对头。
只怕李厂长是故意让他这么说的。
他又补了一句，特意放大了声音：“可是我们车间的人都看见了，许主任那是有真技术傍身的，不信你们……”
话到一半，陈老干发现李怀德笑容愈胜，他想不通这样说有什么问题，让李怀德这么高兴。
想不通就索性闭上嘴。壹趣妏敩
“做得不错！”李怀德继续拍了拍陈老干的肩夸奖道，转而又说：“跟我来，我还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陈老干被带到李怀德经常请人吃饭的房间，圆桌上大号瓷碗装了满满一碗炖鸡。
鸡汤上，漂浮着煮烂了的红枣和党参，香气四溢。
哪怕紧张不安的陈老干，也被这诱人的味道吸引了注意力。
李怀德领着几个主任坐下，空了好几个椅子出来，陈老干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下，只好局促地站在门口。
“你和许大茂什么关系？”
陈老干又听到了李怀德声音，目光赶紧从鸡汤上移开。
兴许是外面光线太强，在稍暗一些的房间里，竟然看不清李怀德的脸。
“我……我和许主任没有任何关系。”
嘭！
杯子碰撞桌面的响亮声，让陈老干一哆嗦。
陈老干只觉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李怀德的脸在他的视野里逐渐清晰，那是一张阴沉的脸，看着像半夜三更勾魂的恶鬼。
“坐下喝点酒吧！”李怀德从桌子底下抓起一瓶白酒，放到了桌面上。
这会儿陈老干嘴唇都在打颤，声音抖着道：“李厂长，最近车间抓得紧，不让喝酒上岗。”
李怀德就好像没听到，拿起杯子，贴心地先用茶水唰了下杯子，倒满一整杯酒。
装满烈酒的杯子推了出去，落到一个光头面前。
那大光头脸圆脖子粗，手臂都快赶上陈老干大腿了，一把拽过陈老干。
站起来，手捏着陈老干的下颌，拿起杯子就往陈老干满口黑牙的嘴里灌。
火辣的高度白酒入喉，呛得他疯狂咳嗽，酒液从口鼻之间流出来。
辣得人涕泗横流。
有两位主任不忍看下去，把头扭到了一边。
“好了，你可以滚了！”
陈老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房间，饭盒早就不知道弄哪儿去了。
他背靠着滚烫的压胚机，心中暗自庆幸时代变了，换作以前，得罪了厂长这种大人物少说也得断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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