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峫当然会害怕被取代。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在这十年光景中早已面目全非。
他与过去的自己完全是云泥之别。
极端理智如邪帝,在那十年的光景中也会偶尔迷惘,长白山上强大如神佛,仿佛高立山巅一般令人只能仰视的存在,自己在他眼中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如果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如果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如果是彼此不可缺的知己,自己又何德何能入了他的眼成为他落入凡尘时的羁绊。
彼时的邪帝想了又想,想了很久也没能明白还是小三爷的自己到底与那些他见过的世俗人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直到见了他疯魔的胖子眼里饱含着沉甸甸的心痛对他说,小哥要是知道他的离开让你变成了这副死样子,不知道得有多难受。
吴峫一边被胖妈妈揽在怀里一边擦着嘴角的血迹神经兮兮的笑,那一瞬间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怀疑,甚至不可避免的惶恐。
张起棂真正在意的,其实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对谁都会不吝援手,眼神永远清亮永远心怀善良的小三爷。
现在这个满手血污、满心算计、满眼狠毒的邪帝,与他从前见识过的那些人已经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最终,吴峫这两个字眼,也将成为张起棂漫长生命中过早被飓风吹零落的蒲公英。
甚至算不上风景。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张海客的言行,当然会无限的放大他的恐惧。
而早就能把偌大的汪家玩弄于鼓掌之中魔怔的邪帝,最擅长的解决恐惧的办法,就是除掉恐惧本身。
此时的吴小佛爷坐在张起棂身边低垂着脑袋,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他眼眸中隐藏的情绪,面上带着清浅的笑容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平静的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闷油瓶坐在身边仔细的端详着小狗崽子,从他仿佛早已无所谓的表情到近乎逃避的下意识动作,倏然觉得心口攀爬上一种细细密密的疼痒。
直到现在,吴峫依旧不肯说出一星半点自己曾经为张起棂做过的事,不曾提过任何一句十年中所受的困苦,哪怕有必要提起的情节都粗略的一笔带过。
我愿意,我无怨无悔。壹趣妏敩
这是吴小狗潜意识中向所有人表达的言语。
张起棂眼中翻涌着自己也无法明晰的情绪,眉心浅浅的皱起,在柔和的深海灯的暖光里,好像流淌着光华的寒玉。
让闷油瓶安慰人或许是件比登天还难的稀罕事,但只要有心,有些事也不见得会有多稀奇。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抬起被绷带包裹的左手,用温热的指尖轻触小三爷的脖颈,用掌心轻轻摩挲,似乎想要自己的体温驱除小孩儿身体乃至心口上的寒冷,抚平他所有的伤痕。
小三爷因为他的动作身体先是一僵,之后便有须臾间的走神,旋即回过神来就笑,一边笑一边放松了身体向后倾像是要将自己整个的放入大张哥的掌心,全无防备的任由他予取予求。
“张家人不喜欢我,甚至大部分都对我抱有敌意。一方面是我在为自己好奇心买单的同时,知晓了他们太多不可外泄的秘密。另一方面,”
说到这,吴峫的表情依然淡漠如烟,只是环绕在下巴与咽喉之间的绿色藤蔓也猛的拔高重新攀上了脸颊变得愈发显眼。
少时,一抹潋滟的绿色浸染眼梢,清秀中夹杂着艳丽鬼魅的妖冶,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互相缠绕无形中慑人心魄,闷油瓶亦有些微的晃神。
恐怕时至今日,这小孩儿都不曾知道自己的脸会将他的情绪泄露的一干二净。
“另一方面,是我断送了他们唯一可以振兴这个四分五裂十不存一早就从根部腐朽的家族利器。他们可以不在意不计较从前,我不行,我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他们不痛快我便痛快。”
在知道张家让他成为张起棂的那一刻,用一碗特制的药抹去了他所有的过去和记忆,用一个代称斩断了他与尘世之间所有的牵挂时,吴峫便发自内心的感到恶心。
张起棂忘掉的不只是亲情朋友,还有常年在张家承受的白眼、谩骂与背叛。
无法想象,如果没有白玛妈妈,现在的闷油瓶又会是副什么模样。
一个强大的,心如顽石的,杀人利器。
是啊,一个振兴家族的完美工具。
“他们每一个人或许都想过要杀死我,但他们不能。”
在此刻,吴峫终于侧头直视小哥清越如山的目光,收敛起叫人脊椎发冷的凉薄寒意,大片大片的暖光在他清俊的眸里绽开,
“你看啊小哥,如果没有你,我就算不是死在那些墓葬的机关暗道里,也会在汪家、张家亦或老九门接连不断的算计中灭亡,你知道的,我向来不省心也不打算安分。”
“但如果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觉得不该打扰我的天真无邪,仍旧要心怀愧疚为我抱歉,那我只会告诉你,”
“能成为你的棋子,不胜荣幸。”
吴小佛爷的眼神像一束光焰,炽烈灼热又炙人。
你是成全我人生的瑰宝,是上天赐予我这坎坷旅途中遇到的最为心软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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