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逼仄幽闷,云梨身上的箭羽已被人取了下来,现下伤口仍未愈合,她疼得低哼了一声。
云梨双手被铁链绑缚,半截身体浸在水中,血腥气在冰凉的水面弥漫,浑身簌簌发抖,让她分不清是冷还是怕。
“醒了?”
低沉的声线幽幽传来,云梨抬头,窸窣中听到铁链在水中滑动的声响,在空旷寂静的暗室里如催命鬼符,摄人心魄。
眼前说话的男子一袭黑甲军装,身材魁梧高大,粗眉方脸,极为陌生。
他抿着唇,一双瞳眸没有温度地盯着云梨的方向,叫人辨不出任何情绪。
云梨心中惧怕,只能艰难开口:“你是霍炀的人?”
那人不答,反而低吟轻笑了起来:
“霍炀欺辱害你,你果然只记得他。那你可还记得被你害过的人?”
云梨摇头,哆嗦着说:“我不认识你。”
这时,隐在黑暗中的少年走了出来,面容那样肖像,让云梨生出几分恍惚。
少年盯着她,眼神凌厉地刮在她的身上:“那你应当认识我,还有我娘?”
望着沈皓暄的脸,云梨想起当年那个面色蜡黄,精神不正的女子。
她反问:“我与你们母子有何仇怨?”
沈皓暄闻言激动,他一掌击在铁栏上,“若不是父亲与你双双离去,母亲又怎会伤心过度殒命。是你抢走了我父亲,还害死了我母亲!”
伤心过度或许是方沛华早逝的原因之一,可因为她却是绝不可能。
是非对错,早已湮灭在前尘过往中。
她抢走了沈临佑么?
怕是从未。
“你默认了?”沈皓暄质问。
云梨凄然哂笑:“我默认,我从未害死过你母亲。她此生的悲剧,是她嫁给了你父亲。”
“胡说!”沈皓暄被彻底激怒,他朝男子怒吼:“表舅,杀了她、杀了这个蛇蝎毒妇!”
方喆微皱眉头,他并没有动手,也不打算要她性命。
起码在没将她折磨至尽、达到自己的目的前,他还不会任她死去。
他望着云梨精致的五官,眸光在她脸上一寸寸勾勒,启唇轻言:
“青袍白玉鬼,红绫娇妍女,黑衣双面獠,紫衫罗刹妖。”
他走近,盯着云梨的眼睛笑问:“这是数月前西南流传至此的歌谣,云姑娘可曾听过?”
云梨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否认:“不曾。”
方喆冷笑:“榆木林中,我看到姑娘的所作所为亦是惊诧,不知姑娘究竟有何能力让傀儡大军都不得伤你。
你可知道如今凡人被傀儡挠伤,不多时便会浑身爬满蛊虫,紫斑骤现,而后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可怖傀儡?
可你却不同,我很好奇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你——又是什么样的怪物?”
怪物?
云梨心中打了个颤。
是了,林唁对她做的那些事,她何尝不是变成了怪物?
方喆见她沉默,继而道:“我将箭羽从你身体里拔出时,意外发现姑娘的伤口竟会自主愈合。
我原先以为你和那南荒女子一样,血液拥有愈人治病的能力。于是我取了你的血,喂给受伤的人喝,你猜如何?”
云梨不答,方喆缓缓道:“喝下你体内血液的人都死了,且死状可怖。”
“你太令我惊奇,因而我需要好生研究你的异能,此刻还不能杀你。”
沈皓暄明白过来,他这是要留云梨一命,他不解也不愿,于是垂着牢门咆哮:
“这女人是怪物,是祸水!表舅,你曾与我母亲青梅竹马,你们情谊深厚,你不能不为她报仇啊!”
方喆回头,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暄儿放心,待我研究妥当,自会杀了她替你母亲报仇。”
沈皓暄总算平静下来,他妥协道:
“霍韩两家正在北面五十里外交战,司空郡守也正坐镇邯山堡,他与这女人情谊匪浅,若是发现端倪追到此处必会捅到父亲那里,届时我们二人都会……”壹趣妏敩
“知道了,”方喆皱眉将他言语打断:“司空涧这个叛徒,不但与霍炀有染,更害死了郁海和延良。不过是仗着救过这个女人和拿下北方城池才官复原职。
这等不忠不义之徒竟还位居我辈之上,简直侮辱整个沈军门楣!”
