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天明,仡宿尔便已带着大军出发,韩星年则带着云梨和莘柳马不停蹄赶往箐林洲。
箐林洲小而隐秘,为了不引人注目,此行追随的只有五百韩家亲卫。
这里距泌城很近,好在地势得天独厚,隐匿在一汪水洲竹林间,不会轻易被人发觉。
那些沈家军若要打探,短时间内也必想不到他们会铤而走险藏在这里。
看到大军离开的刹那,不少留下的军众都颇为诧异。
直到看见仡宿尔的未婚妻子在夫人身侧,众人这才宽慰不少。
仡宿尔此行留下莘柳,一是为了她的安全,其次也为了安抚众将的心。
云梨和韩星年自然懂得,心中感念之余,只不知莘柳会如何作想。
前往箐林洲的马车上,云梨提及此事时,没想到莘柳只是摇头轻笑:“我与他也算青梅竹马了,幼时并不知我长大会嫁给他,若不是巫祝的卜卦,兴许我也不会看清自己的心。
自从决定嫁给他后,我就知道,很多事情是必须要由我来承担的。比如我时时在处在军务之后;比如……他其实并没那么喜欢我。”
云梨握住她的手,“仡宿尔是有担当的人,他既然已经应下婚事,你给他些时间……”
莘柳强笑着点头,一双瞳眸澄澈明润,“我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他呀。”
众人抵达箐林洲已是傍晚,此处群山环绕,小而幽闭。川渚径复,乘流回转。
一路涉水而入,抬首红云落霞,入眼灿景连绵。
众军隐在山中待命,云梨等人则在水汀中心的竹林小洲暂住。
木栈桥窄而蜿蜒,风拂浪涌中,时不时有水流漫过桥面,带上几叶青荇,残留着不肯离去。
竹林小洲里只一座矮脚竹楼,堪堪分出两层楼高,屋子虽小,里面用具倒算齐全。
盛世期间,这里也曾是文人墨客途经必往之地。
如今渔人不过,雅士不往,此地渐渐被人遗忘,只有满河的肥鱼水葵焉得自在。
在此地将养了半月的时光,云梨的身体渐渐有所好转。
韩星年不再像从前那样意气风发,每日除了陪伴云梨,便是坐在水洲边垂钓发呆,有时一坐便是一整天过去。
云梨曾让莘柳帮韩星年看过病情,听她说韩星年如今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中所虑。
与韩星年的萎靡颓丧不同,她心中端着期盼,心情一好,整个人也容光焕发起来。
这日韩星年又在水洲边枯坐半日,仡宿尔仍没有消息,他寝食难安。
起身抖了抖竹篓,发现今日里面竟有两条大肥鱼,他眉眼间不觉露出一丝笑意,配上前日史谊挖的野菜,也能煮锅汤给云梨补补了,总比一直吃烤鱼强得多。
走回竹舍,恰巧看见云梨红光满面地和莘柳一起出来,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云梨的清柔眉眼中盈满了笑意,看到他迎面走来,笑意愈深。
韩星年将竹篓放至厨房门口,还不等他去洗手,云梨便走过来倾身瞅了一眼,“呀,两条肥鱼呢。”
韩星年微笑:“是啊,晚上我给你煮汤喝,你身子方好,需得补补。”
这段时日一直是韩星年做饭,云梨倒已不算惊讶。
她离开的那两年,韩星年自个儿苦学了许久的厨艺,如今厨艺虽不算纯熟,但应付家常小菜已是绰绰有余。
他不愿将来归隐后还只能云梨去伺候他,他身为丈夫,也应该护全照顾好自己的妻子。
说话间,他已洗好手,正要进厨房,却见云梨站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袖摆。
韩星年回头,眉眼温润,“怎么了?”
云梨与他视线相对,面上的笑容似笼在云纱锦霞中,漫浮清浅,温柔灵秀。
“晚上用了饭,可不可以陪我去泛舟消暑?”
这是云梨头一次对他说要做些什么,韩星年不假思索应下:“好,我记得水洲附近有一艘木船,我让史谊去检查可否能用。”壹趣妏敩
韩星年在厨房忙活时,云梨与莘柳在廊下闲聊漫谈。
云梨身子方好,面色如莹中难得现出几缕红润,她眼中映着晚霞,眺望水景,觉得天地间都开阔绚丽很多。www.sxynkj.ċöm
当韩星年遇到拿不准的调料和刀法时,他便会偏身出来在厨房的窗扇边上问云梨,这时云梨就会及时收了话头,逐一耐心地告诉他。
莘柳望着此间不同于南荒的烟火气,心中的担忧与惆怅也不觉散去几分。
或许云梨说的对,她再给仡宿尔一些时间,待他们婚后,大概也能拥有这样细水流长的幸福吧。
饭菜上桌后,云梨先是挑了挑眉,而后才拿起汤匙为三人盛汤。
韩星年一直注意着云梨,饶是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为何挑眉,哪里不好?”
