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星年走后,云梨毫无睡意。她脑海中不停回想着林家的往事,本就浅眠的她愈发睡不着。
云梨披衣坐起,又在灯下熬了半个时辰。早前韩星年就将书斋里的名帖尽数给她送了来,她日常照着临摹,字练得纯熟不少,以此消遣,也能平静心情。
正写得昏昏欲睡时,案前的烛光微微明灭,不过刹那,眉睫浅抬处,一个黑影迅速擦窗掠过,翩若浮毛,极轻无声。
“谁?”
云梨愣怔了一瞬,问出这句话后,外面半晌没有回应。
起初她便疑心是自己看错,可仍是反应快过一步。这会外面冬夜沉寂,何来异样?
云梨舒了口气,不禁摇头苦笑,恐怕是自己惊弓之鸟,太过谨慎。
身子方松弛下来,外面又响起一阵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四周安静异常,这脚步声就格外明显。
韩星年平日进院子都是大步流星,绝不是这样谨慎的。
云梨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就要找防身武器,又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该出声唤人,毕竟韩星年派给她的护卫就在不远处守着。
这样百转千回间,外面已经响起一个极为克制的声音:“云姑娘安睡否?”
犹带着丝战战兢兢的意味。
小厮廖安心里同样七上八下,他方进院落,人还未走到廊下,便听云梨的一声诘问,他不禁心中打鼓,自己步伐轻缓有度,云梨是怎么知道院里有人的?
两人各自端着不一样的惧怕,扰得廖安虽然看见灯亮着,却连门也不敢敲。
云梨拉开门,一阵寒风灌入,廖安垂手站在廊下,穿着皮袄棉靴,冻得双颊红红。
看见她出来,廖安立即堆起笑容作了一揖:“云姑娘。”
云梨定了定心神,这才真正松了气:“这么晚了,何事寻我?”
廖安回道:“谢洪将军和关义峯将军方从南方回来,还带回许多特产山货,主君说若是姑娘未睡,叫姑娘一起去看个新鲜。”
云梨一个头两个大,别人打探军情,要紧的情报准不准确;他派人打探军情,要紧的山货新不新鲜。
云梨扶额:“天寒地冻的,我就不去了。”
廖安长得一张圆脸,闻言搓着手哈了口气笑道:“那小的这便去回禀主君,姑娘安睡。”
“哎——你且等等。”
云梨叫住他,回身去屋内拿了个暖手炉出来塞进他怀中,廖安不敢接,云梨佯怒:“不许推辞,外面这样冷,他也好意思让你跑这趟。”
云梨跟韩星年相处久了,从来是有什么说什么,韩星年避讳得少,她就随意了许多。廖安是奴才,可不敢吱声,只得傻笑着喏喏地谢过。
方走没几步,身后云梨又唤住他嘱咐:“你叫少君早些回来。”
书斋内,韩星年听了廖安的转述,手里的鹿皮一放,瞪着大眼瞧他:“她真这样说?”
“是啊,”廖安捧着暖手炉傻乐:“云姑娘真是心善会疼人,瞧这手炉,瞧瞧,精致又漂亮,还暖和,嘿嘿。”
韩星年大手一拍,起步就往门口走去。
赵经赋在后面叫住他:“往哪去?正事没聊半刻,光看鹿皮蜂窝就研究了半晌,这会又干甚么?”
韩星年头也不回:“正事明日再议,大冷的天就该在暖烘烘的被窝睡觉才是。”
赵经赋气得家乡话都骂了出来:“耙耳朵、耙耳朵!真不尚气!”
云梨熄灯躺下半刻未到,人刚进入梦乡,就被韩星年一把从被窝里捞了出来,贴上他冰凉的怀抱,云梨冻得连打了两个哆嗦。
看清是他后,气得拍打了他两拳:“你干什么!半夜不睡觉又来折腾我……”
她身子温暖绵软,偏偏被他搅醒,微微愠怒的嗓音中还缠杂了一丝沙哑,落在他耳朵里就成了甜腻。
韩星年眯起双眼笑得自在:“廖安说你叫我早点回来,你一定是舍不得我,对吧?”