他回头厉声道:“你先回去,若有人问起,只言我在巡敌视察。”
沈皓暄颇有些畏惧他现在的样子,闻言不敢再说,只得先行退了出去。
灯烛明灭,闪着萤萤幽光。
沈皓暄还未踏出牢房,便听得身后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他几乎是逃一般跑了出去。
方喆将插入云梨掌心的铁钉重捻了几分,狞笑道:“原来怪物也是会痛的。”
日夜轮转,酷刑不休。
就这样,云梨在这间逼仄的暗室中受到了诸多未曾想到的刑法。sxynkj.ċöm
方喆知道她的力气大,知道她害怕活人触碰,知道她的伤口会痊愈,也知道活人的饭食对她来说无异于腐肉蛆虫。
于是,他日日用铁钉钉入她的身体,再徒手分离骨肉取出来。
他还惊喜地发现,云梨脸上的伤口总是会比躯干的伤口愈合得快。
他也会将饭菜换成真正的腐肉,强迫她去咽下。
云梨总是吐,她偶尔也会流鼻血。在他进入牢房时,已经会惧怕地缩在角落。
方喆便会微笑着扯过她的衣领,布满粗茧的手自她柔嫩的肌肤一路往下,在她耳边讥讽:“若你不是怪物,兴许还有更大用处。”
这时云梨就会吓得浑身发抖,有时将她折磨狠厉了,她甚至还会开口求饶。
那便是方喆最惬意的时刻:
温软美人梨花带雨,浑身是血地匍匐在他脚下,只为了求一个痛快,抑或是求一条生路。
将他人生死掌握在手的权力,给了他莫大的快感。
更别提云梨还曾是沈临佑的枕边人,更是韩家认定的夫人。
他们予她的尊贵,方喆便要像扒衣服那样一件一件剥离,让她永远都抬不起头,她就该像司空涧那样,永远被人碾在脚底,永无出头之日。
外面小将来时,云梨正被酷吏压在水中。
方喆已知她会自主愈合伤口,只是不知她能在水中坚持多久。
小将往牢房扫了一眼,对方喆低声道:“司空郡守见将军这七日行踪不定,已派人前来打探了,将军可得拿个主意才好。”
云梨喘息中听到他们的谈话,原来她受尽这般折磨,度日如年,竟只过了七日吗?
方喆注意到她的异样,拾起鞭子朝她狠狠抽去,咬牙怒骂:
“贱坯子,还妄想司空涧来救你?别说他找不到这,就算找得到,他也没那么大本事放了你。”
这话云梨原是不懂的。
她只知道方喆抽了她十余鞭,还拿炭火灼烧了她被藤鞭抽裂的伤口。
昏昏沉沉中,云梨感觉到她的伤口愈合得越来越慢了。
再次清醒时,暗室里已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刑具沾满了鲜血,在冷风中悠悠打着转。
外面几许响动,传来一阵嘈杂。
精神恍惚之下,云梨听出那是司空涧的声音。他欲要进来查看,却被方喆的人拦在了外面。
“阿涧……”云梨嘶哑着嗓子,她用尽全力挣扎出水面,往暗室门口爬去。
可她无论如何呐喊,声音都无法穿透厚重的石墙。
“阿涧——”云梨拍打着牢门哭喊。
就在她心生绝望之际,外面忽然有人推开了牢门,那久违的光亮倾泻而入。
云梨看到了生的希望,可映入眼帘的人却并不是司空涧。
“云梨……”望着她惨白如纸的脸,来人一时不敢确认。
云梨抬头,她心绪复杂,神情恍惚。
就算是他,应该也会救下她的罢?
云梨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她迫切需要那份希望。
在那只手快要垂落时,沈临佑捉住了她的手腕。
看到他亲自给云梨释放铁链的动作,方喆在其身后惊叫:“主君万万不可!她是傀儡,放了她,她一定会杀了所有人。”
沈临佑的动作一顿,他的眼眸被黑暗所遮,云梨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犹豫。
只是她不能置信,也不敢相信。
他当初说过会护着她,就在她去南荒前,他明明起誓承诺过的。
原来一切都不作数了吗……
她忽而想起朝都城的那一次,他明明认出了自己,可还是任由孔庆将她拖走。
原来早在那时,就已经不作数了。
只有她心底里还傻傻地存留一丝希望,她以为她为他生过女儿,以为他曾为了她对抗众军便是深情不渝。
细想从头,沈临佑说过的每一桩誓言,哪一样作过数?
说要护她时,亲眼看着她被送往缑氏;说心里再无旁人时,陈娴已经怀了他的骨肉。
她昔年的不幸,皆因他而起。
为了一句句空话,她把自己送往万劫不复之地。
将要解开的镣铐重新扣上,啪嗒一声,云梨没有落泪,只是一根心弦彻底崩断了。
沈临佑垂首低语:“你等我。”
等他做什么呢?
云梨望着他的背影,喑哑开口:“那年在牢房里,你就该像现在这样转身走掉。”
她宁愿死在那个时候。
沈临佑没有回话,只遣人拿了方喆,押着他一起出了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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