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众人在林间寻了一个背风坡，在坡底的平坦地带开始搭营生火。
眼下不缺干活的人，江含枝倒是闲了下来。
她寻了一根不远不近倒着的枯木，坐在上头看着树影中透出的一轮满月，心中莫名地就想起了莫邪今日的话。
这道理她如何不懂，只不过，她娘当年也的确是事事为她着想。
这世上真正可怕的不是异类，而是人心啊……
莫邪说得没错，这世上智者终究只是少数，绝大部分都只是些平庸之人。
自己跻身平庸之辈间，就只能按照那一套约定俗成的法则来生存，不然等待她的，恐怕就是无尽的麻烦了。
江含枝呆呆地做了好半晌，这才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小瓷瓶，从里头倒了一颗药丸就着竹筒中的水吞下。
就在她独自沉思的空隙，颂时已然领着人将她夜里用的帐篷都搭好了，正招呼着手下在一边点起火堆好驱散夜里出没林间的生物。
正当江含枝准备起身去整理帐篷内的铺盖之时，却冷不防地被身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吱吱……”
不知何时，赵澈竟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边，靠在这朽木的另一侧，与她背对着相错而坐。
“嗯？”
江含枝下意识地应了一句，转头看向他。
只见赵澈今日换上了一身墨青色的衣裳，双手抄在胸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若是忽略他往脸上涂抹的那些泥灰，看着倒是精神利落得很。
江含枝看着眼前的赵澈，这才忽然想起，自己这两日来好似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往自己面前凑。
原本她还以为是赵澈担心自己的面容被前方靖王的兵看见，这才躲着大伙儿走在最后，也尽量不与自己搭话。
可眼下看见赵澈竟不似往常那般上蹿下跳，江含枝突然就感觉，好似眼前这人哪里都不太对劲。
这也太正经了些……
她应了一声，便转头一直朝着他看去，却见赵澈就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依旧直视着不远处的林间，不知在想些什么。www.sxynkj.ċöm
正当江含枝以为赵澈不过是上来打个招呼之时，却忽然听见他开口说道：“吱吱……你放心。往后，我必然叫你不需再受这般委屈。”
江含枝一瞬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赵澈所说究竟是何事，就看见赵澈转过头来，伸出手轻轻在她的鼻尖上点了点。
“塞上遗玉，果真是美极了。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缘何要遮掩住呢？”
他轻声说道。
江含枝有些怔愣，听见赵澈如此说，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所指的是自己的瞳色。
也不知为何，她看着赵澈这饱含深意的眼神，忽然就感觉脸都慢慢地热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燥。
她赶忙转过头去，借着动作试图遮掩她那不自然的神色，站起身就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谁料赵澈却紧跟着起身快步追了上来。
“你还要作甚？”
江含枝红着耳朵头也不回地问道。
“吱吱，你带在身上的肉干鹤松糕可还有？我饿啦！”
“……”
江含枝的脚步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身后的人，整个一副震惊的模样。
只见赵澈此时已然变了一副神态，登时恢复了往常那上蹿下跳的模样，就好像方才自己所见不过是幻觉一般。
江含枝只觉得玄幻极了，亏她还以为这厮忽然转性了呢，真是信了他的鬼！
……
这山林之中雨水丰沛，并不似陇西地区那风都能刮起地上沙尘的天气一般。
众人在深山之中穿梭行进了五日，总算是能够感觉到愈发凌冽的劲风了。
他们前一日便已经进入了木析山的余脉，眼下这风刮在脸上，带着一丝水汽，倒是不觉得有多难受。
江含枝头顶着一块油毡布，用来防止树叶上的水滴落在衣领内，深一步浅一步地跟在队伍中，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萎靡。
当乌云散去，头顶的阳光终于照射了下来之时，众人已经深入木析山腹地约摸几十里地了。
前方的吴越等人叫停了队伍，就地生火造饭，准备修整片刻继续上路。
江含枝这才勉强得以喘息一阵，赶忙低头在包袱中翻找自己干净的袜子好换上。
她正埋头整理着，忽然感觉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江含枝没有回头，满以为是颂时等人在身旁走动的声响，可那声音却在距离自己约摸一丈之外停了下来。
江含枝方才将自己的鞋袜穿好，一转过身看到来人，却顿时愣在了原地。
“含枝姑娘。”
阮封年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看着江含枝，眼里带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江含枝顿时就觉得有些难以应付，她尴尬地笑了笑，“是阮大人啊……一早便听说你也来了……”
她没话找话道，还下意识地转头看着周围，希望此时谁能够赶紧来救个场。
可此时，赵澈不知去了何处，就连颂时等人都站在远处商量着事宜，全然没有人注意到这厢的动静。
江含枝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阮大人，可是有何事吗？”
她抬头看着阮封年，见他一如当年自己在宫中与他初见之时那般，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心中顿时就有些慌张了。
江含枝心里清楚，自西京一别之后，二人天南海北，哪怕他们之间原先曾有过些什么，在往后各自全然不同的境遇里，也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阮老夫人的话虽说刺耳，可其实也没错，他们的身份到底还是天差地别的。
哪怕如今自己的身世已然渐渐明朗，可那又如何？
深宅大院终究不是自己理想中的归宿之地。
与其身陷后宅，在无尽的琐事中蹉跎半生，只为换得那表面的荣光与安稳，倒不如放马南山，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江含枝在宫中待了数年，自是清楚那些个所谓的荣华富贵背后，又暗含着怎样的争锋相斗。
除去阮封年这个人，与他有关的任何人与事都与自己格格不入。
这些……她都不想要。
江含枝心中虽感慨万千，可却一早就做出了抉择。
可显然，阮封年并不是这般想的。
江含枝看着他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心中也少有地慌乱了起来。
阮封年静静地站在那儿打量着她，眸中似乎有万千言语，“我们去走走吧。”
他微笑着转身回看了她一眼，率先迈开了步子走在前边。
江含枝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这才抬步跟了上去。
罢了……有些事情，总还是要说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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