云梨被他折腾的没脾气,歪着脑袋想重新倒回床上。
韩星年将她一揽,拖着她的脑袋按回自己胸膛,霸道地低吼:“快说,是不是?”壹趣妏敩
云梨根本不记得他前面说了什么,她将睡未睡时,脑子里只有柔软厚实的被褥,她极其敷衍地点头:“是是,我想睡觉。”
说完又要往榻上倒。
韩星年心花怒放,云梨只觉得他像黏人的鹦哥,缠着她闹了半晌,最后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知道。
连下了七日的雪终于停歇,冬雪初霁,屋内即便未点灯,也是亮如清昼。
室内暖意融融,韩星年素来不畏冷,此刻四仰八叉睡在榻中央,连软枕都被踢在了地上。
云梨见怪不怪,她从地上捞起软枕,顺手丢回榻上,又扯过棉被将韩星年的肚子盖住,这才挽发披衣走了出去。
灶房里炊烟蒸腾,豆包的香气袅然不散,米粥咕咚咕咚冒着乳白的泡沫。
云梨抬眼望见外面的梅树,便将怀中的小蒸笼放下,拿起挂在门边的纱巾,系在腰间揽成一个围兜,踮脚去够梅树上的鲜艳花瓣。
不过小半刻,低矮树枝上的梅花便不见多少。云梨攀着树枝,只能更加费力去摘上面的,身后一阵凉风袭来,是昨天那熟悉的冷意。
后面是窸窣微响,几无动静,云梨却是猛地一惊。梅枝随着她的动作虚晃一颤,登时抖得雪碎玉落。
云梨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扭头细察了半晌,院落仍是那个院落,没有丝毫异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自己产生了幻觉不成?
韩星年打着哈欠走出门,透过重重树影,他看不清云梨的神情,只觉她一身浅绿羽缎鹤氅立在树下美极了,她面颊清透粉腻,又薄如白霜,双眼澄澈明动,似要羽化登仙般。
云梨刚走两步,韩星年就大踏步过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似真的怕她消失。
鼻端嗅着她略有淡香的发丝,韩星年沉醉其中,半晌后才发现云梨并未推开他。
他心下惊诧,松开臂膀俯身看她:“你今日怎么不拒绝我了?”
云梨反而又往他身前凑近了些,低声说:“我总觉得这两日身边有些不对劲。”
韩星年警惕了起来:“哪里不对劲?”
“说不清……就好像总有人跟着我。”
云梨有些担心,这种没来由的恐惧只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在多想吧。
没想到韩星年紧锁眉头,沉声道:“你别怕,文芙院附近都是我的亲卫,我这几日晚上不去书斋了,就在文芙院偏厅议事。你若感到不对,随时叫我。”
云梨摇头:“这样只会引起诸多微词,你夜里早点回来就是了。”
她这话说得稀松平常,韩星年听起来是受用至极。
他露着漂亮的小白牙,咧嘴笑问:“你这兜里包的什么?”
云梨将纱巾展给他看,笑回:“早上蒸了笼豆包,锅里还煮了米粥,看院内的梅瓣花开正好,想放些进去添味清香。”
韩星年一手扣在她的腰肢,眉如弯月道:“这样费心思?我还真是有口福。”
“谁说给你吃的?”云梨拔脚要走。
韩星年连忙贴上去,“不给我吃?那给谁吃?”
他立时停下步伐,另一手遥指外边,气急败坏道:“给她吃?”
“是啊。”
韩星年不依,将她紧紧圈在怀中耍脾气:“我不管,我也要吃!她那么个瘦骨头能吃多少?最多给她一碗!”
“你……”云梨拧了他一把,气骂:“小肚鸡肠!”
两人打闹着一前一后走远,只有云梨浑然没注意与韩星年的亲密之姿,不是习以为常就是毫不排斥,竟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这细微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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