云梨笑言:“难得,鱼鳞竟刮得这样干净。”
韩星年便知道,她是在嘲笑他前日烤鱼,鱼鳞未刮不说,连内脏都忘了剖。
他这才神气活现道:“在这里别的不说,厨艺可是日日都有进步,早晚赶得上你。”
云梨见他没了前几日的沉闷,心中这才真正松快起来。
三人用罢了饭,休息不过片刻,史谊便从竹林深处而来:“主君,木舟已修缮完好,就算承五人的重量也绰绰有余!”
韩星年点头:“辛苦你们几个,竹篓里还有一条大肥鱼,赏给你们了。”
“谢主君!”
肥鱼倒算不得什么,他们日日也能在水里捞,可主君的赏赐就另当别论了。
史谊一张古铜面笑得爽朗,当下便捧了竹篓往外走。
韩星年见状,急得追出去骂:“鱼篓别忘了还回来!”
史谊道:“明儿我们再抓一整篓回来给您和夫人!”
韩星年忍不住叹:“将及冠的人了,还这样说风追雨的。”
云梨这才惊讶道:“他还未及冠呀?”
韩星年牵着她往竹林深处走去,闻言噗嗤一笑:“是不是看不出来?他成日跟着众将领后面历练,凡事都喜欢上手,来军中不过半年就黑得变不回去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与史谊有着非同寻常的熟稔。
韩星年看出她心中所想,指端回握时,将她细嫩的柔荑拢在掌心,解释道:“他是我母亲族中的孩子,自小便闹腾,听我母亲说,幼时我还与他打过架呢。”
云梨扑闪着眼睛,促狭道:“那谁赢啦?”
韩星年拍拍胸脯:“自然是你夫君啊。”
云梨这回没像往常那样掐他,韩星年觉得奇怪,扭头时,正好撞进她含笑的温柔瞳眸。
他忽而反应过来,她的柔顺、她的体贴,都是在照顾他这段时间的情绪。
他曾经的欢颜、他如今的低迷,云梨全都看在眼里,并在以她自己的方式默默为他守候。
韩星年脚下步伐一顿,他忽然回首,拢住云梨的手一松,就在云梨还懵然发怔时,便见他袖摆轻扬,右手揽过云梨细软的腰肢,将她整个人带入怀中,接着俯下身来,双目轻阖的同时,在云梨的檀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清风徐徐,吹动两人交缠的发丝,云梨的皓腕慢慢攀上他的肩颈,温柔回应。
竹叶微动,溪流潺湲。
直到林间的萤火虫渐渐飞起,盘旋两人周围,韩星年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
他指尖抚过云梨发红的娇靥,忽而发出一声略带宠溺的轻笑,清柔却又好听。
云梨在这笑声里愈发红了脸,甩开他的手,自顾朝水洲边的木船走去。
韩星年缓步跟在其后,待她上了木舟坐好,这才拾起一旁的船桨跟了上去,在平静的水面抵岸一推,幽幽荡开几圈涟漪,摇橹声中,木舟越行越远,在一片莲叶田田中缓慢摇曳。
若论消暑,这里是最好不过的地方。
韩星年将船桨固定好,拿出早已备好的软枕绒毯,铺就好后同云梨一起躺在船中小憩。
除了风声与暗涌的水波,四周都静谧极了。
云梨倚躺在他怀中,入眼是天河繁星,身畔是流萤点点,耳边是韩星年平稳清馥的呼吸。
再没有比现在更让她觉得幸福和安稳的时光了。
若是加上那个好消息,那她应该就是完完整整拥有一切美好事物的人了,原来度过经年苦难,她也可以得到这样的美满。
此时此刻,韩星年的心情同她如出一辙,虽然多了几分愁思,但唇角依然带着绵绵笑意。
碧波浩渺中,夜出的飞鸟从远处的莲田经过,许是捉住了肥鱼,许是惊醒了蛙鸣,水浪停歇的同时,怀中人也撑起了身子。
韩星年侧首看她,左手不离地护着,露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怎么了?”
彼时晚霞早已褪尽,可云梨双眸却仍潋滟璀璨,她垂首沉吟了会,再抬头时,似乎又多了几分压制不住的欣悦。
“我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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