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寺不如宫里便利,可到底还是比先前的清苦日子好了不少。
云梨吃了药,便一直留在室内休息。
湷儿进来换热水时幸灾乐祸道:“据说陛下将娘娘带回来,裴容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云梨无心应付:“她怀着身孕,随她罢。”
湷儿很是不服:“当初陛下肃清棠清宫时,她那段日子里没少纵着宫人为难咱们呢!什么恶言腌臜的没见过呀,要奴婢说,娘娘若是恢复位分了,定要狠狠惩戒她一番,敲打敲打才能出口恶气。”
云梨轻笑:“我只是搬进了正院,将来如何还说不准呢。”
说到这里,湷儿也有些不明白:“娘娘是怎么想通了呢?”
沈临佑方进来别院,听到湷儿这一句问话,也立在原地等她的回答。
云梨淡淡道:“譬如你所说,日子都是自个儿过的,一直较着真有什么意思呢。若是在棠清宫里就那般被人折辱而死了,才是不值得。”
湷儿将汤婆子拢进被中盖好:“奴婢总觉得陛下心里还是有娘娘的,娘娘若是真的想通了,可千万要和气过日子才好。”
云梨点头:“我知道了,你脑袋的伤口还未好,下去休息罢。”
湷儿走到门口才看见沈临佑,她惊得扑通一声跪下,正要开口,却见沈临佑眼中似乎闪过一抹笑意,他并没有斥责怪罪,而是颇有些温和:“下去罢。”
他进来时,云梨正要躺下安歇。
“陛下不去裴容华那里么?”
沈临佑走近床榻坐下,他一瞬不瞬盯着云梨的眼睛,再三确认:“你真的想通了吗?”
云梨点头:“我会努力走出来。”
烛火相映间,沈临佑感觉他们两人仿佛回到了当年。
云梨乖顺温柔,眼波微倾间是何等的楚楚可怜。
沈临佑心中潋潋而动,他握住云梨的手,再次郑重承诺:“我们就这样好好的,我从此再不怨怪你。”
夜里,他并未留下,此次出行遭逢劫难,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处理。
辞风坐在案前翻阅各部呈上来的奏报,其中一封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问:“如今范浑儿等人在邯州所领什么要职?”
井睿答曰:“领四品副将,皆属镇西大将军麾下,丁壳子和大全比范浑儿低一品,领五品军衔。”
辞风颔首:“革去范浑儿军职,其余二人军令处斩。”
井睿一惊:“缘由呢?”
辞风扬了扬手中奏报:“姚氏军马至和阜城势必经过邯州附近,此奏报却从未表明,不是有所勾结就是领军不利。”
井睿又问:“那镇西大将军如何处置?”
辞风坐回椅子上:“他族中兵力雄厚,此番只为敲打一二,眼下还动不得。”壹趣妏敩
井睿沉默片刻,只得又说:“范浑儿他们曾是冬乐的手下将领,这十年来也出生入死多次……”
“井睿,”辞风望着他正色道:“行兵打仗只看功过,不论人情冷暖,你跟了主君这么多年,应当明白。”
良久,井睿终于低叹:“是。”
井睿一走,室内再次空了下来,辞风眼手不歇,没一会就处理了一大堆信鸽奏报。
更深露重,外面悄悄飘起雪花,沈临佑亲自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辞风在他面前一如往常,他没有起身行礼,而是盯着他的眉眼瞧了瞧,随后漫不经心道:“说开了,想通了,和好了?”
面对他的一连三问,沈临佑眼中的喜悦愈发藏饰不住,“辞风,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辞风无言,他酝酿着,却不知如何开口。
沈临佑望着他,忽而道:“这么多年不曾注意,原来你都有了灰发了。”
辞风摸了摸鬓边,“操心过多损噬身子,古人诚不欺我。”
沈临佑将饭菜摆好:“在皇寺不得食肉饮酒,就着清素小菜,喝点汤吧。”
辞风放下手中狼毫,走至桌前坐下,多年过去,两人也再没有从前那般高谈阔论的雅兴了。
“待退去姚氏韩家,你打算做些什么?”
辞风没有回答。
沈临佑可能真的高兴过头,他提起往昔,神采奕奕,说起将来,无限期盼。
末了,辞风只平静道:“主君,我要离开了。”
沈临佑一怔,“去哪?”
“海外,”辞风不假思索:“你如今在东南江山已固,可也要防备西南姜家和北方司空。”
沈临佑有些意外:“你这话的意思,似乎是片刻就要离开的样子。”
辞风忽而仰在椅背上发笑:“我老了主君,外表虽看不太出来,但我真的老了。
就怕我来不及替你筹谋这万里江山,我便要先一步羽化而去了。”
辞风望着他道:“若有哪天我不在了,你记得守住东南啊。这是众军多年来打下的河山,姜家有姚氏靠山,轻易剿灭不得。
若要杀,还是应当从北方水路入手,我们有司空涧,让他去和杨烁谈判,如若不然,也只能杀之。
仡宿丹此次放走仡宿尔,同样不能再留。可南境大军是不可多得的精兵,他麾下还有蒙阕、琮保等猛将,从他们入手,杀了仡宿丹后,由他们中间再选一个新的首领。
蒙阕太过重情,紧要关头只怕误事;琮保才干虽不如他,到底也能独挡一面,这些全看主君的决策罢。有时主君亦能看的透彻。
至于韩星年……”
他苦笑:“我运筹帷幄多年,韩星年是我最拿捏不准的一个将领,别人为了江山头破血流,他为了美人激进逞命。”
他按了按沈临佑的手臂:“主君当真信云梨吗?”
沈临佑原要说信,可话到嘴边,他却又有一丝犹疑。
辞风见他不答,一时心里便有了计较,于是温言道:“若是要不来她的心,就给她一个痛快罢。斩断情根,于你也有益处。
如果不能做一个很好的爱人,便去做一个很好的君王。这是你应得的。
你和韩星年不一样,你生来便是做君王的料,只要斩断情丝,天下早在你手中。”
“先生似乎累了。”不知为何,沈临佑莫名有股心酸抑在心头。
辞风浅笑:“某这一生,从未、从未言过累字。”
他倏而一叹:“可这一次……”
他话音未落,外面又有卫慰军来报:“属下奉命缉拿韩氏叛贼,捉住一个韩家小将。”
辞风掀起眼皮问他:“姓甚名谁?可有军衔?”
卫慰军摇头:“他断了只胳膊晕了过去,只听韩家军的人叫他‘史小将军’。”
辞风沉吟:“我记得韩星年军中似乎有个叫‘史谊’的郎将一直跟随他,还是他母家的族人。”
沈临佑便道:“先收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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