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娘子没有理他,顶着一张被打肿的猪头脸和已经干在脸上的蛋液,在另一张纸上准备写字。
颜娘子的姿态有些奇怪,是因为刚刚被她男人打倒在地时伤到了胳膊,而她却没有刻意摆正写字的姿势,于是就显得很随意。
写毕,又有人将颜娘子字举了起来,有人发问:“她写的是什么?”
只学过几个字的人看不懂,不认识字的人就更不懂了,这乱七八糟的,跟那道士给家里门上贴的那符差不多。
“是草书!”人群里还是有人识字的,“她写的是草书啊!”
“草书?那写的又是什么?”
那人念了出来:“混人自远方来,不胜烦扰乎。”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她不懂字,但她懂人情世故啊!壹趣妏敩
“颜娘子这是在嘲笑那学子呢!”
大家也都看出来了,冯恒的脸涨如猪肝色。
“俗,太粗俗了!”冯恒忍不住骂道,“怎么能如此开老夫子的玩笑?”
“她是在开老夫子玩笑吗?她是在说你呢。”
“这草书还不错啊!怎么就俗了?”一老头将脸几乎贴到了那草书前,细细品味。老头虽然住在三角巷,却是文化人,就是苏言裳之前问过他可否来当教习先生的那人。
“这是写得很好吗陆老头?”
“你看看这一笔,力透纸背,可以看出这人坚强,你再看这一捺,锋颖在外,富于神采,是个说到做到的主。光是这一人字,就写得很好。而且这草书,牵丝流畅优美,有书圣一笔书的意境,好,好啊!”
“可那青石书院的学子还说它俗。”
“俗是说内容吧,内容也好啊!那不是将自己的心情写出来了吗?哈哈哈!”
“那这两个人的,哪一个好啊?”
“哪一个好?深识书者,惟观神采,不见字形啊!”
这里的城南人多,当然是觉得本地老头说得对,但他们听得也不是很懂,不过他们也觉得那草书好看,虽然不懂,但内容有意思啊!
冯恒和躲在别处的青石书院的学子看到这字却是感觉不可思议,没想到颜娘子竟然写得一手好字,还直接露骨地将人给骂了。
“冯世子,你觉得怎么样?”苏言裳可是知道,颜娘子从小陪着她主子练字,还常常帮主子完成夫子交给的任务,光是模仿她主子的字就是高手。
“投机取巧!”
“颜娘子怎么投机取巧了?冯世子不能愿赌服输吗?不过冯世子的字也是不错的,不能说输吧,但颜娘子一个教认字的夫子,能写成如此,你觉得足够了吗?”
冯恒实事求是:“够是够了,但我仍然觉得颜娘子还是应该离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你也不懂,竟然还叫孩子们放弃颜夫子,好在颜夫子教出的学生都是有良心的。”
那就是说他没良心,冯恒无言以对。
“而且有一件事我要‘澄清’一下,颜娘子确实去过青楼。”这一句苏言裳是刻意高声说的。
围观的人又纷纷议论起来:“苏大夫怎么会请一个青楼女子来教他们呢?”
“苏大夫自有道理,先听听。”
知道青楼是什么意思的小娃们很惊讶,之后低着头,将拳头握得很紧。
“颜夫子是被她的丈夫,也就是这个男人逼着去的。”苏言裳指着被铃铛控制的男人淡淡说道。
“男人一家几口,都不干活,硬是逼得有几分薄产的颜娘子去了青楼,她擅长弹阮,弹得还非常好,所以去了青楼卖艺,且和青楼老鸨并没有签约,只是租用了她的地盘,赚的钱都用来给这男人糟蹋了。
这不,我见她非常有经商头脑,就将她招到我店里来了,见到我到三角巷来,她也来帮忙。”
“你狗屁,你这女人居心不良,怂恿我婆娘跟我和离,大家不要被他骗了。”颜娘子的男人大叫一声,被铃铛揍了一拳,用刀割下了他衣裳上的一块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苏言裳懒得理那男人,看了眼冯恒,继续说道:“怎么样?冯世子,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像你过去十几年一样一帆风顺,但是我们也想有尊严地活下去,而且,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有什么资格去说颜娘子没有资格当教习?”
“是啊,是啊,颜娘子不容易。”周围的人都同情且称赞颜娘子。
“如此三观正派的人,无论过去如何,都是一个好教习,好夫子。”
颜娘子被打肿的眼里是死死忍住的眼泪。
“为什么我说冯世子过去十几年一帆风顺呢,因为我觉得未来的几十年,你都不太可能一帆风顺。”
“为什么呀,这不是世子吗?”
“冯世子,你今日之前可见过颜娘子?或者说之前认识她?”
“没......没见过,也不认识。”
“那是谁告诉你颜娘子在这里当教习,让你如此愤怒地找上门来的?”
“这......”是他的同窗啊。
苏言裳才懒得听他说:“冯世子想要参加科举,就是为了做官,冯世子轻而易举被人利用,别人一扇风你就着火,毫无辨明是非的能力,不是个乐于助人的,且见死不救、欺人太甚、自以为是、眼高于顶、觉悟低、输不起、没良心,若是当官,也不会是个好官,这样的人写的策论,估计阅卷官要直摇头的,所以我劝你,放弃科考的好。”
百姓们听苏大夫说得很有道理,都附和。
冯恒被说得面色发白,那几个躲着看热闹的同窗,内心里已经将冯恒骂惨了。
苏言裳才不会同情他,她之前让铃铛去调查婚礼当日的情况,知道冯恒是参与其中的,她还没有腾出手来找他算账,他就找上门来了,那么正好。
“这样的卷子,我看一个字眼睛就会疼,打死都不看。”
一辆马车刚刚停在了人群后,就听到了一个男性老者的声音,一个小厮客气地让人让开了一条道,老者出现在冯恒和苏言裳面前。
“徐夫子。”还在外头的小童们纷纷叫着徐夫子。
“哎,这还有其他夫子啊!这位夫子又是什么来历啊?”
“好像是教男童的。”
冯恒的小厮不高兴,这半日他都想怼苏言裳,无奈对方说话如此之快,他完全没有机会,如今来了个老头,看他的厉害:“你眼睛疼有什么了不起?我们世子爷的试卷也不是你能看的。”
“你是谁啊?老夫不阅卷,是老夫懒得。”
苏言裳打了招呼:“徐老。”
“这个徐老是谁?”
棋圣的名头很多人知道,却没几个人见过,也少有人知道棋圣就是当今宰相徐纯的父亲,但这京城还有一个出名的徐老。
“就是宰相徐纯的父亲。”人群中有人说道。
城南本地人不太可能知道这些,但说话的人是徐老安排的。这招他年轻时就用过。
“宰相当年是状元郎呢!”
“是啊,我还看过他簪花游街,可威风了。”
“你们只知道宰相是状元郎,可知道宰相的几个兄弟,也都是进士?”
“一门几进士啊?这倒是不知道。”
“你们知道为什么徐家的那一辈有那么多进士吗?”
“快说啊,卖什么关子?”
“那是因为,徐老本身他就是状元出身。”
“那一家子岂不是两代人都是状元?这在大安国可是没有的吧?”
人群沸腾了。
冯恒终于反应过来宰相徐纯是谁了,他震惊地看着对方,更让他震惊的是,徐老竟然和那青楼女子说话:“颜夫子今日的课上完了?老夫是估摸着时间过来的,天越来越冷了不想来太早了。”
其实他二人的课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冲突,颜夫子在徐老来之前男娃女娃都教,徐老来了之后,徐老教男娃,颜夫子教女娃,不过徐老的意思是......sxynkj.ċöm
“颜夫子今日的课没上完,就被人打扰了。”
徐老身边的小童暗暗给这十岁的小子称赞,孺子可教啊!竟然能和徐老对上戏。
“就是被这个人打扰了。”这句可是兴奋的南城群众说的。
徐老才懒得听冯恒说话,冯恒想解释都不可能。
只见徐老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进了三角巷,还一边说道:“老夫看颜娘子受了伤,这几日就先休息,让老夫来给大家上课就行了。”
徐老这句话刻意提高了几分音量,让外头的人能听到。
“所以说颜娘子还是徐老的同事?颜娘子和徐老一起在三角巷当夫子?”
谁还敢说颜娘子来路不正没有资格,连徐老都承认了她是夫子,连徐老都是她的同事。
谁还会说那些学生是青楼女子教出的?
三角巷大宅的门缓缓关上,外头看热闹的人也不敢造次,还有人想进去继续看热闹,就被人善意提醒:“哎,别进去了,人家都说要上课了,可不能像那什么书院的人一样,毫无礼数,我们不是读书人,但也要讲理不是?”
那人看了一眼傻呆呆站在一旁的冯恒。他心里正盘算着呢,干脆明日就让自己的儿子过来三角巷上课,大不了他给些银子。
有这想法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此时在三角巷里头,徐老和苏言裳说道:“怎么样?今日我的解围很成功吧?”
“多谢徐老,徐老及时出现,确实得到了最好的效果。”
那可是十局棋的效果。不过她如今稍稍静下心来,也没那么排斥下棋了。忙着报仇的她,也可以偶尔放下包袱,享受和高手对弈的时光,为什么不呢?这也是上一世离开外祖父后再也没有过的,也是可以让她珍惜的。
瞧刚刚冯恒的样子,就知道是她占了大便宜了。
想通一些事的苏言裳轻松了许多,而冯恒的心情却是沉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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